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芫
“什么?”
“……桑叔叔说,会安排人跟着我,外公也同意。”
“不高兴了?”
“不是。”许晟轻轻呼了口气,“我只是在想……你们同意我来Z市,和现在安排人跟着我,其实,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对不对?”
“什么原因?”许启君反问。
许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默了片刻:“你和妈妈现在安全吗?”
“没有那么严重,不是和你说了吗,都好。”许启君的声音平和而笃定,“我不清楚你有哪些什么烦心事,没有人可以事事如意,这都才是常态。但不必为我和你母亲忧虑,放心,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第43章 顺水推舟
尘埃落定比预想的来得更快。
半年议会结束的当天,闭幕式上,议长再度缺席。
这样讲或者也不够准确,在宣读各项工作报告之后,市议会议政厅发布了官方公告,许启君被任命为了新一任的N市议长。
这并不是正常的换届时间,公告中对于上任议长用的依然是那个官方无比的理由,病退,尽管在之前他寥寥的几次现身中,看起来并无大恙。虽然面色的确算不上太好,可就目前的结果来看,应当也并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
而在N市议政的官网上,与之相关的新闻报道甚至图片,却在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启君推行的一系列新政宣传。但对比起他在政策端大刀阔斧的改革,整个议会班子,倒基本是沿用旧人。
“我听说郑斯顺已经多次请辞了。”
在半年度议会落幕后的第二周,许启君和舒琴到了Z市,和春节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照旧是许启君陪着外公在书房下棋,母亲同外婆坐在花园里闲话。
但也完全不同了,许晟有些出神地看着黑白分明的棋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当时家里的氛围是很紧绷的,只是林逸的死,还有那个被他勘破的秘密,让他把这些都忽视了。
许启君比上次来时清减了些,听到岳丈问话,落下一颗棋才说:“是有这么回事。”
“你怎么想?”
“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他不必走得这样急。”
外公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没说话,悠悠又落下了一枚子。许晟站起身来:“外公,茶喝完了,我去给你们重新沏一壶。”
“不要铁观音了,换银钩。寺里师傅送的明前茶,我记得还剩一点,拿来给你爸试试。”
许晟应了一声,捧了茶壶出去了。
过了屏风,拉开门,想一想,他慢慢又顿住了脚,过了大概半分钟,交谈声再次响了起来。
“他不必走得这样急,还是你要留着他秋后算账?挪扶贫款的事情,他也有份?”外公的声音低了几分。
闻言许晟眉心不由得一皱,许启君顿了一会儿才说:“那位把票子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底下等着活命的钱他都要动,郑斯顺哪里分得到。账是要算的,不是这些事情,爸,我有数的。”
“我原本想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你占了风头,总也是要给别人留活路的,穷寇莫追。”外公越说声音越轻,“俗话说得好,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你的公事,我不该多言语,可是,我只有舒琴一个女儿,她虽然是心甘情愿跟着你提心吊胆,我作为父亲,是不忍心的。”
“爸。”许启君沉默两秒,“正因为我也是个父亲。”
外公不说话了。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自书房外传来,许晟拉开门迎出去,刚巧撞上阿姨过来。
“我正说茶该喝完了,我来添一点。”阿姨看见他手里的茶壶笑道。
“外公说要换寺里送的明前茶。我不知道放在哪里。”
“在储物室,我去泡。”阿姨接过茶壶,“水果我切好了,厨房里,还有你外婆上午做的点心,烤好了。我看你午饭没吃多少,去吃点吧,再给舒老师她们拿些去。”
花园里是和书房完全不同的氛围,今天日头好,外婆靠在摇椅上,慢慢绣着她的那副菩萨像。见母亲点心吃得香,就道:“再给你做些带回去吧?”
“不用了妈,太麻烦,又不好放。”舒琴摇摇头,“您不是食谱都给我了,我让家里阿姨做就是了。”
“和我做的一样啊?”
“那当然不一样了。”舒琴笑着往外婆旁边靠了靠。
“就会哄我,当心针扎着你。”外婆摇摇头,“明天下午的飞机?”
