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难缚 第98章

作者:叶芫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近代现代

今天餐厅配的餐后甜点是Crumble,他第一次吃到这种点心是在顾家,那时候他还不姓顾。顾溪拿了许多的点心给他吃,司康,松糕,樱桃派……还有奶酥。

“……那怎么办现在?”

“没事,我大概有数。先放在账上不要动吧。”顾耀说,“原本的钱,不是也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吗?”

“那要是……”魏央话说了一半,又没有说完,大概觉得不吉利,也不想让他烦心。

“到时候再说。”顾耀回答道。

挂了电话,他没有再回餐厅去。曹川皓和他还约了一个会议,涉及到《无限》版本更新的事情。这是一个月前就已经做过宣发的内容,因为这些原本并不全在设想中的变故,其实也有犹豫过这次要不要再做更新,财务、品牌、拉着研发争论了很久,最后还是顾耀出来拍板,又启的企业信誉已经经不起一点点的损失了。

为了不让他分心,曹川皓其实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更新内容,中途顾耀有时间,也一直远程在做修正。明天就要发布,今天只是再做最后的确认。倒是三四个小时就结束了。

国内的时间,现在已经是深夜了。结束会议之后,顾耀又看了一眼时间。但顾溪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处理公事,并没有睡。她足够聪明,但其实并没有那么擅长生意上的事情,为了一口气一直熬着,力求能把顾荣平分的每一项事情都做好,只能靠对自己严苛。

顾耀有些迟疑,要不要打一个电话过去。想了想,最终也还是作罢。

工作其实并不大会让他感觉到疲惫,但犹豫的这几秒,倒是让他觉得有些倦怠。顾耀合上电脑,走到阳台上去想要透口气。

这几天英国的天气不错,这个时间点,有不少孩童,正蹦蹦跳跳地在街道上玩闹。顾耀看着他们,又想起自己的小时候,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痛或者难受吗?好像也不至于,痛感都很麻木了。

渐渐起风了,嬉笑的孩童陆陆续续也回家去了。顾耀觉得小腿有些酸胀,是站得太久的缘故。但也不太想进去。

其实此刻应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以做,但统统也不想。直到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路口拐角开过来,依次经过了糖果店和一家中古首饰店,最后停在了酒店前。秦真下了车,很快,许晟打开另一边的车门走了下来。

在打电话,说的是德语。大学的时候,这是顾耀的二外,但毕业之后不常用,多少有些生疏了,许晟交流中又涉及到了很多法律的专用词,只能勉强听个七七八八,是在说又启的这桩案子。

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许晟抬起头来,见顾耀站在前台旁的台阶上,示意秦真先上楼去。

“耀总。”秦真经过他身边点了下头,“是电梯坏了吗?怎么走楼梯下来。”

顾耀笑了一下:“太难等了。”

但等许晟他倒不觉得难,安静地站在靠墙的位置,听他同那边道谢,挂了电话走到自己面前:“......我听Theo说,你中午找我?怎么了?有事?”

“没什么。”顾耀摇摇头,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中午吃饭了吗?”

许晟抿了下唇:“......就是要问这个?顾耀。”他叹了口气,“我在国外待了十年。”

“那有什么关系?难道时间久,就代表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吗?”顾耀反问,一道又往电梯口走,“你现在代理的又启的案子,要是胃病又犯了,算不算工伤?许律师,这个你专业。”

“不算,不会赖着你的。”

“没说不让你赖着。”顾耀很轻地说,知道许晟不会理他这句话,按下楼层的同时,又问,“所以中午吃饭了吗?”

“三明治。”许晟终于说。

“也算吧。”

电梯门开了,许晟这才发现,刚刚他按不是五楼,是负二层。他皱眉去看顾耀,后者耸了耸肩:“但是不太够。现在也应该吃晚饭了。”

“还有很多事情。”许晟轻声道。

“不是都是我委托的事情吗?”顾耀歪了下头,“现在就当是新的委托事项。”

胡搅蛮缠。

电梯门又关上了。但因为暂时没有人在其它楼层按电梯,所以依旧停在负二楼。

“是又出什么事情了吗?”许晟略微往他走近了一步,想要打量顾耀的神情。但顾耀不躲不避地又看回来,他到底先移开了目光。

“没事。”顾耀说,又改口,“和现在不相干的事情。”

“现在?”

