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难缚 第101章

作者:叶芫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近代现代

他不应该纵容自己的,不应该对他这样好,一点也不应该。他们跌跌撞撞地亲吻着,最终倒上床的前一刻,这个念头短暂地从顾耀脑海里面滑过。

可是很快他就顾不上再去想这些了,缠绕在耳边的心跳,呼吸,乃至血液从血管中更快地滑动过的声音,压制住了所有的理智。

许晟的衣服被他剥得乱七八糟,他自己的也不遑多让。浴袍的带子,不知道为什么缠住了他们的手腕,像月老的红线,怎么都分不开。

“这样不行。”顾耀说两句话,又忍不住低头去吻他,好像只有从对方唇里偷一点氧气,才能继续活下,一只手从他柔韧的腰线滑到了腰窝上,又反复地流连。“......有东西没有?”

许晟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很难说是想推开他,还是拉得更近一些,在亲吻的空隙终于抽出时间来回答他,声音比平时更软一些:“你觉得呢?”

“那怎么办?”顾耀贴着他的耳边很轻地笑,又很没有逻辑问他,“......你刚刚是不是喝酒了,我怎么感觉醉了。”

“......我不管,你的事。”

许晟话语是很清白地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可是他们的指尖却那样紧密地纠缠在一起。相贴的小腹,也渐渐粘稠起来。

“好,我的错,我想办法。”顾耀很好脾气地应他,其实哪里有什么办法。低头去吻他褐色的又盈了水的眼睛,手在床头胡乱地摸到了一支润肤露。

酒店配的。顾耀的床头也有一支,爱丁堡的秋天有些太干燥了。但他从来也没有用过。所以现在打开,才知道原来是奶油味道的。

过于甜腻的气息,让顾耀错觉自己陷进了一朵奶油味道的云里。他的唇从许晟的面颊一直滑动到他的喉结和肩头,低声问他痛不痛。许晟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伸手去捂他的嘴,又被顾耀衔住了手指,一根根地舔舐过。

“......痛又怎么样?”

许晟被他半压着,有一种被猛兽拆骨入腹的错觉,也不是错觉。

“我也痛。”在最意乱情迷的时刻,顾耀的声音却显得格外的冷静,“有时候我在想,可能你出现,就是为了让我感觉痛的。”

所以他现在统统都要还给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是许晟自找的。许晟抬起脸来,看见顾耀眼底自己的影子。他知道自己的眼里,也只有顾耀的身影。一滴汗水,从顾耀的发间,落到了他的眼睛里。于是一滴泪,也跟着滚落出来,并不是因为另外一种痛感。

而给予他此刻所有痛感的罪魁祸首,却俯下身来,用最温柔的姿态,吃掉了他眼角的那滴泪水。贴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短短两个字,千回百转,很难说清其中蕴藏的,浓烈的无法逃开的,到底是爱,还是别的东西。

所以顾耀最后对他说的是爱还是恨,许晟真的也没有听清。

他睡着了。不算很沉,但起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手足相缠间,也就还算安稳。月亮逐渐西沉,夜色被晨光取代。顾耀放开了他。动作是很轻的,可是温度的消失,却是很分明的。

他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衣服穿好,又重新回到床边坐下,隔着一臂远的距离,看着他。

许晟清楚,顾耀一定知道他醒了。可是他始终没有睁眼,顾耀也不开开口。彼此都不揭穿。长久的凝视之下,许晟想,自己或许还会再得到一个吻。

可是最终却没有。

身侧一轻,是顾耀站起了身来。继而门很轻地响了一声,又关上。

许晟缓缓睁开了眼。顾耀已经离开了。

第75章 我爱你

房间里静也暗,仿佛还在夜里。

可从窗帘缝隙透进来,落在地板上的,那一抹刺眼的亮光。却在无情地提醒许晟,夜晚已经过去,一切,结束了。

半边床铺早就冷了下去,靠得近了,依稀还能闻到一点点类似于青柠味道的气息。可是这样清爽的香气的背后,果子为什么却是酸而涩的?