舒琴拿了一缕银线劈开,丝线在阳光下犹如一串晶莹细密的雨:“上午,吃了早饭就得走。启君明天下午有会,得早些回去。”
“整天的会,工作哪里有忙得完的时候。”外婆转过头问许晟道,“他们人呢?”
“还在下棋。”
外婆撇了撇嘴:“下什么棋一下午了,不知道又盘算些什么呢……咱们家这些男人啊。还好晟晟没有这么多的心思。”说着她又叹了口气:“我真是想着都后怕……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家里说一声……你爸是知道的吧?就单单瞒着我。”
“这些事情,不到这最后一步,我也不能算都清楚。妈你可别说我,要怪怪你女婿去,让你们担心了。”
“女婿,不也是你自己挑的?”外婆轻轻搭着母亲的手背,“我们担不担心,都是小事,你这些日子只怕觉都没睡安生过吧?妈是心疼你。”
“没有这样严重。”
“没有这样严重?”外婆看着她,“你们不要当我老了,就拿话哄我,我也是看了新闻才知道,他老师不是也回N市挂职了?他一把年纪退了休的人了,总不至于还图这些虚名?还不是担心他这个学生,才来淌这些浑水。”
舒琴垂眸拿湿巾擦着手:“……老师为什么回来,启君倒是没和我细说,我也不清楚……”
“你不清楚我清楚。”外婆皱起眉头来,“琴琴,差不多了,这话妈不是头一回说了,你们要能听进去。启君这样的年纪,到这一步已经是足够了,你问问晟晟,他到底是想要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还是你们平平安安的?”
她一向是极温和的人,今天话到后面却已经隐隐有了怒气,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怒气的根源,所以不说。
舒琴看了许晟一眼,示意他先离开,外婆却重重当下了手里的锦缎:“你让他走做什么?他不能听?你们瞒着孩子,瞒着老人。难道是觉得这事十拿九稳?那又把他送到Z市来做什么?我还真当是你的孝心,现在知道了,是全你们做父母的心。如今是成了,那万一要是……”
“妈。”舒琴略微提高了音量,外婆转过头不说话了。
许晟倒了一杯花茶递过去,外婆摆手:“我不喝。”许晟又叫了声外婆,她才叹口气,慢慢接过去了。
舒琴坐到她旁边:“妈,也不是启君官迷心窍,非要坐上这个位置,他不上去,难道他们就许他安稳脱身了?不是他要争,他们觉得他要争,要对付他,他就不得不争了,还能坐以待毙吗?”
“这次是争赢了,下次呢?”外婆的眉头并不曾松开。
“您也太瞧得起您女婿了。”舒琴挽着她的手臂,“他两届任期做完,也就该退休了,什么下次。”
“就会哄我。”
“菩萨面前,我是不敢乱说的。”舒琴见她气消了些,把绣了一半的缎面复又递到她手上,“好了老太太,趁现在天色还好,我把线分出来,您再绣两针,不是要赶在成道日前送到寺里去吗?到时候要是来得及,我回来陪您一起去,经书是不是也该晒一晒了?又一年了。”
“今年阴历阳历隔得不远,六月底正赶着学校事情最多,我哪敢奢望你回来?”外婆掰着指头算了算,叹息道,“不是一定要回来,平安,平安就够了。”
晚餐照样吃得清淡,因为舒琴和许启君的到来,外婆特地嘱咐阿姨准备了几样新鲜的时令菜,但在家中夜里少食和以茶代酒的传统下,一顿饭还是很快就结束了。
饭后几个大人都出门散步去了,许晟上了楼,背完了自己计划的新概念,又写完两张数学卷子才拿出手机来。
微信图标的右上角积累着红色的提示符,除了关注的围棋公众号的推送,剩下的都来自同一个人。
‘在干嘛?’
