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北北
席江林不管席冲的死活,心情好的时候想不起席冲。心情不好,尤其输了钱,就会把席冲拽出来揍一顿。
席冲不白挨打,次次都还手,有的时候给席江林眼上留下一团乌青,有的时候踹在席江林心窝上,让他连续好几天走路都直不起腰。
就算打不过,被踩在地上的时候,席冲也要死死仰起头,朝席江林脸上吐口水,用不堪的土话脏话骂他。
天越来越冷,农活也结束,奶奶上市集买了棉花,给席江林和席冲新各做了一身衣服。
她偷偷往席冲的房间铺了一层厚被子,怕席冲冻坏了。大多数时间席冲都不说话,沉默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
为了防止席冲再跑,席江林不让他出门,警告老两口看好他,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绝对不能开门锁。
奶奶唯唯诺诺地应声了,又问席江林晚上在家吃饭吗,吃的话她去杀只鸡。
到了春节,席江林终于把席冲放了出来。
奶奶费尽口舌,跟席冲千说万说,让他不要再惹席江林生气,好好吃顿饭。等过完年,她会去劝席江林。
到时候春种了,需要席冲去地里干活。
席冲不说话,沉默地坐下。
被关了几个月,他瘦了很多,也长高了不少,好似一夜之间身体就抽条了。
他天生长胳膊长腿,这点随了席江林,只有样貌随了高昔青。
席江林今天也打扮利索,穿了新衣服。他其实长相不算差,年轻时在村里也算英俊,听奶奶吹牛,当年不少女孩子都想嫁给他。
不过席江林那时候和朋友外出打工,钱没挣回来,反而带了一身坏毛病回来,不仅酗酒,还染上了赌瘾,成了村头小商店的常客,根本无心结婚。
席江林眼比天高,看不上村里的女孩,可随着时间久了,村里适龄的女孩不是嫁人了就是出去了,哪还有适合结婚的?
反观席江林,正事不做,不出去打工,连地也不种了,成天不是喝酒就是打牌。老两口辛辛苦苦一整年,挣到的钱还要被席江林挥霍在赌桌上,敢怒不敢言,只想着找个合适的媳妇,结婚了就好了。
男人结婚了就懂事了,他们相信席江林也会如此。
高昔青就是那个时候买回来的,她年轻漂亮,又有学识,确实让席江林安分了一段时间。
席冲很少听高昔青说以前的事,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尝试逃跑未果,被逮回来只会被揍得更狠。
反正从席冲有记忆以来,席江林就是烂人一个,喝了酒回来很少有安静睡觉的时候,常常都要找点茬,揍谁一顿才能倒头睡觉。
席冲上一次跑出去前,那晚席江林照例喝完酒回来,席冲当时已经睡了,被高昔青的尖叫声吵醒。
他光着脚跑进高昔青房间,推开高昔青身上的席江林,恶狠狠地让他滚远点。席江林喝得双眼通红,上身没穿衣服,后背显出几条红色抓痕,起身怒吼一声就要揍席冲。
席冲那时候还不是他的对手,被席江林单手拖着扔进了鸡窝。
爷爷奶奶都被吵醒,站在旁边不敢大声说话。
浑身酒气的席江林就是这个家的活阎王,作威作福,谁也管不了他。他找来一把大锁,把鸡窝上了两道锁,转身吼老两口:“看什么看!回去睡觉!”
鸡窝里又黑又臭,席冲半夜被高昔青小声叫醒。她扔开怀里抱着的母鸡,扑过去问:“妈你没事吧?”
高昔青摇摇头,一头黑发披下来,在月光下格外柔顺漂亮。
她用不知哪里找来的钥匙打开锁,动作很轻地拍掉席冲身上的鸡屎,又捧着席冲的脸仔细看了看,对他说:“别待在这里了,跑吧,去随便哪里都行。”
席冲贪恋着高昔青身上的温度,蹭了蹭她的手:“那你呢?”
高昔青笑了下,沉默摇了摇头。
席冲不明白。
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抱住了席冲,用手一遍遍摸过他的脸。
席冲凭着一股劲,用自己的双腿硬生生跑出大山,在发现无法救高昔青出来后,他又跑了回来。
让他高兴的是高昔青也跑了。
可他同样难过,因为他一直想着以后和高昔青一起生活,再加上没人要的游阳,他以为他们三个人会组建成一个新的家。
但现在他找不到高昔青了,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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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7章
在被吊上房梁之前,席冲老实吃完了年夜饭,还给自己掰了根鸡腿,饕餮似的几口就把肉吞下。
奶奶在旁边看着他的吃相,一边让他慢点,一边把另一个鸡腿夹进席江林的碗中。
吃饱喝足,席冲抬眼看向美滋滋喝白酒的席江林。
席江林哼着小曲,接连几天都手气不错,让他有点飘飘然。
今年粮价高,苞米卖了好价钱,够他玩一段时间了。他甚至想过几天去趟县城,把家里的三轮车换了,买辆摩托车......
想得过于入神,以至于席江林没注意到席冲摔碎了碗,更没注意席冲抓着碎片朝自己扑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锋利的碎片已经深深扎进自己肩膀,鲜红的血从伤口流出来。
席江林暴怒一声,反手把席冲从身上翻下去,抬手捂住冒血的肩膀。
奶奶在旁边高喊了好几声,惊得手都抖起来。爷爷反应快速,护住了桌上其他菜,嘴里嘟囔了几句土话,听起来是在骂席冲。
席冲没吭声,在地上滚了半圈,又捡起地上随便什么东西,全部扔向席江林。席江林偏头躲过,怒吼着“操你X的”,起身要去抓住席冲。
席冲不怕他。他迅速爬起来,在席江林抓到自己之前,猴子一样爬上房梁,在上面朝席江林比了个中指,回骂他:“操你X的!”
