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芫
话虽然这样讲,没两分钟,倒是又关心起来。顾荣平最近的动作,他大概也清楚一点:“你爸也是够奇怪的,你说你刚创业的时候,他阻拦就算了,我看去年,你拿那个什么奖的时候,他不是也去了。你没怎么理他,我看他自己倒是挺得意的样子啊,转过年怎么又开始了。先是给你安插眼线,现在又找宋一杭的不痛快,都是些什么毛病,怎么一阵阵的?就没个定性啊。”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顾耀还是能够大概揣测顾荣平的想法。
一开始的阻挠,是怕他翅膀太硬。可等顾耀翅膀真的硬起来,比起那些不成器的二世祖,他倒也能觉得没有丢了他的面子。至于现在......顾耀低头喝了一口汤。顾荣平应该是病了。
应当不会太严重,至少最近他的几次公开露面,还称得上一句意气风发,不像是重病的人,但也绝对不是感冒发烧的小毛病,某种慢性病更有可能。人在病中,思虑过多,往往也就更在意大权旁落。原本顾安就是半个家族企业发家,他对自己手下的一帮子职业经理人素来信任有限,防备居多。
年初顾溪就从分公司被调回了Z市,魏玫更是三番两次地换各种号码联系他,甚至又飞来了一趟Z市,哭、闹都用上了。他已经不是原来了,魏玫的把戏,倒是不曾变过:“你就这样拱手全让给了顾溪?你有没有出息!”
顾耀当然不在意,他从来不打算要,给谁都无所谓。但魏玫不肯,顾荣平也未必愿意。他对顾溪也算娇惯,重男轻女的思想,却是不曾根除。他自己靠女人起家,才更害怕有人重复了他的手段。给了顾溪,将来会不会也落尽了旁人手里。
哪里肯呢。
倒是宋一杭被贺延的话提醒,问他:“新的法务找好了吗?这些日子忙,也没来得及问你。”
又启的法务是去年雇的,N大毕业,称得上一句校友。主攻方向是知识技术产权和商事仲裁,也算是很贴合科技公司的定位。当时人力面试之后感觉虽然年轻了些,但整体来说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正碰上《无限》最忙的研发阶段,顾耀也没有多管。入职之后表现也是中规中矩,没出过大的纰漏。直到今年人事无意间发现,对方还有一段刻意隐瞒了的在Z市某家顾安的下游企业工作经历,才起了疑心。
不算实质的证据,不好追究,找了个由头解雇了。对方倒也心知肚明,很迅速地就办理了离职。
“和律所合作吧,不单雇了。”
“也是。”宋一杭点点头,“总要安全些。”
“你们家也真是的,搞什么谍战剧呢。”贺延一边吃饭一边点评,“不过按照你爸最近这个较真的程度,我看你找律所也得多留个心眼,不一定安全,别又找到个领两份工资的。他真干什么倒是其次,主要这事想起来怪恶心人的。”
“找了几个外资律所在国内的业务部。”
“有合适的了?”宋一杭听他语气。
“还没最终决定。约了他们的负责人下周来公司。”顾耀把人事今天一早发来的资料找出来,顺手递给宋一杭,“你看看。”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选的合作律所,清一色的大所,过往各种案例,看上去也足够唬人。
“你有倾向吗?”
“没有。”
宋一杭太了解他,一面看换了个问法:“那你准备先见哪一家?不可能一起吧?”
“最后那个。”
宋一杭于是翻过去看了一眼,英资背景,魔圈所,全球范围内有五十多家的办事处。国内的办事处是去年开设的,就设在N市,负责人是名女性,律师之外,还在N大兼职客座教授。
“下周什么时候?”贺延兴致勃勃地问,“我的调令要下周三从生效,这之前都算交接期,不用现场办公。我去你公司帮忙好了,用我的专业眼光帮你把把关怎么样?”
