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境风
紧接着一条弹幕:给我吃点儿。
我也要。
谁有湿巾啊?
你嗦嗦得了呗。
他们从阿勒泰往南开,去塔城拍百里风区。
232省道有一段蜿蜒的盘山公路,它不算陡,但特别盘。这段弹幕是:师傅慢点开,有点想吐。
跟在后边的弹幕:你要吐提前说啊,别吐我身上。
还有:你跟我换个座位吧,我这儿方便吐。
你坐哪儿呢?
车顶。
?
从省道换上国道,回到布尔津县,在城里加了油,买了些补给。这段也录下来了,但被梁愿醒剪辑了一下,画面切回来的时候,镜头下缘拍到了超市的袋子。弹幕就开始挑零食了,我要果冻,我要可乐,帮我拿一下番茄味的薯片谢谢,哎你撕果冻能不能慢点啊呲我身上了……
过巴音托海收费站的时候换梁愿醒开车,这个时节到塔城不是个明智的选择。百里风区路段被称为“魔鬼的50公里”,年年在这条路上被风吹翻的车不在少数,尤其没有风区驾驶经验的司机,在这里很容易出事故。
安全起见,他们决定进入风雪吹路段后拍几张照片就折返去克拉玛依。
上传这条视频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克拉玛依的酒店了。
“审核过了吗?”段青深问。
“嗯,发出来了。”梁愿醒指尖滑着触控板,“这期根本没法加BGM,加上了就是风声、BGM声和我的讲话声三方扭打在一起。”
旁边段青深笑笑:“百里风区,10级大风当然不是开玩笑的。”
酒店房间一张长书桌,两个人各自用自己的电脑在工作。梁愿醒这边后台渲染着日出的延时摄影,段青深则在线上办理营业执照。
原因是从原则上来讲,照片属于“按下快门的那个人”,可他们的每张照片都是两个人共同完成,在署名方面一直是个问题。其实两个人都不介意署名,所以江意直接说,你们注册个体工商户好了,就署名青山醒,后加括号,你俩名字都能上。
于是段青深在研究这个。
“啊,好了。”梁愿醒把视频导出来保存,然后把百里风区的风吹雪照片拉进软件,看了一会儿,“哇……这张真绝了。”
段青深偏头看过来。
依旧是段青深很喜欢的慢门镜头,10级大风将公路旁的粉雪吹到路面,而这样慢门照片的画面评价必然是两极分化——这不就是手抖的糊片吗,和,这是风吹雪的轨迹。
所以保险起见,高快门速度的照片也拍了几张。
梁愿醒支着下巴看着这张慢门照片,说:“你挺喜欢这种拖影画面的,但我从来没见过。”
“什么?”段青深问。
“以前没见过。”梁愿醒还是托着下巴的姿势,看向他,“就是刊登过的照片里。”
“很少有杂志愿意登慢门风光照片,有点不符合传统审美。”段青深解释,“容易起争议,就像这张,看人怎么理解了,你觉得拍到了风,但别人觉得这照片糊了。”
梁愿醒想了想,点头,没再说什么。
二人在房间里各自忙活,修图、传视频、选照片。静谧的夜很温馨,手边是外卖来的热饮,两台电脑散热嗡嗡轻响着。
梁愿醒伸了个懒腰,脑袋往后仰,瘫在椅子里。他揉了揉眼睛,转头看段青深的电脑。
经营地点方面,段青深跟曾晓阳快速商量了一下,决定填在他们织造厂里一个无人使用的办公楼一楼办公室。
段青深和梁愿醒的意思是给他们支付房租,曾晓阳则告诉他:那个办公室已经三年没人用过了,蜘蛛网都能当被子盖,你先抽空过去把屋子清出来再说其他的。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去山东?”梁愿醒问。
“拍完吧。下个月过去,也差不多能休息一下等过年了。”段青深左右活动了两下脖子,把电脑合上,“你摩托车也在他那儿呢,不想车吗?”