他在被子上一寸寸摩挲过,却迟迟没有办法再温暖起来。连带着自己的手,也一并冷下去。直到指尖,碰到了残留着的,一根短短的头发。许晟慢慢收回了手,把那根发丝,也一起抓进了掌心里。

其实还早,下楼的时候,才刚刚九点。他原本是要去退房,走到前台,还没有开口,服务员热情地提醒他,早餐厅在往左边的方向。

“有刚刚出炉的面包和新制的果酱,牛奶也是牧场一早送过来的……”

“有汤面吗?”许晟问。

“什么?”服务生愣了一下,才说,“……现在没有,中午有肉酱意面……”

可是此刻,他只想吃最普通的手擀面,不用太多的调料,只靠汤底提鲜就好。他谢过服务生的好意,转身出了门。

那天来的时候,没有觉得这样远,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熟悉路,开错了好几次。终于再次看到那条唐人街的时候,都快到中午了。

只有一桌客人在,已经吃完了,碗碟大都空了,坐着在聊天。老夫妻俩坐在走廊下晒太阳,见许晟走过来,很自然地问他要吃什么,没听见回答,又切换了英文。

“我会说国语。”许晟回过神来,还是坐在了那晚相同的位置,“一碗素面,加一个煎蛋。”

盛在海碗里的面条很快端了上来。汤里加了虾仁,用一点点猪油化开。绿色的菜叶和雪白的面条,顶上有几粒枸杞。非常清淡而家常的味道。

“是不合口味吗?”始终不见他动筷子,老人关切地询问道。

那天他和顾耀来得晚,光线幽微,他们又几乎一直在后厨,所以并不记得许晟。世界上的大多事情,或许都这样,旁人如云烟过眼,只有当事人耿耿于怀。

“没有。很好吃。”

许晟说。一点点把面条吃下去。碗底的煎蛋他还是没有吃完,只是这次没有会替他吃掉剩下半个的人。

再度走出那间小店的时候他没有回头,只看见远处天边有飞机掠留下的尾迹云的痕迹。今天是个非常晴朗的天气。

原来《六祖坛经》里说,物随心转,境由心造,也并不全然是这样一回事。只有小孩子,才会在应付差事的作文里,借景抒情。

而当他们长大了,渐渐就会认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是世界的中心。甚至能够在某个瞬间成为某个人的中心,都已经是一种侥幸。

车还是停在那天相同的位置,只是今天驾驶室里换了人。拉开车门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是电量不足的提示音。

未读的消息有很多,大都是公事,但不算太紧急,他一个也没有回。从头翻到尾又翻回去一遍,直到手机自动关机。

车上有充电线,犹豫了一下,许晟没有充。否则他怕自己会时常忍不住点开。不留希望,就不会失望。四个小时过去了,原本也没有什么希望。

于是,开着车在城里乱晃,爱丁堡并不大,每一条街都似曾相识,熟悉得让他有隐隐的心烦。

最后开上了卡尔顿山。

这座因为火山喷发而形成的小山在爱丁堡的老城区,往北边可以看见海平面,在逐渐暗沉的天幕下,是一种更加幽深的没有终点的蓝色。

已经荒废了两百年都没有完工的苏格兰国家纪念碑周围,满是形形色色的,等着观赏日落的游人。

“许……”

身后有人用很不标准的国文试探地叫他。许晟转过头去,才发现是昨天为他们证婚的那对年轻夫妻。他记得她应该叫Abril,便也点头打了个招呼。

“还以为认错人了。”Abril有些惊喜地笑着对他说,“……你先生呢?”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他和顾耀的关系,许晟一怔,这短暂的错愕叫Abril也不由得愣了一下,有些不安道:“……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许晟笑了笑,“他有急事,先走了。”

新婚的配偶,无论因为怎样的原因如此快地分离都显得不那么正常。Abril面上呈现出一丝犹豫来。不想让对方觉得尴尬,许晟于是主动岔开了话题:“是来看日落吗?”

“是啊,这是我们第五次来了。”她点点头。

其实她的英文也不算很流畅,问明她是奥地利人以后,许晟于是换成了德语。

或许是母语更亲切,Abril很快打开了话匣子,她和她丈夫就是在爱丁堡旅行的时候认识的,所以每年都会再回来一次,一直到今年,两个人终于结婚。

对比起Abril的健谈,她的丈夫看上去要腼腆许多,拿着相机一直在拍周围的景色,偶尔听到妻子提到自己的名字,就转过头来笑一下,两人目光相接,总是很甜蜜的。

距离日落还有个把钟头,Abril热情地邀请许晟坐下来同他们一起野餐。他们从山下带了许多甜品和水果来。

“这家的拿破仑还有布朗尼都很好吃,还有蓝莓和树莓也很新鲜。”

许晟谢过她的好意,说自己不太爱吃甜食。

“是男孩子都不太喜欢甜的东西吗?”Abril笑着指了指自己的丈夫,“Ken也不吃甜食。”