“你什么专业眼光?你是警察局的,不是检查院的。”宋一杭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再说了,交接期是你旷工的理由?想偷懒就直说,你现在的借口是越来越脱俗了。”
“都是一家,懂不懂啊你。把不了关,我还能捧个人场呢,比你这投资人负责多了吧。还不知道感激我,净说些风凉话。”贺延一本正经地道,“再说了,这也是上班啊。解决群众的需要,就是我的本质工作啊。”
宋一杭嗤笑一声,贺延越发地来劲:“干嘛?不服气。”
“服气。”顾耀被他吵得脑袋发晕,“下周二上午,你要能起得来就来。又启你那么熟,不用给你指路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发誓,下一篇文再也不创业了,写得我头秃
第58章 柠檬
又启。
许晟垂眼看着手里的资料,logo是一只简笔画的猫,对于一家科技公司来说,有些过于俏皮了。
只是这几年的成果是很显著的。
虽说目前推出的产品不算多。但整体技术成熟度远超同行,除了几家老牌的科技龙头公司,说是目前国内最有潜力的AI企业也不为过。
因此许晟非常能够理解,姜仁菲想要拿下这个合作的理由。就像他刚刚入行的时候,律所合伙人曾经对他说的那样,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是律师面前不是。
要找到匹配的客户,有钱的,或者有名的。后者有时比前者更重要。
那时候他拿到硕士学位不久,在导师的介绍下进入了高而达在德国的办公室实习,父母对于他最后在理论数学和法律之间,选择了后者作为职业道路其实有些诧异,不过他们一贯尊重他的决定。
其实如果要问原由,许晟自己也说不清,时机到了,就这么选了。
虽然当初辅修法律只是一时兴起,但世上很多事情,开头和结尾都是不一样的, 他早已经领会过这一点。
古训把这叫做,有心摘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如果更简单一点,或许也可以叫鬼迷心窍。
和大多数青年律师,在从业之初往往会面临发展和经济的双重困境不同。许晟的律师生涯非常顺利。博士毕业的时候,他就已经拿到了总监的级别。
也是在那一年,因为全球战略的调整,高而达想要在国内设立业务部,许晟得到了回国出任负责人的机会,他拒绝了。选择调去了位于英国的总部。
后来这个位置落到了姜仁菲头上,她在高而达的资历比许晟更深,混血,母亲是华人,对于国内的环境也有一定了解,算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上任之后,做得也很好,这一年交出的业绩足够漂亮。还促成了律所和N大的合作,自己也在N大做客座教授。不过也正是这段经历,让她重燃了对学术研究的兴趣,三个月前,她拿到了伦敦大学的聘书,提交了辞职。
于是这个位置再一次空了出来——这次许晟答应了。
外婆年初被小区里的孩子撞到,摔伤了腿,外公也查出了一点心脏上的问题。在父母的坚持之下,他们从Z市搬到了女儿身边。
而当母亲视频里同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许晟不可避免地也注意到了母亲鬓边的白发。他们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从高三那一年出国到如今,快十年了。父母尊重也包容他,可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一直漂泊在外。
定下行程是在春末,但工作牵涉太多,彻底交接完毕,回到国内,落地才惊觉已经是盛夏了。
原本航班要再晚一天,事情提前结束,他就临时改了机票。也并没有通知舒琴和许启君。行李陆续已经寄回来了。他随身也只带了个电脑包,和那年走的时候一样。
因为接了外公外婆过来,家里从市中心搬到了近郊的别墅。离机场倒是不远,半个小时就到了。
家里的阿姨都换了,只见过他的照片,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有些拘谨地请他进去,又说许启君和舒琴都上班去了。外公外婆也去了医院做例行的身体检查。
许晟让阿姨不用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到了,上楼换了身衣服,看时间还算早,索性直接来了律所。
但的确也没有料想到,拿到的第一份文件,会是和又启的合作方案。
“你刚做见习律师那一年,我还在法国的代表处,都听说慕尼黑的办公室,去了个非常聪明又刻苦的年轻人,关键还长得很好看。”
敲门声传来,听见许晟说请进之后,姜菲走了进来。他们曾经在总部组织的几次会议中,有过数面之缘,这几个月的工作交接,线上交流也非常频繁。
姜仁菲和舒琴年龄相仿,又都是事业型的女强人,整体感觉有些相似,相处起来,倒是很亲切:“几年不见,你是更刻苦了,怎么时差都不倒就来了?难怪要升你做管理合伙人,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是下个月发公告?”
“还没定呢。”
“Andrew都点头了,想来是没问题的。”姜仁菲笑道,“我是赶不上替你庆祝了,不过我在办公室给你留了一瓶krug,算是提前送你的贺礼。”
“仁菲姐,你是这周结束就去英国?”
“是啊,行李这还没收拾完呢……真是不敢想,我在N市也就待了不到一年,怎么会置办了那么多东西。”姜仁菲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也怪我拖延症太重,本来想着时间还宽裕,怎么转眼就该动身了。你既然过来了,有几桩要紧的案子,我再同你说一说,前面线上只怕没有交代清楚……资料我已经让人提前准备好放你桌上了,你先看看。”
许晟抿了抿唇,指尖从桌面的文件上滑过:“这些吗?”
“对,你已经看了?”姜仁菲顺手接过来,“最急的就是和又启的这个合作,约的是明天见面,我和你一起去。后期要是拿下了,你精力上如果也能分配得过来,这个合作,我建议你最好能亲自跟。”
她显然是思量过很久了,给的理由也很充分:“原本你就主要做知识产权法和商事仲裁,去年又参加了两家科技公司的IPO,现在律所的律师里面,没有比你更合适的。况且,根据我这边拿到的背景资料,这家公司未来的前景我是看好的,目前国内,自研能力这样强的科技公司不多。我在N大的时候,和创始人的导师也有过接触,他对顾耀评价非常高,很聪明也有能力的一个年轻人……许晟?”