“想啊,想死了!”梁愿醒说,“它是我小姨送我的成年礼物,其实她不想我骑摩托车的,危险嘛,而且限行,那时候还让我写保证书,保证她此生绝对不会在社会新闻上看见我。”
段青深笑着探过去揉他头发:“那我们拍完后面几张就回去了。”
百里风区的照片发了两张给江意,请她选一下。一张是慢门,另一张是中规中矩的风光——大雪纷飞,百里风区公路两侧是指路牌,它们相距很近,为了指引车辆正确的道路范围。路面的粉雪在风中呈波纹状,不远处,因视野差,一辆锈红色的大挂车斜着停在路边,经验丰富的司机明白,停车要让车头迎着风来的方向,否则风会很容易掀翻车身。
毋庸置疑的,江意选择了另一张。它的画面表达更符合主题,含有人文,风区里坚毅的货车司机,风雪漫天肆虐,锈红色的大货车是唯一的色彩。
那绝对是一张好照片,比慢门风光更安全,他们还剩四张照片要拍。在克拉玛依休整两天后,继续启程向南,往奎屯方向去,可惜独库公路早在十月就封闭了,不过他们还是决定继续走,再向天山南面去。
到今天,青山醒账号已经有了五千多个关注者,后台出现良莠不齐的商务合作和提出签约的MCN公司。
聪明的互联网公司懂得对症下药,针对他们这样看起来比较佛系,更专注视频内容的优质创作者,他们自然不会搞得太疯狂,没有上来就拿收入和抽成进行诱导。有几个MCN公司表达希望通过他们的账号来展示祖国风光,成为每天在职场浮沉的人们的休憩港湾。他们不需要按公司的规划来做视频,广告内容也绝对在他们的控制范围内。
不过梁愿醒何许人也,他可是酒吧里上过哲学课,听过辩证解析资本论的,根本不会被左右。
虽然说接广告是多一份经济来源,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这就像弹琴乐句要一行行过,先右手,再左手,最后左右手合起来。
这一点上,段青深很赞同,在互联网赚钱可能是早晚会做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吉普车行驶在G3014,双车道的高速公路,右侧有几段没有护栏,搞得梁愿醒心很痒,但终究不是国道,不能随便下去拍照。
新疆辽阔,高速公路两侧一马平川。
因为多条道路封闭,他们到奎屯后转去G30继续向西,往伊犁方向。如果幸运,他们会找到牧民们的冬季牧场。
第42章
冬季的阳光是横着来的, 导航上没有冬季牧场的目的地,他们在朝着一个房车营地过去。
相比起禾木、喀纳斯、白哈巴这些近几年风头正盛的地方,伊犁南部目前还没有进入大众对新疆冬季旅游的最佳选项中, 大约是北天山的伊赛牧道会在雪天变得泥泞难行, 也可能大家更喜欢春夏天的高山草甸。
不过山路难行大约也是受限原因之一, 他们的吉普已经是分时四驱越野, 走的也是公共道路, 没有追求挑战性地去走那种野路, 尽管如此, 还是陷车了……
“油门踩一脚大的, 看能不能轰出来。”段青深在副驾驶说。
“好。”
紧接着便先听见浑厚的“嗡——”发动机增压声, 随后是车轮高速自转溅起软烂的泥水混合物, 泥点子啪啦啪啦地砸在车门上, 车没动。
“倒一下。”段青深又说,“往右后打方向, 看后轮能不能把车牵出来。”
梁愿醒依言挂上倒挡,问:“这车在哪儿开那个…那个脱困模式?”
“那没用, 脱困是升底盘,我们没被卡底盘, 是轮胎陷了。”说完,段青深降下车窗,探了探身子去看前后两个胎, “先倒吧,倒不出来就得下来挖了。”
“嗡——”小幅度挪了一下, 但无奈这泥地太过湿滑,梁愿醒又调整了下方向,还是没用。他长叹了一声, 二人对视,开门下车了。
这条路应当是有车走过的,而且可能就最近一两天路过这里,因为车轮是热的,碾过雪地之后的路就成了泥水混合物。
二人下车后围着车看了一圈,两个前轮都陷了,雪地胎也扒不住软滑的泥,泥坑里还有一汪积水,摩擦力更加不足。
梁愿醒蹲下来看了看,说:“感觉就算挖个坡出来,还是跑不动,会溜回坑里。”
“嗯,车太重了,关键不是坡,是要让车轮爬出来……”段青深绕过车头走到他旁边,“你手机有信号吗?”
