作者:藤花琅
荆平野:“我昨晚做梦,梦见你跟着他走了,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回头。”
应逐星一下笑起来:“假的。怎么可能?你叫我我肯定会回头。”
荆平野心安了,亲了他的脸颊。
吃完早饭后又是分开。应逐星跟随大人一同去店里。
睡了一觉后,似乎什么事情都不算大,荆平野乐观地认为,等应逐星与应博通话后,应博只要知道应逐星过得一切都好,并且不需要他的帮助后,自然会离开,他们回归正常生活。
然而下午,家里的座机忽然响起——平常座机拨打得很少,即便打,也不会是下午三四点的时间。荆平野心中咯噔一声,迟疑了下才接起电话。
那头传来夏蕾的声音,背景音嘈杂:“你和妹妹在家干什么呢?”
荆平野看了眼荆玥:“我在背书,她在看电视。”
“好,”夏蕾顿了下,才说,“今天下午你应叔叔会来家里作客,你抽空收拾一下家里,别太乱了。”
荆平野茫然:“……谁?”
“应逐星他爸爸,”夏蕾匆匆道,“先不说了,你先收拾着。”之后挂断电话。
荆平野顿时如同五雷轰顶,震惊得不知所措。
怎么直接找上门了?!
荆平野记着应逐星的号码,用座机拨了过去——先前怕让爸妈发现,因而一直没有用座机联系,现在事出紧急,顾不得这些。
响了两声后接听了,荆平野急切问道:“怎么回事啊!是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应逐星:“没,是他今天给阿姨打电话了。”
荆平野气急道:“他非得来干什么?”
“不知道,”应逐星忽然低声,“小野,我有点害怕。”
应逐星很少直白地表露自己的负面情绪,荆平野一时觉得难受,如果面对面,他尚且可以抱着应逐星,但此刻却只能干巴巴地宽慰:“没事的,可能只是来看一眼你。”
应逐星说:“我很怕会离开你。”
“不会的,”荆平野只能说,“……不会的。”
两人一时沉默无言,应逐星许久才“嗯”了声,说“那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荆平野又发了会儿呆,这才去收拾客厅,力图打扫得一干二净,好让应博知道应逐星过得很好,知难而退。
晚上六点半,门外楼道传来一阵嘈杂的人语。
荆平野敏锐捕捉到爸爸的声音,飞窜到门口,没有先行开门,而是趴在猫眼处,看到了一点不清不楚的边角。待人声逼近门口,敲了两下,荆平野这才打开门。
四个人在楼道处很是拥挤,但荆平野一眼看到了应博。
原因是那双眼睛与应逐星实在太过相似。
都是内双,瞳仁颜色很深,眼尾弧度偏斯文,区别是应博的眼尾很多褶皱,并且有掩盖不住的眼下乌青,显得比较疲惫。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外加手中提着伴手礼,庄重得有点突兀了。
应博笑起来:“这是小野吧?长这么高了!之前见他还是小不点呢。”
荆平野顿了下,才说:“叔叔好。”
听见“小野”这个称呼,荆平野心里不大舒服——虽说先前,街坊邻里都是叫他小野,但初中荆平野的青春期时,觉得这个昵称过于幼稚,因而勒令所有人叫他全名或者名字后两个字,不准加“小”。
只有这段时间应逐星不在,因而得以赦免。
所以直到现在,周围人里,也只有应逐星会这样称呼他。
荆川:“哎呀,他高什么,现在人家学校里都有两米的呢!”
一边说,一边给荆平野使眼色,荆平野连忙侧身让开,进门时接过应博手中的伴手礼,上面写着黑松露的字样,看包装很是精致。应博夸他懂事,荆平野又是一阵心烦。
懂什么事?
他现在都想给人直接踹到天安门看升旗!
大人进门后,他才趁机攥住了应逐星的手。很凉,应逐星也握紧了他的手,轻声道“进去吧”。
原本荆玥正坐在地上陪黑豆玩,乍一见生人,立马弹起。
黑豆护在她身侧,冲应博吠了两声。
夏蕾抚摸了下荆玥的头发:“妹妹,你先回房间玩。前两天买的读本看完了没有?等会儿我检查一下,如果看完了,给你奖励好不好?”
荆玥犹豫着应了声“好”,又好奇地看了眼应博,这才跑进房间。
应博:“这是你家女儿?我记得是叫……玥玥吧?”
荆川:“对对对,你记性好。”
“长这么大了,儿女双全,真是好事。”
“哪有,烦着的。”荆川哈哈笑了声,招呼他坐下。几人围坐在沙发旁,黑豆趴在一边,虽然没有再吠叫,但仍是保持警惕。
出于私心,荆平野拉着应逐星故意坐得偏远,收到妈妈眼神后,这才不情愿地往里侧挪了挪。
坐下后,先是沉默片刻,才开始寒暄。荆川道:“博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周了。一开始想着拜访你们来着,又怕都好几年过去了,可能老街坊的都搬走了,”应博放在腿上的手搓了下,“没想到都还在。”
荆川:“哈哈,比较穷嘛。”
“我们比较念旧,”夏蕾答得不冷不热,“住新地方不习惯。”
之后又是一段安静,荆川打破僵局,问道:“博哥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我这两年去广东那儿,和我大学校友一块创业,创了个小公司,也算是赚了一笔,日子勉强过得去了,”应博笑笑,手又在裤子上搓了下,问,“……这段时间,逐星都住在你们家的?”