“对,现在只想和你吃个晚饭。”他伸手再次按下了开门键,“走吧。”

到爱丁堡之后,为了出行的方便,他们从附近的车行租了两辆车。顾耀拿了国际驾照,但到底和国内的规则不大一样,不太熟悉。好在路上人不多,开得也慢,也就没有太大的影响。

起先许晟以为是因为后天开庭在即,他多少紧张,路上于是还是说了目前进展的情况。顾耀听着,并没有发表太多的意见。只是说到官司,不免又要提到又启最近并不乐观的经营——这几天他们和魏央还有曹川皓也保持着一天一个短会的频率,交流国内最新的舆情进展,哪怕许晟不刻意去问,心里也很清楚现在又启的压力,已经像冬日里压在松柏枝丫顶端的雪球,风吹草动间,恐怕就玉石俱焚了。

“其实我觉得,魏央的提议,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个官司我一定会让你赢,但是赢了,也不是所有事情都立刻解决。又启需要恢复的时间。”

顾耀看着没什么方向的样子,也没有设导航。像是绕着城区漫无目的地打转,许晟靠着车窗,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完了斩钉截铁的结论,又提起了另一桩事情来:“对你们的专业我或许没有那么清楚。但是站着法律支持的角度,产品做转型调整,是没有任何风险的事。其实也不单是因为现在,魏央原来也同我咨询过......”

“咨询《无限》吗?”顾耀指尖敲着方向盘。

他在故意装傻,许晟皱了下眉:“我在说《always》。”

“不可能。”顾耀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在许晟下一句话出来前,开口道,“不用给我算账,你是法务又不是财务。魏央已经拉着财务总监给我发过大概十版测算了,我自己也会,但是。”他一顿,“不可能。”

顾耀甚少用这样的口吻同他沟通,哪怕在他刚刚回国,双方最别扭的时候。这很反常,反常得有些不像他,许晟沉默了片刻:“我不明白。”

顾耀却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你当然不明白。你不需要明白。”

笑容里没有嘲讽,或许有的只是一点无奈。也就是这轻飘飘的一点,让许晟没有办法把原本准备了很久的说辞再继续下去了。

于是突然之间,车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能听见空调还在运作的声音。好在,很快顾耀把车停了下来。

这里离爱丁堡旧城已经有不短的一段路程了,往前开也没有路了,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就能看被一堵墙堵死了。

原本许晟以为他只是随便停下来要聊一聊,但顾耀却解开了安全带:“到了,下车。”

这里竟然是个类似于唐人街的地方。

刚到伦敦工作的时候,许晟因为公事,来过一次爱丁堡。

当时一道出差的同事里面,有一位便出生在这里,大学时候才从苏格兰去了英格兰。那是桩类似于背调的差事,并不大忙,于是结束之后,他也略尽地主之谊,带他们简单在这座英国中世纪古城里游览了一圈,但并没有提到爱丁堡还有这样隐秘的所在。

对比起常见的经营各种丝绸,茶叶,或者是中餐厅的类似于大型市场的唐人街,这里其实更像是一个单纯华人聚集的区域。街道并不长,道路两旁也是住户居多,零星有一两家商铺,很明显的黄种人面孔,卖的却是羊毛围巾或者黄油饼干这样的英国特产。

他们一前一后地往里走。道路尽头是一家中餐厅。巴掌大的门脸,一共就三张桌子,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头顶的招牌被烟熏黑了一半,只看得清末尾两个字是餐厅。

这就不大像是随性而至了,许晟偏头看了他一眼。顾耀抿了抿唇:“我问了酒店的服务生,有没有能吃手擀面的地方,他们给我推荐了这里。”

这个解释让许晟愈发地诧异,然而顾耀已经走了进去。他甚至是都定好了餐,进去之后没有再点单,和老人核对了预留的电话号码之后,就在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

许晟正要跟进去,手机又响了,他走到一旁去接通:“喂……”

“生日快乐。”

太晚了,国内已经十二点了。舒琴睡得一贯早,应该是可以调了闹铃又专程起床给他打电话。

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还以为,今年生日,你能在家里过呢。”

许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日期,的确是已经到生日了。

“谢谢妈妈,我都忘了。”他转过头去看顾耀。身影被绿植挡住了一半,看不清楚,他抿抿唇,“我给你和外婆买了礼物的,你们收到了吗?”

