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芫
他一直都是很随意的,因为不在乎,所以随波逐流,怎样都无所谓。但定了的事情,轻易也是不会改的,贺延大咧咧惯了,却也了解这一点,嘟嘟嚷嚷地,倒是没再说什么。拿了手机去给策划公司打电话,说要往后挪。
“那下周四一起吃个饭?”宋一杭问他,“正好,前两天有个酒店新开业,苏菜,顶楼有个玻璃房,看夜景不错。菜也还行,我试了,绝对比上次那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强。”
“算了。”顾耀摇摇头。
“这怎么也算了?”贺延刚挂了电话就听到这个噩耗,“总不至于你还要复习啊?”
“不行吗?”
“你哄谁……”贺延说到一半噤了声,见鬼似地道,“我想起来了,我今天去找你的时候,你在看书是吧?……是在看书吧……你是那根筋搭错了,发烧了?”
他作势要去摸顾耀的额头,被后者很轻松地躲开:“别动手动脚。”
“你真是变了。”贺延一副造作的伤心样子,“说好大家一起后进的,怎么你偷偷开始学习了?顾总终于看不下去,要管管你了?”
贺延说出去就知道失言了,顾耀一贯是最烦别人提这些的,可今天倒是没生气,笑了一笑:“我看贺议长管你也不松,三个家教也看不住你?”
“可别说了,管得我都厌学了。”贺延哀嚎道,“原本期末前,我就指着你过生日放松放松了。”
“你有哪天不放松的?”宋一杭从碟子里叉了一颗蓝莓。
“你俩一天不挤兑我心理就不爽快是吧?”贺延撇撇嘴,“狼狈为奸,还是我们小许可爱……”
他正说着,就看见许晟单肩背着包,从咖啡厅外走进来,忙不迭地挥手:“这边,小许你快来。”
“怎么了?”
“讲件稀罕事给你。”贺延把他按在身边的空位上坐下,“顾耀说他要复习,生日都不和我们吃饭了。”
“兴许只是不和你。”宋一杭默默补刀。
“难道单独和你啊?”贺延没听明白,很不服气地反问道,“你俩谈恋爱呢?”
闻言许晟险些被呛住,咳嗽了两下。顾耀连忙推了杯柠檬水给他:“慢点。”
“我真是服了。”宋一杭看着贺延摇摇头,又往嘴里塞了两颗蓝莓。
“服什么?你俩还互相看不上呢?”贺延啧啧两声,见许晟咳嗽止住了,又可怜巴巴问他,“小许,是不是你给顾耀补习啊,他竟然背着我看书啊?怎么不给我也补补,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许晟暼了顾耀一眼,话还是对贺延说的:“补什么?你成语用得不错,语文看来是用不上我的。”
“小许!你怎么也和他俩一样讨厌了!”贺延气鼓鼓地转过头去,“服务员,这边再加一客冰淇淋”
原本是,不巧贺延临时接到他那三个家教中一个已经叛变成了他内线的通知,他爷爷提前回家了,登时吓得脚底抹油,忙不迭地就先撤退了。
只是走得这样匆忙,连包也落下来,打电话让宋一杭给他送去。都没忘了把那一堆方案发给顾耀挑选,还仔细劝他考虑考虑,期末考前热闹热闹,就当“冲喜”了。
“就这你还夸他语文好?他真会相信的。”文件太大了,这里网络不大好,传得慢,好半天,那堆花里胡哨的方案才全部传过来。
顾耀百无聊赖地翻了一翻,觉得个个都没趣透顶,随手扔在一旁,起身坐到许晟身边去:“今天班主任又找你说什么?……是不是叮嘱你期末考得考个状元,甩第二名百来分的,吓吓其它学校?”
“赵老师哪里有那么无聊。”
“说不定有。”顾耀一面说,顺手拿过许晟的杯子,把剩下的半杯柠檬水喝了。见许晟看了自己一眼,还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点评道,“没有小区门口那家的好喝,”
许晟不搭理他这些话,轻声道:“没说考试,说你。”
“我……”顾耀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脸,“他每天怎么这么闲?”
