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难缚 第44章

作者:叶芫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近代现代

“哪里能怪您,是我走神了。”

“怪你外公,早上吃个饭,哪里那么多的话说。”

外公一向是不反驳她的,却也记得许晟幼年时过敏连打几天吊针的惨状:“先别去上学了,叫医生来看看。”

“不用了,根本没吃两口,不必那么麻烦。”许晟摇摇头,嘴里的苦涩味一时没有散去,又挑了块梅干吃了,“没事了,我走了。”

出了大门,顾耀果然已经在等着他了。

没玩手机,就坐在槐花树下的长椅上,非常专心地望着小区的方向。

看见许晟推着车出来,立刻就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了,一味地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根本也压不住。

傻兮兮的,许晟毫不怀疑,他要是长了尾巴,大概也能跟着摇起来。

“等多久了?”

“刚到。”

许晟看了眼他被风吹得有些发青的指尖,垂下眼睛,并没有揭穿。顾耀答完这一句也沉默了,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气氛有些奇怪。对视一眼,又纷纷别过脸去。

“走吧。”许晟低声道。

顾耀应了一声,却忽然抬手,试探着轻轻碰过他的发梢。

“干嘛?”

顾耀摊开手,掌心里是一朵洁白的槐花,抿抿唇,莫名高兴,又不好意思似地笑了:“走吧。”

他们走得早,到学校也早,锁车的时候,车棚里还是空荡荡的一片。

“要不要散散步再去教室?”走到教学楼下,顾耀顿住了脚,试探着道,“反正还有时间。”

说罢,自己倒是有些别扭地咳嗽了一声。

大概也是想起了昨晚,更准确一点应该是今天凌晨,冲动的告白之后,许晟要回家去,他舍不得,坚持送他,用的也是散步的借口。

理智上,许晟觉得自己应该拒绝他,于是没作声着往教学楼走,然而注意到顾耀略微有些失望又不愿意表现出来的眉眼,想一想,他又顿住了脚,抿了抿唇角:“至少先把书包放了吧。”

两个人傻子似地绕着学校操场转了好几圈,并没有怎么交谈。顾耀觉得心里仿佛有无限的话想要讲给他听,又觉得沉默的此刻,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了。

日头渐渐地高了,草地上的露水都消散了,体育班的学生陆陆续续也开始训练起来,隔得远,也能听见一二三四的口号。

“好了吧。”许晟暼他,“回教室了。”

于是一前一后又往回走。像最普通的两个同学,偏偏又靠得近,偶尔手背擦过对方的皮肤的纹路,生出来莫名的汗意,也叫顾耀心里生出一点隐秘的得意与欢喜来。

眼看再上一层楼梯就要到教室门口,趁着左右无人,他上前一步,迅速地拉了一下许晟的手,在许晟皱眉前,晃了一晃又很快地放开:“好啦,我保证,今天放学之前,肯定不烦你了。”

“你的保证根本不算数。”

数不清今天第多少次捉到顾耀投来的目光时,许晟终于道。

“怎么不算数了,我都没找你说话,现在难道不是你在找我说话。”顾耀一半脸埋在臂弯里,偏着头看他,小小声道,“我就只是看看你而已嘛……”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是一种非常坦荡而强烈的喜悦,他想他哪里想过谈恋爱原来是这样的呢,少看一眼都觉得亏了。

“你说我……”

“什么?”

“没事。”顾耀抿唇笑了一下,实在想不通自己原来怎么舍得和他浪费那么长的时间。

许晟叹了口气:“你再看我,我就有事了。”

“我控制不住。”顾耀理直气壮地说。趁着周围的同学下课时分在吵闹不止,无人注意到他们,轻轻地往许晟那边挪了挪,指尖戳了一下他的胳膊:“你怎么都不看我。”

“看你做什么。”

许晟垂眼翻找着下节课上需要用到的资料,胃里莫名又有些明显的反酸的感觉。他皱眉按了下肋骨,顾耀却也察觉了,立刻收起了撒娇耍赖的神色:“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那一阵过去,许晟觉得勉强又好些了,见顾耀一直看着自己,“……真的。”

顾耀皱眉看着他略微有些发白的面孔,想起他午饭时候也没吃两口:“是胃里,还是……”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接电话吧。”许晟抬抬下巴,“我说了没事。”

“怎么没事。你上次不也是胃痛,这么快就忘了?”顾耀撇撇嘴,有些不高兴地说。

许晟当然没有忘,只是不免有些许诧异顾耀记得如此清楚。那一次其实没有这样难受,不过引顾耀上钩的一点手段而已……说谎大概总是要遭报应的,或许这就是,只是他对顾耀撒的谎,早就不止这一个了。

“等会儿去医务室看看吧。”他走神的片刻,顾耀已经去替他接了杯温水回来,“要不现在就去……”

铃声第二遍响了。

“宋一杭的。”许晟偏头看了看,胃里这时又强烈地抽搐了一下,他忍住不适,“说了没事了,你先接电话。”

按宋一杭的习惯,闲着没事不会不依不饶地找他,顾耀站起身:“那你等我一下。”

拿着手机出去了。

他心里记挂着许晟胃病似乎又发作了,说话的语气也不免急切了一些。偏偏宋一杭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几次三番都没有讲到重点。

“你被贺延附体了?”