‘我自己换药了,没有你包的好。’
附了一张照片,的确是包扎得歪歪扭扭。大概是看许晟一直没有回信息,又过了两个小时,发了一个可怜兮兮的,摇着尾巴的狗狗表情包。
许晟忍不住笑了一下,意识到之后,又很快压下了唇角,把放在输入键上的指尖,也收了回来。暗灭了屏幕,但过了片刻,又再次打开,点开了顾耀发来的那张照片。
放大之后,纱布的一角能看到隐约露出的一点没有痊愈的疤痕。口子割得太深,大概永远也不能彻底消失。
看得久了,心里说不出的烦闷愈演愈烈。许晟觉得自己需要喝一点水,于是放下手机下楼去了厨房,只是当他再次上楼的时候,手里并没有杯子,有的只是一支去疤痕的药。
“哪里伤着了?”推开门的瞬间才发现房里多了一个人,许启君坐在飘窗边的垫子上,正翻着一本门阀史。
他神色看着有一点疲倦,但眼神是很清明的,看见许晟手里的药,开口道。
“没有。”许晟摇头,拉开椅子在父亲对面坐下,许启君也没有多问,微微扬了下手里的书,“从你书架上拿的。”
“没关系。”许晟说,“只有您一个人回来吗?妈妈他们呢?”
“说是转去Z大了,应该也快了。我陪他们出了门就分开了,去了趟议会大楼见你桑叔叔,倒还先回来。”许启君翻着书顺口解释道。
“不是都结束了吗?”许晟低声问。
“什么?……哦。”许启君笑了一下,“结束了就过河拆桥啊?我和你妈妈可没有这样教过你……听墙角也不是我们教的。”
他的语气中有玩笑的意味,并没有太多的隐瞒,许晟也不意外被他点破,于是又问了一遍:“结束了吗?”
“结束了,也没有。”片刻后,许启君轻轻阖上了书,“没有一件事情是会有终点的。很多事情你以为过去了,某一天或许又会被翻出来,哪怕永远没有人再提起,痕迹也会留一辈子,这和你的意志无关,和任何人的意志都无关。”
这些话仿佛并不是说给他听,因为有那么一个瞬间,许晟错觉在父亲的眉宇间看到了在这样志得意满时刻原本不应该有的痛苦。
“爸爸。”他不由得叫了他一声,片刻之后,许启君抬起眼,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许晟看着他,想起他今天同外公说的话:“我并不需要……”
“我知道。爸爸妈妈都知道的。”许启君截断了他的话,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下午外婆念你妈妈了?”
“说了几句,也不算争。”
许启君嗯了一声,却是看着他道:“你外公外婆是一心为我们的,我虽然想事事周全,总不能事事如意。但这些事情,和你无关,你不要也不必有任何负担。这些话我已经对你说过许多次。只是你像你妈妈,心思细又重......况且有件事情,尽管你已经知道了,我还是得同你说明白。”
莫名的,眼前的场景却似乎与不久前的一个冬夜重合了,只是当时来的人是母亲。不过谈论的,的确也是同一件事。
“你当初转学来Z市,虽然是自己提出来的,也是我顺水推舟,想让你能够最大程度地隔绝在这些事情外头。但如果现在你想回去,随时都可以,不必有顾虑。”
回去。
许晟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转过头去想要看一眼自己放在台面上的那本日历,才恍然发现竟然已经很久没有翻动过了。
什么时候停的?他还有拨回正确时间的勇气吗?
他没有答案,唯有放在书桌上的半管药膏,格外的刺眼。
“晟晟?”
“如果……如果我不想呢。”
“当然也随你。”许启君很平静地说。
顺水推舟,因果关系这样的显然。父母不过问水为什么要流向这个方向,可他不能忘记了。
“爸。”许晟垂下眼,喉结动了动,“我,我再想想。”
第44章 无所遁形
“想什么?……许晟!你怎么和我打个电话老是走神啊!许晟!”
“想你来了要怎么招待你。”许晟回过神,应了一句。Z市的夏天喜怒无常,说热就热起来了,连着几天的高温,栏杆被晒得像烙铁一样,不小心挨着手腕都觉得疼。
顾耀从国际部的方向走过来,因为走得急,额头上隐约有细密的汗珠。阳光穿过茂密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远远看见许晟站在阳台边上就笑了,抬起手来挥了挥,又加快脚步,上了侧旁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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