梁愿醒摸出来手机:“没。”
“我也没。”
左右天色还早,还能再想想办法,且不想救援,先自救试试。段青深从后备箱拿脱困板,梁愿醒很默契地拿了防滑链。
“千斤顶在哪?”他问
“备胎箱里。”段青深答。
两人都没穿外套,一个挖泥地插脱困板,一个在拧千斤顶,忙活起来的时候并不冷。梁愿醒把千斤顶升好,走到右侧前轮蹲下来看了看底盘的钢筋部分,用千斤顶上端对准它,然后拧上劲儿。
那边段青深用铲子蹲在左前轮,正挖着泥地,挖泥地是为了能让脱困板和车轮有足够的接触面积,否则还是爬不出来。
梁愿醒那边已经把车顶了起来,车轮离地约一拳,那防滑链不算轻,拎过来,先铺在轮胎上缘,然后从里侧缠出来,梁愿醒快出汗了。裹好一个胎后,他问:“脱困板进得去吗?”
“差不多了。”段青深回答的时候声音也有些喘,“你上车,试试看能不能靠两个前轮把车拉出来。”
“好。”
梁愿醒走过来看了眼这边轮胎,叹道:“要是这样都出不来,我们俩就在这山里过年吧。”
“不至于。”段青深说,“应该活不到过年。”
“?”梁愿醒看过去,“又不吐人话了?”
“开个玩笑,别这么悲观,这条路是天山牧道,会有牧民路过,而且地上有新鲜的车辙印,实在不行,弃车徒步走也走出去了。”段青深笑笑,“上车吧,我在这儿给你看方向。”
梁愿醒坐进驾驶座,车窗全降下来,手臂搭在窗框,挂挡。上半身探出一点儿来看着脱困板的位置,然后踩油门。
“继续踩。”段青深往前走了两步,踢了踢脱困板,试图让它卡得再深点,“再踩,往左偏一点点方向。”
梁愿醒抿着唇,又往外探了探,右手握着方向盘,向左挪,接着——
“嗡——!”
车轮瞬间爆发动力,同时卷起它两侧的泥水——意识到要发生什么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两个人有着陷车脱困的理论知识,也有陷车自救的动手能力,偏偏忘记考虑动能因素,怎么能在脱困猛踩油门的时候挨着车站、开着车窗往外看呢。
两个人溅了一脸一身的泥水。
无论如何,车是出来了,右轮的防滑链增强摩擦力,左轮也成功压上脱困板。
“……靠。”梁愿醒慢慢睁开眼,刚巧,他上半身探出车窗,从后视镜里看见了自己,自然,也看见了后视镜里站在原地的段青深。
他转过头,两人同时“噗呲”笑了出来。
一个站那儿一个坐车里,狼狈得没法说,无奈又好笑,对着对方笑了好一阵子,都给梁愿醒笑咳嗽了。
段青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毛衣,像被泼了土黄色的油漆,有些明显的颗粒状的泥巴黏在针织布料上坠着,脸上也不必说,感受非常明显。再看看车里那位,梁愿醒要好一点,只有下颌和袖子溅上了。
“哎……”段青深走到车边,叹气,“祸不单行。”
“你还上车吗?”梁愿醒问。这么问是因为他知道段青深有点小洁癖,大约是不肯这样坐进车里的。
段青深摇头:“不上了。”
“那这样,你踩着这个脱困板,手抓住拖车绳,我开车拖着你,像冲浪那样。”
“你真是活菩萨啊梁愿醒。”
“哎哟,不敢当。”
玩笑开完了,梁愿醒还是在笑,他咽了下,调整情绪,尽量正经地问:“那怎么办啊,车脱困了,人困住了。”
怎么办呢……段青深挣扎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眼,裤子也惨,所幸冲锋裤防水的,裤腿也扎在靴筒里。
“我脱了吧。”段青深说完便抬手脱毛衣,梁愿醒换了个眼神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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