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芫
“我们先走了。”见他冷静下来,宋一杭道,半拖半拽地,把贺延拉了出去,只是走到门边,贺延转过头又吼了一句:“我再管你们的破事,我就是你孙子!”
他重重地摔上了门,带着雕花的木窗颤了好半天才停下来。
“不好意思,贺延他......”片刻后,顾耀有些疲倦地开口,却被许晟轻声打断,“他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至少他没有说过。但转念一想,贺延家是那样的背景,兴许知道一些,也不难,否则他今天的反应,实在也太大了。顾耀懒得去想,也没有心情想他们了解的程度。
“我没有提过。”
“可是你知道。”许晟有些突兀地说。
顾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都过去了。”
“过去了,是,你说得对,过去了。”许晟低低地道。顾耀敏锐地觉察到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事。”许晟摇头,掌心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然而下一秒,却晃了一下,又慢慢地弯下腰去。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抵在小腹的那只手也愈发用力。
“胃痛?”他的胃病,怎么可能喝这样烈的酒,顾耀皱起眉头来,也顾不得许多了,赶紧伸手扶住了他,“带药了吗?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去。”许晟短暂僵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我回......”
顾耀不容他分辨:“你回哪里都先去看过医生再说。”
“我没事。”许晟还是这样说,仍然试图挣脱顾耀的桎梏,却因为疼痛,反应也变得慢了一拍,继而被更紧也更用力地扶住了。
“许晟!”顾耀几乎是一个半搂的姿势,来支撑许晟因为疼痛而有些摇晃的身体。他叫他的名字,因为担心,因为焦急,心里起了无名的火。但重话却说不出来,开口,说的却是,“我不能再看见你吐血了。”
他看着许晟毫无血色的脸,却仿佛是认输一般地道:“我害怕......有一段时间我不敢睡觉,眼睛一闭,就是你在我面前吐血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尽量明天继续,不行就后天。
第65章 贪心
夜已经有些深了,车倒是不算太多。只是开到中途突然莫名地下了会儿小雨,虽然很快地停了,雨水还是在挡风玻璃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却又在下一刻,被雨刮统统抹去。
一路上,顾耀始终压着最高速度开,然而老城的年份毕竟太久了,各种路七拐八拐,歪歪扭扭,好像总是在巷子里穿来绕去。
“我不是很痛,真的。你不用开这么快。”
车在红灯前停下,顾耀的手却还是紧紧地抓着方向盘,就连指尖都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许晟暗暗叹了口气,轻声开口道。
“前面穿过去,路就顺了。”顾耀答非所问,盯着红灯的倒计时,在绿灯亮起的瞬间又踩下了油门。
穿过前面的隧道,就进入了新城的地界。眼前忽然就开阔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下了立交桥再往前开出不到两百米,一个弯道拐过去,就能看见不远处医院的红色十字标识。在黑丝绒一样的夜空中,如同某种远古的符咒。
这里是市医院的分院,因为慧民的医药新政,前年投入建设。今年年初才正式完工。所以科室配备得还不那么齐全,人也并不算太多。值班的是个老医生,年龄很大了,花白的头发和皱纹显得格外严肃,带着很浓厚的本地口音:“你这么严重的胃溃疡还敢喝这么多酒?……后生,不要命啦?你这个应该洗胃啊。你这个胃溃疡又不能洗。这不是自找苦头吃啊?”
他推了推老花镜,皱着眉头去看腹部平片的结果:“自己来看这个结果,自己来看。这个差一点又要搞成穿孔啦,自己这么严重的病史真不清楚?去年我接的一个病人,哎呦,还是大学生。比你还要年轻的。当时我就说,这个胃病,得注意,必须得注意。根本开不得玩笑的。不上心啊。结果,年底,胃穿孔,来了医院,都没有抢救过来。还不到二十岁吧。”
他非常严厉又惋惜地说着,又警告许晟:“年轻人啊,总是不知道爱惜,觉得还小,还早,真等到病变了那一天,哭都来不及了。”
他一面说,开了两瓶奥美拉唑钠:“先去吊水,可不能再喝这么多了。会出大事的。你是他朋友吧?劝劝他,这个哪里行啊。”
“你先回去吧。”
夜也已经很深了,急诊室里,厚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挥之不去。惨白灯光的映照之下,顾耀的面容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仍然没有理会他这句话——一整晚,顾耀对于所有许晟拒绝的话语都置若罔闻,此刻也一样。他只是垂眸看了一眼时间:“大概要输一个小时,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许晟没有回答,顾耀想了一想于是又道:“这件事情,说到底,我也有责任。我代贺延向你道歉,这件事他做得不对,但是他没有坏心。他不知道你的胃病这么严重……”
“是我自己要喝的,也不是谁灌的。和他无关,也和你无关。”许晟迟钝地抬起眼,又缓缓摇头,“你不用道歉。”
“……下次别这样了。”顾耀根本不敢去回想刚才医生的话,每个字都让他觉得心里堵得厉害——明明,他也不是这样胆小的人。于是哪怕现在没有立场,最终还是说了,“……以后都少喝酒吧......你的胃病......今晚不用喝的其实。”
“也不用来对吧?”顿了片刻,许晟却突然说。
“来哪里?”顾耀蹙眉,直觉他并不是在说这顿饭,僵了一下,“……来又启?”
