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不七
谢斯聿看着苏乙一个人拄着拐杖,艰难地走进卧室,在以为苏乙会把门重重踢上时,但是苏乙的力气并没有全部使出来,只是留了一个缝隙。
可以看到苏乙扑倒床上,两条腿半垂着的场景。远远地,他听见苏乙在房间愤慨地对他说:“今天我不会再和你说话了。”
又加了一句进行说明:“这是最后一句!”
两人冷战了一天半。尽管谁也不和谁说话,但是谢斯聿依旧要管着他吃饭睡觉,以及监督着他每日必吃的药。
做好饭后依旧要往他碗里夹一大堆蔬菜,可见的,因为谢斯聿的原因,这些绿叶蔬菜变得更令人讨厌了。
到了半夜,苏乙想去上厕所,但拐杖今天莫名其妙不在床头了。熟睡着的谢斯聿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从被人小心翼翼地摇晃变成了狠狠一拳头锤了过来。
苏乙的这些小脾气在谢斯聿眼里属于正常范畴,只要苏乙不被沈素带走,怎么生他气都行。
“我拐杖呢?”苏乙质问他。
始作俑者面不改色地对他说着,“谁知道你乱放在哪里了。”
苏乙哼了一声,“我可不会乱放自己的东西。”
“是吗,茶几上都是你的东西,哪一天不是摆得乱七八糟。”
苏乙憋红着脸,说:“那根本不算乱!是你不懂我的设计。”
那是乱中有序好吧,只有自己才知道哪一个东西在哪里,游戏机、电脑、水杯、零食袋,还有杂乱的冷笑话大全……一旦打乱位置,就没有苏乙自己制定的秩序感了。
谢斯聿眉头一挑,很不赞成地问他:“你的设计在哪里?”
“我跟你说不明白。”苏乙认为谢斯聿这种苛刻的人,时刻要求着每一个东西必须放在该有的位置,甚至是书本文件都不能稍微改变一个方向,像他这样的强迫症是不会理解他的。
但苏乙突然脑光一闪,意识到,“所以你一直对我有很多不满。”
除去苏乙和沈素见面有很多不满,谢斯聿并不认为这些小事也属于不满的范畴。
“没有。”谢斯聿这一次放低了态度,“现在是你对我有很多不满。”
“当然了!”苏乙利落地回答道,现在他对谢斯聿还不止是一点点的不满。
临近沈素要来S市的前一晚,谢斯聿当然也没有松口。
“不行,我不会带你去的。”谢斯聿的态度依旧能令人窒息,完全不在意苏乙投射过来的锋利目光。
苏乙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就像是一个生着闷气不断膨胀的河豚,脸上是因愤然导致的红。
他瞪着谢斯聿,板着一张脸,手拧紧着餐桌上的纸巾,表情和手上的这张纸一样变得皱巴巴的。
“…….你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你说什么?”
“反正你已经听到了……“苏乙头转过去,不想看他。
某些时刻苏乙总觉得谢斯聿在莫名其妙地发疯,一会儿就能让气氛冷下去,和他说什么都不管用,还是苏乙很不能理解的精神状态。
谢斯聿整个人变得不可理喻、不可捉摸。只要违背他的意愿,日子是不会很好过的。他甚至在想谢斯聿是不是不小心吃错了他的药。
谢斯聿确实是清晰地听见了,只是不太想接受。但相比很久之前的恶心,讨厌这两个字对他的威力不算很大。
沈素来的那一天下午,谢斯聿是满课,临走前,苏乙看起来是很安分的,坐在轮椅上拿着铲子给几个营养不良的番茄苗松土。
看样子是放弃挣扎了。
确实如此,苏乙和沈素有什么话不能在手机上说明白的,谢斯聿不太能理解亲人之间的,这种一定要见一面的挂念。
谢斯聿自认为苏乙不会和沈素再见面了,他关上门。
苏乙听见关门的声音,慢慢转过身。下午五点半,估摸着谢斯聿要下课了,苏乙给自己换上一件新外套,拿上充满电的手机,又另外背上装着一些纸巾、药用喷雾、水杯,拄着拐杖一个人艰难地出门了。
晚上六点整,当谢斯聿推开门后,便发现房间空无一人。他走进卧室,床上的被单被整齐地折叠起来,衣柜里的衣服少了一件外套,门口的鞋也少了一双。
苏乙一整个活人和那副拐杖都不见了。
已经临近傍晚,夜色无声无息地袭入寂静的房间,死气沉沉地笼罩着谢斯聿的全身。
他快步下楼,开车去苏乙之前告知过他的那家餐厅。
尽管苏乙嘴上就提了一次,但是谢斯聿都记得一清二楚。餐厅不算太远,这中间谢斯聿还是不敢置信苏乙一个离家出走了。