“哪有你这么骂人的?”宋一杭电话那头笑了笑,“怎么,今天档期很忙?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你这半天没个重点的。”顾耀靠着栏杆,“还是你们家又……”

“不是。”宋一杭犹豫一刻,笑了一下,“算了,也没什么。我过几天回来当面和你说吧,电话里说不清楚,不急。”

“什么不清楚的……行吧。”顾耀蹙了下眉,但一颗心都惦记着许晟,也没有多少好奇,“回头说。”

他挂电话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响过了。走到教室门口正传来讲课的声音,顾耀轻轻推开后门,侧身进去,脚步不由得又顿住了。

练习册还摊放着,然而许晟的位置上,人却已经不见了。

“这儿痛?”医生抬手按了按他的上腹,很熟练地问,“反酸吗?”

“有一点。”

“有过胃溃疡的病史吗?”

“有。”许晟手掌按住桌角。

这次的胃痛来势汹汹,起先还能忍,走到医务室不过七八分钟的路程,却愈发得难受,此刻站着都仿佛胃沉甸甸地往下坠。

“最近有吃什么刺激性的东西吗?”

许晟轻轻嗯一声。

“百分之九十的几率是复发了。如果不放心可以再做个胃镜,但你现在既然难受,还是先不做比较好,免得又刺激到。”

医生看了看他苍白如金纸的面色,非常熟练地开始写处方单,“吊水吧,我今天先给你开两瓶奥美拉唑钠。”

“不用吊水,开点止痛药给我就好。”许晟摇摇头。

“怎么不用?你这是止痛药的事吗?现在不处理,穿孔了有你受的。”医生并不理会他的拒绝,扬声叫护士进来,毫不含糊地开始写处方单,“你们这些小孩子啊,仗着年轻不知道爱惜……怎么,不好请假吗?哪个班的,我帮你请,学校老师我都熟……刘姐,带他去输液室。”

痛得实在难受,推拒的力气都没有。许晟当然知道昨晚的酒和今早的过敏药恐怕都逃不脱干系,心里却又不免再次想起了报应二字来。

“这瓶挂完了叫我给你换。”

这个时间,输液室里人不多,除了许晟,只有靠窗的位置边有个女孩,口罩挡住了半张脸,低着头似乎已经睡着了。

墙上的电视倒是开着,教育频道,正在放博物馆纪录片。

“一瓶大概需要多久?”

“四五十分钟吧。”护士细心地替他调好了速度,“这个别乱动啊,会影响效果的……冷不冷,空调打得低,拿床毯子给你吧。”

许晟摇头,她却还是热心地替他拿了一床薄毛毯过来,又嘱咐了一遍注意事项,带上门出去了。

最后一节课指定是赶不上了,他看了看悬在一旁的吊瓶,药液一滴一滴落得极慢——回家又要晚了。

他想起外公今早突兀的叮嘱,手背上的针孔,指定也瞒不过去。与其等外婆追问又胡思乱想,倒不如自己坦白,还能让他们少担心些……

这样想着,又缓了一会儿,觉得稍微好些了,便掏出了手机。

占线。

外婆的电话正在通话中,但很快就拨过来了:“晟晟,怎么了?”

他简单说了下情况,话还没落,外婆便焦急道:“这么严重?怎么都挂水了?”

语气中掩盖不住的担忧,又低低地埋怨了两句许启君和舒琴,工作那样忙,孩子那么小就丢给保姆照顾,年纪轻轻竟然胃就弄出毛病来了。

“外婆,不要太偏心了,你女儿听见该吃醋了。”许晟刻意让语气更自然一些,“我没事……也不用过来,你过来我也快输完了……嗯,都行,就小米粥吧。”

好说歹说,总算将外婆安慰好了,止住了她要来学校的想法。然而刚挂断没两分钟,母亲的电话又追过来了。

“妈妈。”

“怎么胃病又犯了?”

“已经没事了……外婆告状好快。”

“哪里是告状,骂我呢。”舒琴也心疼儿子,叹了口气,“你呀,什么都好,从小就省心,就是这个胃,一到季节更替就出问题……这也还没到秋天啊,最近吃什么了,还是贪凉了……”

母亲低声絮语念叨他,或许是教心理学的缘故,舒琴说话总是带着一种沉稳又慢条斯理的熨帖。像幼年时在母亲的怀抱中,听她轻声念着童谣,胃里还是难受,又莫名有些昏昏欲睡……

“总之你自己多注意……你外公外婆年龄大了,照顾你也是有限……妈妈最近也没时间过来看你。”

那点依稀的睡意突然散去,许晟想起了那天夜里他听见父亲给母亲打电话,说的是完全不同的话,让母亲最近都多来Z市……

“是学校里的事情很忙吗?”许晟试探着问。

舒琴含糊而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句:“……是有些事情,都是小事,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又说了几句,舒琴便挂了电话。忙音在耳边久久地响,那种不确定的感觉再一次涌上了心头。或者根本也没有消失过,只是许启君在他面前表现得太平静也太笃定,才短暂地将他的担忧压下去了而已。

旁边那个女孩的药水已经输完了,血液都开始回流,护士推门进来,赶紧去处理,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纪录片已经放完了,现在在重播午间新闻。许晟目光在屏幕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打开浏览器,点进了N市议政的官方网站。

会报道的自然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和把控的新闻,真的有什么端倪,也很难在这里显露。这一点,许晟心知肚明,走马观花地看着,只是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安,说不清,也道不明。

从老城区的改造到最新的贫困帮扶,N市的每一条重要时政里面,许晟都能看到许启君的身影。

从小他就会有一种很割裂的感觉,他严厉又和蔼的父亲和新闻里铁血手腕的政客,N市的副议长并不是同一个人。

至少作为儿子,他实在很难将屏幕内外的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去。

抿了抿唇,重新看向新闻的界面。屏幕最上方,占据着最大板面的报道,是有关上周召开的半年度议会开幕式。

许晟心不在焉地点进去,只看了一眼,他皱起了眉头——议长并没有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