“赵老师说最近看你不迟到早退了,作业也交了,除了还是不怎么听课以外,勉勉强强也像样些了。让我作为同桌,多关心你。”
“作为同桌我想就没必要了,作为男朋友倒还可以。”顾耀靠近他,语气中带着一点调笑的意味, “你怎么不告诉他,我听课的,我听许老师的课,让他别冤枉我。”
“你别冤枉我。我哪里补得了你的功课。”许晟回想起办公室里,赵毅很欣慰地对他道,顾耀能有这样的改变,想来,也有他这个同桌的功劳。
‘挺好一个孩子,那么好的成绩。那么聪明,这几年实在是太胡来了。好在现在肯改,总也不算太晚。’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复的了,了不起也就是一些敷衍的客套话,唯一记得的,只是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着远处图书馆后的落日,心里竟然有一丝害怕。
怕什么呢?
“我想问你件事。”他开口道。
“你问……干嘛忽然这么严肃?”
许晟垂着眼睛,看着顾耀假装不经意地,偷偷搭在自己掌心的手:“你以前和我说,你认识赵老师,是因为他是学校奥赛队的教练,毕业的时候,是他招你进的附中……往前那一届的全国数学竞赛,你参加了吗?”
顾耀颔首:“参加了。”
“得了多少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那届的五个金奖里面,只有一个满分,不是我。”许晟答非所问。
“这么小气呀你。”顾耀又喝了一口他的水,笑道,“干嘛,你没拿到,这么多年都耿耿于怀,要去找人家算账?”
“对啊。”顾耀什么都没答他,却又什么都清楚了,“当时年纪小,脾气大,最后的颁奖仪式,寄来了机票我也没去,邮寄过来的奖杯,都一并塞到箱子里去了。”
“谁这么讨厌要拿满分,错一道题就好了,就能对了。”沉默了片刻,顾耀道,有些怅然的样子,但很快又笑了,“不过也没关系,该去的地方,该见的人,总是会见的。”
他的笑容坦然而没有一丝阴霾,刺得许晟垂下眼去。总会遇见,可不一定能遇上正确的时间了。
“给他送包,我衣服倒忘拿了。”宋一杭从落地玻璃窗外匆匆绕进来,“你们俩怎么也还没走?”
“就是等你呢,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比我想得快。”顾耀把他外套递过去,“倒比我想得快,单我结了,不用看了,我还能专程等你回来挡账?”
“我没有这个想法,既然你请,那就再帮我付份蛋糕钱。”宋一杭很快地下了单,随口解释道,“我妈不知受什么刺激,扔下她那小男朋友回来了。要吃栗子蛋糕,家里那么多厨子都不满意,我去哪里给她找。就榛子的吧,反正吃起来都一样。”
备的蛋糕卖完了,新的一炉蛋糕出来,倒是又等了好一会儿。
“谢了。”宋一杭拿着包好的盒子,同他们一道往外走,又刻意落后了一步,声音压低了两分揶揄顾耀,“饭不吃,那地方要不要我给你留着?看夜景真是很漂亮,投桃报李,我可以安排人清场。”
顾耀笑笑:“不劳动你了,不用。”
“贺延的方案里挑到中意的了?”
“他的方案里,只能挑到他中意的。”
“顾家的酒店你是不会去的,酒吧……我看你也是一副从良的架势,这一片还能吃的餐厅,基本咱们都去过了……”宋一杭一笑,“我都好奇了,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你生日,去哪里怎么来问我?”
昼长夜短,沿海城市,似乎尤其明显。他们推着单车从校门口,已经是六点了,天色仍然明亮得如同白昼。
顾耀把玩着手里一把小小的钥匙,铂金的质地,花纹简单,但做得却很精巧。
“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顾耀笑着又问了许晟一遍,“真的没有锁吗?”