席江林气得脑袋发懵,转头找武器,拎起凳子往房梁上砸。可席冲身形灵活,在上面跳来跳去,就是伤不了半分。
但最后席冲还是被身材高大的席江林拽住脚腕,粗壮的手臂凸起虬结的肌肉,怒吼一声将他扯了下来。
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层灰尘,席冲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大脑嗡嗡作响,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低呜声。
席江林粗声骂着脏话,抬脚狠狠踩住席冲的肩膀,一句比一句更粗鄙狠毒,好像被骂的不是他亲生儿子,而是他的仇人。
可席冲就是不认怂,尽管被踩着不能动,好半天缓过来劲后也要仰起头恶狠狠盯向席江林,通红的双眼里熊熊燃烧的全是恨意。
他恨席江林。
席江林为什么还活着?席江林这样的人应该去死。
他如果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不会这么糟糕。
席江林的肩膀一直在流血,他刚抬手摸了下,就猝不及防地被席冲仰身狠狠撞了一下。随即再看过去,席冲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桌上的白酒瓶,快狠准地砸过来。
酒瓶应声碎裂,辛辣的透明液体顺着席江林的头发滴落下去,划过他的眉眼和鼻梁。
席冲没有停顿,一翻身又抬腿踹在席江林小腹上,惨叫声随即响起。
不给席江林反应的机会,席冲抱着一口气弄死他的决心,抓起旁边的凳子,高高举起就要砸在席江林的脑袋上。可这时奶奶忽然出现在身后,拦住了他:“你,你要干什么啊,他可是你爸啊!”
她不管不顾,用全身抱住席冲,不让他再动。
“哪有儿子打老子的,你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她声音发抖,翻来覆去嘟囔着。
奶奶的身体很弱,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推开。席冲喘着粗气,站在原地没有动。
凳子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指关节处没有一丝赘肉,轮廓清晰凸出来,因过于用力而泛了白。
此时席江林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五官随着疼痛和愤怒变得极度扭曲,额头流下鲜红的血迹,在席冲眼里和丑陋的魔鬼没什么两样。
奶奶颤颤巍巍去抓席冲的手,要他把凳子扔了,试图按住他的双手。
“席冲你听话,跟你爸认个错,就说你错了,求求他原谅你。今天是过年啊,你不要闹......”
席冲没理会她,冷冷看向席江林手中的棍子,看他朝自己走来。
木棍在空中划过会发出类似风一样的声音,奶奶还在喃喃地骂席冲不懂事,颠来倒去就那几句。她身上有很重的味道,可能是很久没洗澡了,也可能是从早忙到晚沾染上的气味,席冲分不清。
在棍子挥过来前,他还是推开了奶奶。
木棍破风而下,猛然挥向脑袋右侧,发出很闷的声响,席冲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随即他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昏过去前他听到奶奶粗哑的喊声。
有什么可喊的。
席冲被厚重的黑暗吞噬,不带感情地想,被打的又不是席江林,不是应该高兴吗。
再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颠倒的,包括席江林。
席冲的头朝下,双手紧绑在后背,脚腕缠绕了好几圈麻绳,挂在房梁上。
全身血液都涌向脑袋,憋得他满脸通红,眼中充满红血丝,每呼出一口气都无比困难。
席江林脸上的伤处理过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席冲,似乎在欣赏他的丑样。
他好像还恶声恶气说了什么,但席冲听不到。
不仅听不到,席冲现在连席江林的五官都看不清,好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全都扭曲成了一团。
可他知道这人是席江林。
所以即便视线都无法聚焦,他还是掩饰不了心中的厌恶,用嘶哑到无法辨认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着:“你......去死吧。”
他换来一顿打。
一天一夜后,席冲被放下来,又关进高昔青的房间。
奶奶来看他,给他额头上的伤口涂药。
伤口很长一条,深可见肉,奶奶担心会留疤,长吁短叹地皱着眉。但席冲动也不动,毫无声息地蜷缩在床上,不论奶奶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席江林好几天都没回来,席冲也得以好几天都没再挨打。可他依旧无声无息,只有吃饭的时候会睁开眼睛,其他时间都安静得如同死了一般。
奶奶怀疑他脑袋被打坏了,吓得要爷爷骑三轮车载去县城看医生。
但后来没顾上,因为席江林去县城闹事,被派出所抓起来了。
奶奶气得在家里骂了好几天,从早骂到晚,骂天骂地骂派出所也骂高昔青,骂完才想起来收拾东西,要去县城把席江林弄出来。
她忘了锁席冲的房门,等再回来,席冲已经跑了。
席冲这次学聪明了,没走正常道,而是转身进了山。
他从小在山中长大,不知道在山上度过多少时光,从来没迷过路,对每一棵树每一处溪流都了如指掌。
但现在是冬天,前几天刚下过雪,漫山遍野铺着厚厚一层雪,粗细不一的树枝上挂着雪霜,被压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
席冲每走一步,地上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出门前他已经裹了最厚的棉袄,可此刻还是被冻得双颊泛红,手指僵硬。
冬天山里没什么吃的,席冲不敢停下,只能埋头一直走。冷风穿透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变成一根冰棍,头发丝和睫毛都挂着冰霜,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变成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