荆川:“对,住了得有一年多了。”
“一年多?”应博似乎有点迷茫,但仍说,“那真是麻烦你们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这孩子省心。”
应博左右看看,迟迟没见有人提及,只好自己问:“对了,话说怎么没见他妈妈?是出去做生意了吗,还是住在其他地方的?”
气氛陡然冷却下来,众人都是一顿,应博在这种沉默中觉察到一丝古怪,正想再开口,就听见应逐星语气平静道:“她走了。”
应博一时怔愣住:“……走了,去外地了?”
荆平野不想再让应逐星回答,于是出声:“徐阿姨已经离世了。”
一瞬间,应博如同让雷劈中了,脸色剧变,面部血色一下褪去,似乎觉得过于荒谬,竟然还笑了:“这话说的……”
又左右看向旁人,试图寻找出玩笑的痕迹,然而大都沉默着,他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显得茫然:“走了?”
夏蕾忽然说:“他妈妈去年冬天胃癌离世的。”
应博呆呆坐在那儿,嘴唇明显哆嗦两下,好半天才难以置信地开口:“怎么会?我之前走的时候,她身子骨明明还好好的——”
“你走之前她身体已经不好了,吃不下饭,吃了就吐,半夜会胃疼,”应逐星说,“是你没关注而已。”
他说得很冷静,客观地去叙述这一过程,像是已经忘却母亲离世的难过,又好像元宵那晚,哭着求他们救救妈妈的是另一个人。
视野盲区里,荆平野抓住了应逐星的手,很小声地说:“哥。”
应博:“我不知道。”他又低声重复了两遍。
夏蕾突然道:“好在走之前,有逐星一直陪着她的,不至于离开之前,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孤孤单单的。”
应博一时怔怔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荆川出来打圆场,缓和气氛地拍拍他的肩膀:“哈哈,不提伤心事了。博哥,你这生意干得好好的,怎么想着回小地方来了?”
应博竟叫他拍得一抖,额头都是汗,他低声:“……我想着,回来找她来着。我当年走了之后,心里一直放不下她——”
夏蕾道:“千万别说这些。瑶姐已经走了一年多了,你说这些她也听不见。”
都是混迹社会多年的成年人,况且夏蕾讲得不含蓄,应博不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他沙哑道:“……当时,我离开也是有苦衷。毕竟奔波治疗两年,压力太大,钱都是大笔大笔地花,又没法儿定下来找个安稳工作,没有收入,连个买馒头的钱都没有——”
夏蕾突然提高音量:“你也知道当初没有钱,那瑶姐一个人带着逐星,她过得下去吗?”
荆川拍了拍夏蕾的手:“蕾蕾。”
好一会儿,应博才说:“我给他们留了笔钱的。”
“那张十万的存折?”夏蕾说,“那笔钱瑶姐没用,逐星也没用,直接交给我了。我们本来想用来培养逐星,但这孩子争气,自己有家教,也有租金,没动。如果你这次来是为了这笔钱,现在也可以给你。”
应博立马说:“我不是为了这笔钱。”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似乎他也不知道如何表述了,明明一身西装,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却显得尤其狼狈,半天才说:“我当时的确不该一走了之,太年轻了,不知道责任。我这次回来,也是……想着能不能弥补我的错误——”
应逐星打断他的话:“你现在想着弥补了,你早干什么去了?”
他问:“我妈没钱治病,只能回家治疗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妈疼得半夜吐血,布洛芬都不够吃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妈在医院没人陪,疼得下不了楼,连准备遗书都只能让护士去帮忙买录音设备的时候,你又在哪儿?现在你过得好了,有钱了,山珍海味吃得多了,才想着发发善心,想去补偿我妈,凭什么!”
他胸膛起伏,眼睛透红,盲杖摔在一旁,荆平野用力攥紧了他的手。
黑豆叫他吼得激灵了下,一下站起来,仗人势地跟着“汪汪”两声,无端有点喜剧效果。
当众遭到亲儿子的批判,应博似乎是觉得没面子,脸憋得通红,本能地想出口斥责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又灰败下来,只急促说出一个“我”字来。
见状,荆川忙道:“哎呀,哈哈,这孩子说话直,可能好多年不见你,生分了,博哥你别往心里去。”
应博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荆川:“哟,你看看,这都快七点了,这干说话,嘴里也没点东西的,博哥你要不留下吃个饭吧?”
其实只是口头挽留,毕竟家里连个米饭都没有蒸。
“……不了,不了,我得走了,”应博起身,几不可察地晃了下,下意识朝他们点点头,又想起这并非在会议室,僵硬地收回目光,最终看向坐在原位的应逐星,忽然反应过来,“逐星,我得走了,你不跟我走吗?”
应逐星手指反射性地动了下,刚要开口,夏蕾道:“博哥,可能你不清楚,瑶姐临终前把这孩子已经托付给我们了,他在我们家住得也习惯了,还是别来回奔波了,孩子也累得慌。”
她冷不丁道:“是吧?逐星。”
应逐星很快反应过来,“嗯”了声。
应博的手握在门把手上,指节发白,哑声:“那我……那我抽时间再来看看孩子。”
没人起身送客,荆川只得挺身而出:“博哥,我送送你。”
门一关,荆平野重重松了口气,一时忘记夏蕾仍在场,直接抱住了应逐星,高兴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要走呢!”
夏蕾咳嗽了声,荆平野闪电般收回胳膊,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
忽然,一旁次卧发出咔拉声,荆玥左右瞧瞧,确认生人已经离开后,直接如小导弹发射,径直抱应逐星的胳膊:“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走啦!”
这话简直和荆平野说的如出一辙,荆平野听见夏蕾似乎笑了声。
然而荆玥并非夸张,她说:“我都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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