两边的路也不是什么好路,随便一眼望过去,路上要么是旁边商店摆着的货物,还有停放杂乱的自行车。
或许苏乙不是走路过来的,很可能是打车。但谢斯聿估摸着苏乙对金钱极致的节约程度,又确定着苏乙是拄着拐杖走过来的。
苏乙两腿的矫健程度令他感到一丝惊讶的意外。
单行道被堵得水泄不通,整个车道移动速度很慢,谢斯聿按了好几声不耐烦的喇叭,前面停着的车才甩着车屁股加快速度往前开走了。
把车停到餐厅附近,正想直直地冲进去,到了门口,他远远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顷刻间,他的脚步却猝然停下。
门口的服务生问他几个人。
谢斯聿没说话,转身走出了餐厅。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苏乙正和他的母亲坐在明亮热闹的餐厅里。室内淡黄的暖光映衬着谢斯聿的半张脸,这一次,他却没有像幼时那般鲁莽地冲上去。
明明一路上愤怒不快,真正看到苏乙和她妈在一起,却还是没能冲进去撕裂他们短暂的美好。
他站在窗外,什么也没做,只是一脸冷意地紧盯着苏乙的脸,似乎是觉得苏乙下一秒就会和他的母亲离开。
餐厅里面的过道不时有服务生端着餐盘经过,身后的街道不时响起因交通堵塞不耐烦的噪音,隐隐人声里,他看见苏乙对着沈素笑了笑。
几乎是同时,谢斯聿忽然意识到,他并不是苏乙的唯一。但苏乙对他而言,已经变成了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印象里,苏乙是很喜欢他妈的,以前出门和她见一面,都要好好精心打扮。
他又病态地想着,为什么苏乙身边不可以只有他一个人。他疯狂地,不可避免地想斩断掉苏乙身边所有的关系,让苏乙只能依赖自己。
他突然忘记自己要干什么。按照计划,他打算带苏乙去吃一家日式料理,作为他不能让苏乙和沈素见面的补偿。但苏乙已经在吃晚饭了。
整个春天都要过去了,晚上的温度却和凛冬一样萧瑟。陡然间,他很意外地想到了梁瑛。
一年里能想到她的时刻很少,她的面容早已被人渐渐遗忘,如若再想看见她的脸,倒是可以翻翻以前新闻的采访视频。
只是很模糊,整个画面汇聚着平静的割裂,惨白的灰色画质里,预示着女人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长大后他不再回幕。亲情这种东西已经永远封存于那一年,当他找不到努力活着的方向,便把这段采访视频当作谨记仇恨的警告。
一些正常人所拥有的感情在他这里已然长久地消失殆尽。
但苏乙不一样。他已经潜意识里把苏乙放在单独的、过于苛刻的位置。他享受着苏乙生病时对他的依靠,并不觉得麻烦、累赘,或许很早之前就是如此,苏乙应该一直呆在他身边,再次学会走路也应该知道,不能和他相隔太远的距离。
更想冲进去质问苏乙的母亲,明明苏乙病疼的时候、行动不便的时候,都是他在照顾,半夜是他给苏乙揉腿,帮助苏乙起夜,为什么苏乙一恢复好,她就光明正大地出现了。
沈素这一刻在谢斯聿眼里是坐享其成的模样。
这种占有欲像针一样扎进人的神经,他应该把苏乙带回家,藏起来、锁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或者一开始就不应该治好苏乙的腿,这样苏乙就不会乱跑了。
阴险,善妒,偏执的情绪在心底翻涌。他有时分不清爱和恨,对所剩无几的东西只知道尽力把握,要是破坏,也是由自己亲手毁灭干净才算是完美的结局。
相比爱人,他同样擅长的是把一个人毁灭掉。
他一步一步地带着苏乙学会走路,也要知道,让苏乙完全自己往前走,最重要的是他的放手。
在那时,他清醒又残忍。为什么现如今,连看着苏乙和他亲生母亲坐在一起都难以接受。
眼看着他们要去了下一个地方,谢斯聿的脚步却许久都没有跟上去。他没有预测到,到最后,是他自己更离不开苏乙。
餐厅里,苏乙和沈素聊了有一会儿。
在一个空隙,苏乙两只手绞在一起,最终忐忑不安,鼓起勇气对她说:“妈,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
沈素给出善意的笑容:“那很好啊,是什么样的女生?”