许晟不说话,顾耀呼了口气,指尖掐住了掌心,带来了一丝痛感。忍了几忍,终于开口道:“许晟……你来之前,我是根本不知道是你现在是又启的负责人。那么你呢?难道你也不知道是我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那样怎样?难道我就不能来了吗?”许晟很轻地扯了下唇角,声音还是很低的,“你自己不也说了,都是年轻不懂事,过了就过了,大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同学,谁也不用太当回事……”
他说一半,突然又顿住了。一时之间,顾耀也愣了。
一晚上了,知道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了,许晟为什么非要来吃这顿饭,又是赌的什么气。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想笑,却又觉得难受,拉扯着,心里像被用力揪了一把,莫名地发酸。坐下来,良久,嘴上却问他:“不是普通同学是什么?”
“当然是普通同学。”许晟挪开了眼睛,目光不和他触碰分毫,“所以我为什么不能来?”
说完这一句,一时间,就没有人在说话了。
房间里太静了,仿佛整个世界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隔了很久,才听见了空调运作的细微响动,和输液瓶里反复的滴答的声音。
顾耀一言不发,走到桌边,从桌上找到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了两度,又伸手试了试出风口的位置,确认这个方向不会吹到许晟,这才放下遥控器出去了。
关门的响动很轻,许晟没有回头。
他只是看着角落花砖的一道细微裂痕,看得眼睛发酸,是不是看得足够久,裂纹就能愈合不见?
不会,永远都不会。
胃里的痛感始终没有完全消失,细细密密像被无数只的白蚁在啃食。这种疼痛是异常熟悉的,过去的许多日子,几乎如影随形。
可有时候,许晟觉得他需要这些。特别是,那些在异国他乡的,夜深人静的晚上。学习,工作,疼痛,所有所有的,一切可以让他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都是他所渴求和需要的。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不会想起,一些不该想起的人和事。
可是,究竟什么是不该的。
说到底,他才是不该的。
门却又开了。
刚才离开的人,去而复返。手里拿着电脑包和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水,臂弯上甚至还搭着一床薄毯。
“这个空调他们应该是设置过了,调到20度就调不动了。我问了护士,也没有办法。”他走到许晟面前,放下水杯,先把薄毯搭在他膝上,往上拉了点,挡住他的腹部。又把水塞到许晟手里。
“我已经试过,不烫了,刚刚好。慢慢喝一点吧,胃里才没那么难受。你今晚光喝酒了。”
指尖短暂一触,又很快分开。蜂蜜微甜的气味在空气中晕开,压住了一点药的苦涩味。赶在许晟开口前,顾耀开口道:“你身体不舒服就少说话,我就在这里,处理点公司的事情。”
他随手把笔电放在桌上,复又走到门边,关了顶灯,只留了一盏微弱的壁灯照明。再次回到桌边坐下,插上电,打开了电脑。
他生得高,医院的这张陪护的桌子用来办公又实在是太矮,他的背只能微微地佝偻着,电脑屏幕幽幽的光照着顾耀的脸,因为在看资料,眉心也不自觉地微微拧着。
许晟挪开了视线,垂眼喝了半杯蜂蜜水,靠着椅背,慢慢闭上了眼睛。
应该是睡着了一会儿,但睡得不沉。所以哪怕只是输液管轻微摩擦过的细微响动,也就醒了。
“是我吵到你了吗?”对视片刻,顾耀收回了手。
许晟迟缓地摇头,抬眼看了一看头顶的输液瓶,还差一点到底:“好了吗?”