“我在听。”这个名字都让他有一瞬的短暂失神,许晟喉结动了动,“……太突然了,明天我可能不太方便……”
没有料到他的拒绝,姜仁菲挑了下眉:“……是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许晟没说话,姜仁菲看他神色,语气也严肃了几分:“许晟,如果你觉得这个合作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可以直说。我是把它当作这一季度的重点项目来筹备的,前期的准备已经是沉默成本。但一旦合作开始,业务部在上面的投入也不会少。要是有哪里我没有考虑到,让你有所迟疑,是不用顾及我的面子的。我虽然已经定了要辞职,总也不希望,因为我的决策失误,给你和业务部未来的发展留下什么隐患。”
“没有。”
许晟指尖轻轻掐住的掌心,姜仁菲的分析很有道理,国内法律服务的竞争越来越激励,外资所,内资所层出不穷,好的合作机会并没有那么多。
办公室的玻璃门外,能隐约看见下属埋首工作的身影,也有隐约的交谈声传来。现在他是高而达在国内的负责人,接了这个位置,他可以辞职,但不可以在自己的任上,因为私人的原因直接推掉公司的合作。
“没有,仁菲姐。”许晟低头喝了口水,调整好情绪,“我看过方案了,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只是,我刚回国,对这些公司都还不太了解,还需要一段熟悉的时间。”
“这样。”姜仁菲松了口气,又玩笑道,“你这样顺风顺水的天才怎么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我以为只有我们这样反复被生活鞭策的普通人才会患得患失,对你来说应该都是小事一桩。”
许晟勉强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其它公司呢?什么情况,我还没来得及看。”
“还有两个金融公司的续约,意向倒是聊得很好了,只是,有几家红圈所我听说也在接触,合同最终盖章前,都得多盯一盯。”
姜仁菲工作前期资料准备得多而细,是她一贯的作风。讲到中途想起某个细节又再做补充,足足三个小时,才把文件过完。
“要不就先到这儿?”姜仁菲抬腕看了眼表,又喝了口水,“剩下就还有些人事上的事情,我周五走之前和你交接完。”
“好,辛苦菲姐了。”
“哪里的话。”姜仁菲笑道,“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联系我都可以,不管怎么说,得谢谢你改了主意愿意来救场。否则我在高而达待了快二十年了。没有合适的人选,一时半会儿,我是不好意思撂挑子的。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吧,没有回国第一天就在公司加班的道理。”
话是这样讲,真的走出办公室已经是华灯初上。
离开家太久了,回去的路上下错了道,一不留神开到了湖边去。
夜深了,今夜无星也无月,湖水是一种幽谧的蓝色,看不到边际,如同一片深沉的海。
许晟也是后来某一天才突然意识到的,林逸聊天背景框里,那片他以为海岸的水域,其实就是这片湖。
是林逸信中写的,梦见他们同游的这片湖。
十年过去了。林逸离开已经整整十年。如今,他已经可以很平静地想起这个名字了。
曾经,他耿耿于怀于他的逝去,不甘心在那样的时间别离。但离别原本就是没有预兆的。早晚也只是人为加上的桎梏。
林逸已经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从那一刻起,他就得到了解脱。此后,所有的不甘心,都只是他的执念,从来也不是林逸的。
博士毕业那一年,在回绝了回国的要求之后不久,正巧一个跟进了半年多的case也结束了。他短暂地休了假,自驾去了东欧。
没有目的地,天黑了就停下来,随便找个地方休息,醒了就继续往前开,最远后来到了格鲁吉亚,卡兹别克山脚下。
初春,雪还没有化,圣三一教堂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巅。当时已经晚了,教堂过了参观的时间。
他原本就不是为了这座教堂来的,也就不觉得遗憾。站在悬崖边,听风声,在山谷间回荡。
后来又来了一群人,应该是高中生的毕业旅行团,热情多得无处释放,用非常蹩脚的汉语同他打招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圣三一教堂传说是离上帝最近的教堂,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于是不可避免地,他们也说起一些关于生死的话题。
说不清是怎样想的,或许是受环境感染,或许是对着陌生人才更好倾述,他提起了林逸。
“既然你想明白了,那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回去呢?”
他说完之后,那群快乐得像麻雀一样的高中生,罕见地沉默了下来。很久之后,有个女孩子,轻轻问他。
许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不太记得她的样子了。只记得那个傍晚异常的漫长。
太阳在起伏的山峦间徘徊,迟迟不肯落下。而他体会到的,是一种久违的,难以掩藏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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