“随便买的,都跟你说了只是个装饰。好歹是贵金属,你要是哪天又没处去,卖了也多少能换点钱。不至于坐在谁家门口。”
“卖了做什么?真有那一天,我拿着它来找你不就结了,你不就让我进门了。”
说话间,已经过了校门口最拥挤的路段,前面是个分叉口,左边是回小区的方向,右面,则是出岛去。
顾耀嘴里说着没有计划,车头却毫不犹豫地拐向了右边,许晟也同他一起拐了过去。
晚风温柔从身侧掠过,衬衣的下摆,在风中扬起,像一张帆。日光落在水上,随着波浪跳跃。
他们过了长桥,又路过林立的高楼大厦。沿着滨海的林荫道往前,经过了喧嚷的商业中心,人潮拥挤的电影院……七拐八拐地,从某个不知名的巷子经过之后,眼前忽然换了另一番景象。
这是一个小小的公园,这样讲或许都不太恰当,拢共只有一个花坛,花是没有了,只有狗尾草生得旺盛,健身器材已经成了晾衣服的工具,不知谁的花裙子挂在上头,招摇得像庆祝的彩旗。
一切与繁华有关的东西,在这里都寻觅不到踪迹,老旧得如同坐在花坛边理菜的老人一样,被时光彻底地遗忘了。
四面连栏杆都没有,竟然还能找到一个充当入口的门。
顾耀把车停在公园门口,拉着许晟,熟练地从杂草丛生的石子路穿过去,在公园的背后,竟然是一个更小的学校。
已经放学了,没有保安。铁门一锁,只有一条老黄狗看门。
叫也不叫一声,懒洋洋地看了一眼这两个陌生的青年人,兴致缺缺地重新趴了下去。
“你以前在这里念书吗?”
“嗯,小学幼儿园都在。”顾耀应了一声,给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几栋楼,灰扑扑的,不仔细看,已经隐藏在了逐渐昏暗的天幕中。
“那边是钢厂的宿舍,沈锐锋的父母都是钢材的员工,分了一套房子。这里本来是子弟学校,后来一直裁员,厂里没那么多需要读书的孩子,后来就都放开了。”
“你在哪个班?”
“一班。”隔着栏杆,顾耀指给他看,“最边上那个教室,一直没换过。”
学校一共只有三栋楼,中间围着个升旗台。一眼就看完了。许晟抿了抿唇:“你想进去吗?”
“怎么进去?”顾耀倒是一怔,“翻墙?”
许晟看了一眼:“你要是想,也不难。”
他说得认真,顾耀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好可爱啊......好好好,别生气,我不说了。我生日,你都不能让让我呀。不过墙还是别翻了。你看着这附近没几个人,真翻进去,马上能有十个老头老太太出来骂你。好啦,我说错话了,是我想翻来着,来来来,请你吃根棒冰消消火。”
他拖着他的手,果然在校门旁边找到了一个小卖部。门帘拉了一半,许晟没进去,站在门口等他。没一会儿,顾耀就拿了两支棒冰出来。
柠檬口味。很明显的工业糖精兑水,毫无营养。但就这样坐在石板台阶上,对着朦胧月光下不远处的杂草吃起来,似乎也并不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是有海浪的声音吗?”
“有。”顾耀懒洋洋靠在往后一级的台阶上,“往旁边大概五百米的样子,是一片野海。”
幼年时,每当沈锐锋打了他,他会跑到海边去,看夕阳落下,直到母亲找到他......如今再想起来,竟然已经很平静了。
“我一直不敢,也不愿意回来。可现在,忽然很想带你来看一看。”顾耀加深了笑容,“怎么还和我记得的一样,一点变化也没有。”
“你希望变还是不变?”
“其实都无所谓。”顾耀沉默片刻,“你说得对,自己不变就好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顾耀只是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问他:“你小时候,一直在N市念书?”
许晟嗯了一声:“也是单位配套的学校。”
但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他一路念的都是N大的附属,从幼儿园到高中。因为舒琴的好人缘和许启君的步步高升,始终受着优待,没有吃过一星半点的苦,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们曾经过的,都是完全不同的生活。
“上次来的那个女孩,高欢玥,她说你们是幼儿园同学是不是?”顾耀忽然问他。
许晟点头:“对。”
“怎么办,有点嫉妒。”顾耀偏头看他,“你小时候也和现在一样好看吗?”
“不是。”许晟摇头,很认真地说,“我小时候又矮又黑,周边人都觉得我是捡来的。”
“才不信。你一看,就是从小漂亮到大的......外婆家有照片没有?下次拿给我看好不好?”顾耀撒娇地去搂他,动作间,两枚圆滚滚的东西,却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什么这是?”
顾耀抢先一步弯腰拾了起来,许晟却也看清了,是那种小学门口常见的戒指样式的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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