“收到了,家里也给你备了,等你回来拆。”舒琴轻声道,“最近忙吗?”

“还好。”

于是就又聊了几句琐事。无外乎是让他自己注意身体。又听舒琴道:“你爸爸要同你说话。”

“爸爸。”

“还顺利吗?”许启君开口道。

他和家里说要来英国出差,并没有说具体的什么事情。但闹得这么大,父母不会不知道。只是并不点破——就像他当初接下又启的合作一样。

“还好。”

许启君顿了一下:“自己都能应付吗?”

“嗯。”许晟隔着听筒点了点头,想起父亲看不见,又应了一声。他直觉父亲说的或许不止是官司,但也只说能应付。

既然他这样讲,别的许启君也就没再多过问,让他明天抽个两边时差都能对上的时间,给外公外婆打个电话就挂了。

许晟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走回去。晚餐已经端上桌了,摆在他面前的,果然是一碗长寿面。

许晟垂眼先挑了一筷子青菜,是他喜欢的清淡的口味,不放太多的调料,只有汤底来提鲜。

细长的一根面条,雪白地盘旋在海碗里,许晟很努力地不去咬断。吃完面,又咬了一口碗底卧着的煎得金黄的鸡蛋,才抬起眼来。

“谢谢。”他对顾耀说。

顾耀面前同样是一碗面,他喝了一勺汤才道:“这样的话不必讲,你忙得生日都忘掉,总是我的不好。”

语气是很轻松的,车上那点莫名的不愉快似乎已经过去了。然而许晟还没来得及开口,顾耀却又继续道:“我没有给你买礼物……”

“不用……”

“因为想起来,你还欠我一个。”

许晟指尖僵了一下,听顾耀继续道:“有一天在我家吃的晚饭,好像也吃的面,我记不太清了。回去之后,你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自己挑一件礼物,当我的生日礼物……”

他的语气自然地如同在说一件昨天的事情,事实上。他们都很清楚,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了。

“当然,生日礼物后来你也给我买了。但不是我自己挑的,我想那个不算。可以再找你要一件吗?你说的,我要什么都可以。应该不会赖账吧?”

一番话听下来,实在很难说谁是更无赖的那个,“……你不要告诉我你忘了,我是不认的。”

“没有忘……不赖账,算数的。”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许晟轻轻一抿嘴,“你要什么?”

有些昏暗的灯光下,尽管隔得这样近,彼此眼底的情绪,也并不能完全地分清。没有别的客人,后厨里,仍然有锅碗瓢盆的响动,大抵是老夫妻在做自己的晚饭,有很家常的香气飘出来。

“不用现在,不是现在。”片刻之后,顾耀又笑了,“后天官司结束再说吧……本来也没有想这么快找你兑现,但是……”

他没有说完,短暂的停顿之后,很自然地把许晟剩下的半个煎蛋夹过来吃了,站起身来:“走吧,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几乎没有再说话。第二天一早,许晟又去了圣安德鲁丝。这次他是自己去的,听秦真说,是找到了什么新的关键证人。有多关键顾耀没问,但知道许晟回来,其实已经是星期一早上的凌晨四点了。

他等到隔壁门响了,自己才上床睡觉。

于是他们再见上面,是在去法庭的车上。

没有休息好,许晟眼下有很淡的青色。不过精神很好,一路上都在看文件。

酒店距离法庭并不远,过了两条街,已经可以看到白色的尖顶。

许晟合上手里的资料,很轻地呼了口气,拉开车门,正要下车。顾耀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以为他是紧张,在这样的时刻。尽管在他们目前的关系里显得不那么合适,短暂地一僵之后,许晟还是回握住了他。

“都没关系。”

顾耀却对他说。

“什么?”许晟一时没听明白,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输赢都没关系。我不是一定要赢。”

顾耀语气很平稳。许晟也终于发现,此刻更冷的,其实是自己的手。顾耀的掌心才是温暖的那一个。

“我可以从头再来。我不怕。你也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