“可以了。”顾耀应了一声,又问他,“要不就在这里睡吧。我去给你办个住院手续。”
“我明天上午有会。”许晟摇头。
闻言,顾耀没有再说什么:“那我叫护士来给你拔针。”
等到处理完所有的手续,上车就已经是一点过了。
尚且没有散尽的酒意混合着睡意,让许晟难得地有些迟钝。车已经都开出了两个路口,才后知后觉地开口:“现在是去哪儿?”
“送你回家。”顾耀短暂地顿了一下,迟疑了片刻,还是解释道,“我想你也明白,你爸爸......许议长的住所,在N市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不用了。”许晟看了一眼导航,开过去还要将近一个小时,“你就在路边找个能停车的位置,把我放下吧。”
实在太晚了,他身上的酒气也还没有彻底散尽。况且他又是极其容易留下疤痕的体质,手背上的针孔都带着扎眼的青紫色。这样回去,只怕会让长辈们担心。所以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给母亲发了条信息,说律所临时有急事要去临市出差,今晚就不回去了。
闻言顾耀看了他一眼,果然听话地在十字路口前停下了车。
“今晚就谢谢你了。”许晟轻声说,伸手去拉车门,然而咔嚓一声,却被顾耀更快地锁住。
“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顾耀目视着前方,夜深了,今夜无星无月,唯有霓虹灯在天空闪烁,映出了一种极其瑰丽的色彩。只是因为隔得太高也太远,光影是模糊的,像一场虚幻的梦境。
“太晚了,别墅区那么远。这里是不好打车的。你身体这个样子,也不安全。如果,如果你只是不想我送你,那么我可以找人过来。但是得他来了,我才能走。我在这里陪你等一会儿不介意吧?”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如果你说介意……我想,也没有别的更好办法。”
这个笑容映在许晟眼底,看不见丝毫的喜悦或者玩笑的意味,让他心中不由蓦然一酸。
“不是。”他喉结动了动,想了一想说,“……或者你送我去嘉林苑……我现在回家,外公外婆也在,他们会担心的。”略微顿了一顿,他又道,“麻烦了。”
顾耀没说不麻烦,语气却稍微轻松了一点:“如果我觉得麻烦,也已经一晚上了,实在不差这一会儿。”
说罢,他重新点开导航,输入名字之后,很快跳出来了好几个相临的定位,他看了一眼:“去哪个门更近?”
当年搬家之后,因为那个难以再提起的原因,许晟很快就转学去了Z市。
继而又是在欧洲漂泊的十年,去过很多个地方,见过很多的人,唯独没有再回家,午夜梦回也很少想起。此刻昏昏欲睡的脑子里,一时之间竟然连门牌号都变得有些模糊,更别说是靠近哪个门。
“都可以,应该差不多。”
“应该?”顾耀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有些征询地看了他一眼,“……你带钥匙了吗?”
“带了。”
“……你回国之后,去住过吗?”
顾耀在他短暂沉默的两秒得出了答案。很轻地呼了口气,重新发动了车。
这不再是去别墅的方向,也不是去嘉林苑的路。
“去哪儿?”许晟又问了一遍。
“给你找个酒店。”顾耀轻而快地回答。
这附近酒店不少,路上都看见好几个。但顾耀不停车,许晟也没有开口,于是当车最后停下来,就是在一处高档小区。
“这就是你找的酒店?”顾耀把车熟练地停在了车位上,许晟默了一刻道。
“只是睡觉的地方,我想都差不多。实在觉得不愿意,你也可以付钱给我,都没有差别。”顾耀波澜不惊地回答,甚至反问他,“今天你带钱包了吗?”
许晟看了他一眼,眉心很快地跳了一下,又挪开了视线:“我……”
“你胃不舒服,一个人待着我想是不太好的。况且应该也不差这几个小时。你如果不想下车,我们也可以就在车上待一晚。明早我直接送你去律所。”他看了一眼许晟,衣服的下摆上还有残酒的印记,“不过如果你明天定了需要见客户,可能到时候我得先送你去商场重新买身衣服。”
说完,顾耀也不再催促,就这样安静地等他决定,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座椅。仿佛在车上过一晚,的确也是他的备选方案之一。片刻之后,许晟伸手解开了安全带。
他们从车库上楼,顾耀家住三楼,考虑到柠檬的缘故,所以当初刻意买了低的楼层。
洋房,一梯两户的设计。隔壁的房子不知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卖出去,总之是还没有装修,现在这层楼只住了顾耀一个人。
“稍微等一下,我去给你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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