苏乙艰难地出声,“不…不是女生,是男的。”
话刚说完,沈素放置在桌上的水杯有些不稳,她面色露出一丝失控的诧异,这种事情她以为只在网上或者其他家庭出现,但绝不会是苏乙。
苏乙从小时候起就常常跟在姜绵那女孩子身后,按道理应该是喜欢女生。
“小乙,为什么?”沈素甚至感到一阵头晕,轻声问:“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感觉自己只是喜欢他这个人,和性别应该没关系。”
“小乙,以后你的路还很长,这种喜欢真的能长久下去吗?”
苏乙抬起头,很认真地说:“但是妈妈,他现在对我很好,我不能离开他。”
“我之前遇到了意外,腿不能站起来,他给我付了手术费,一直在照顾我,就像你以前照顾我一样……他…他对我很重要。”
“为什么,为什么你腿站不起来了不告诉我。以前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没事吗…..”
“我不想给你增添麻烦了,我知道你在江家也不容易……江叔叔不喜欢你拿钱给我。”
沈素的眼睛马上变红了,这么多年江河确实是还在防备着她给苏乙存钱,每次查到她给苏乙转钱,都会发很大的火。
“你怪我吗?”她哽咽着问。
苏乙很确定地摇着头,“妈妈,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以前是我让你过得很辛苦,我希望…你离开我过得更幸福。”
谢斯聿一个人毫无方向地往前走,不知道走到哪个方向,步入了一个死胡同。前方再也没有别的路,这时他打算开车回去。
晚间高峰期已经过去了,单向道不再拥挤,谢斯聿开得不算太快,中途有电话声响,他也懒得打开。
一般这个时间只会是公司的破事。手机响了几声便安静下来了。
进小区找了一圈才找到一个空的停车位,他把车熄火,拔下钥匙,小区没有车流更为安静,他摁了摁眉心,在车里坐了片刻。
他拿出一根烟,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往窗外抖落一截猩红的烟灰,白色的烟雾顺着他的手指缓缓缭绕。抬头可见家的方向,房间没有开灯。
苏乙依旧没有回家。
空气过分燥闷,好像又要下雨了。从电梯出来,只留有一小扇窗户的楼道里漆黑寂静,人的脚步声逐渐被扩大。
预想的是进门之后,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但在家门口左边的边缘,视线模糊不清里,有一团蠕动着的物体突然站正了身子。
楼道的灯顷刻间亮了起来。
看到是苏乙本人后,谢斯聿前额有些发胀,有一点意外。
苏乙两手都提着袋子,凝望着他,双眼闪烁着光芒。近看他的头发短了不少,大概是沈素带他去理发店剪了短发。
但谢斯聿不太喜欢那么短的尺寸。
并且苏乙换了一双崭新的球鞋,这鞋根本没有谢斯聿选得漂亮时尚。普通的款式,夸张的颜色,还是偏大的鞋码。沈素这个亲生母亲没有比他更了解苏乙。
苏乙全身上下都是沈素这几个小时里的杰作。
谢斯聿狭长的眼眸冷淡地审视着沈素对于苏乙的改造。他想,只是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可能苏乙已经更偏向于沈素了。
苏乙有点不敢直视谢斯聿,好一会儿才拄着拐杖走过来轻轻拽了拽谢斯聿的袖口,“这个密码锁好像没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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