“也不一定。”许晟垂下眼,“……他就很喜欢。”

“你先生吗?”听他主动提起,Abril试探地问到。

听许晟嗯了一声,于是又有些好奇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高中同学。”许晟说,“很早就认识了。”

“Sandkastenliebe ?”这个词在德语里是类似两小无猜,竹马的意思。

许晟点点头,Abril流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难怪呢,昨天他急匆匆拉住我们,说希望能替你们证婚。你知道的,一般证婚人很少会邀请陌生人的。可是他说,是和喜欢了十年的人结婚,所以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日落前许晟下了山去,其实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只是不想打扰一对新婚的夫妻一起度过进入新身份后的第一个黄昏。

道路两侧的路灯已经亮起了,透过落地窗,能看见一家三口坐在餐厅里晚餐,灯光落在白底金边的盘子上,盛的牛肉派和椰子油烤的蔬菜。穿着斗篷裙的小女孩坐在比自己还要高的餐椅上,笑眯眯地吃着薯条。

许晟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一下,再往前走就看见了一家甜品店,招牌上的字母和Abril带上山的袋子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拐进去,这个点已经没有多少蛋糕了,倒是在结账的柜台旁边,看见有包装好的白巧克力。

曾经有人一颗糖,就被他骗了十年。许晟一度以为是因为自己聪明,后来才明白,只是有人心甘情愿在这段关系中,去做那个蠢人。

可是如果他不愿意了呢?那自己还有什么留住他的资格和余地。

可是许晟最后还是买下了一整盒的白巧。糖果当然不是当年的糖果,只是他们也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们,所以也没有关系。

入夜渐渐起了风,天边不知何时,有云层开始堆积,大概是要下雨。行人匆匆都往家走去,只有许晟,没有方向。

其实再过一条街,就可以到酒店。可是他不想看见空落落的房间,也不想回去。就继续无所事事地游荡。最后沿着皇家一英里,走到了圣吉尔斯大教堂。

哥特风格的穹顶下,四面巨大的玻璃彩绘,在这样将暗未暗的时刻,显得暗淡无光。这个时间已经几乎没有游客了,许晟在一间小小的布道厅坐下。

他看着墙壁上的一处浮雕,是教堂的主保圣人圣吉尔斯怀里,抱着一只小鹿。

传说圣吉尔斯在森林中隐居多年,这只鹿,是唯一陪伴他的伙伴。有一天,鹿被国王的猎人射中,圣吉尔斯就抚摸小鹿,将它的伤口,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伤害能够被转移吗?如果可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愿意。可是许晟害怕,他已经感受到痛苦了,另外一个人的痛苦,却也并没有被减少分毫。

其实他不应该来这里的,这是苏格兰长老会的礼拜场所。基督新教认为同性恋是有罪的,感情,欲望,统统都是有罪的——许晟无法去评判别人,可至少他,的确是。

圣人会宽恕罪人吗?可他是给予伤害的那个人,有什么资格去痛苦,又靠什么,去奢求宽恕与原谅。

一直不愿意回家的那几年,他信过道,也信过佛,甚至修习过所谓的大光明。道家,佛家都说要苦修,不吃,不喝,不睡,要戒,要舍,要放下,可是释氏都没有因为苦行而悟道,他又凭什么在自我放逐中得到解脱。

佛,道,基督……没有任何一种教义能够解脱他,能够拯救他的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他不敢见的那个人,不能想的那个人,也终于丢掉他的那个人……

他为他高兴,真的。许晟想,他早就应该丢掉,放弃他了。

布道厅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了。已经过了参观的时间,是来催促他离场的工作人员。

那人尚未开口,许晟坐在原地也没有回头,只说好,马上就走。可是那人并没有因此离开,片刻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一点点靠近,直到停在了他的面前。

久久的,专注的凝视之下,许晟迟缓地抬起头,看见了顾耀的脸。

怎么会有人十年都不变呢?怎么会有人数十年如一日,用相同的目光看着他呢?

“我回酒店,他们说你出来了。我打不通你的电话,到处找你……还好车行有装定位器……”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已经是秋天了,额头上却连汗也冒出来。又在某一刻突兀地停下,很用力地附身抱住了许晟。

“对不起,对不起……”他贴在许晟耳边一遍遍地对他说,“对不起……”

他不应该在这里抱他的,用这种失而复得的珍惜姿态,许晟想,上帝不允许。

可是他允许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