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我先跟你说个事儿,你别生气。”祖喻双手交叉置于身前,真诚地看着左翌杰的眼睛。

左翌杰愣了愣,“啊,怎么啦?”

“我忘拿蛋糕了。”

起初左翌杰还不敢相信,前前后后绕着祖喻转了三圈,还不死心地推开门看了看屋外,确定祖喻真的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后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靠,有你这么没调儿的吗?”左翌杰一脸崩溃,“就这你还收我200块钱配送费?”

“......对不起。”祖喻真诚道,虽然他现在真的很惭愧,也很自责,可不知为何,一种想笑的冲动越来越剧烈。

左翌杰气势汹汹地插着腰看了他半天,最终还是泄气了,无奈道:“那这回打算怎么办啊?这位昂贵的配送员?”

话音刚落,祖喻没绷住,蹲地上笑了起来。这事儿办的太离谱,左翌杰也忍不住笑了,笑得一点儿脾气发不出来。

“我真服了你了......”笑完,左翌杰认命地拿起外套,打算打车去取蛋糕。

“哎你等会儿......”祖喻抹了抹笑出的眼泪,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

就在俩人准备出门的时候,祖喻手机响了,拿出来看了看,是夏锐之打来的。

“喂?”这段时间他和夏锐之有不少业务往来,所以没想太多便接了起来。

“下楼,”电话那边儿夏锐之骂骂咧咧,“这还没下班儿呢吧?跑这么快,你这工作态度不对啊!”

显然,夏锐之是跑去律所找他结果扑了个空,现在追到家门口来了。祖喻停下换鞋的动作,走到窗边脑袋一探,果然看到楼下一辆打横停着的570霸道地占了两个车位。

“怎么了?有事儿?”祖喻不由皱起了眉。

“晚上我请硕华的金总吃饭,人家点名儿请你作陪。”夏锐之着重强调了一下“点名儿”两个字,复又催道,“甭废话了赶紧下来!”

金总就是上次那个经济案相关公司的大老板。祖喻犹豫着没说话,本能地回头看了看左翌杰。果然,左翌杰也停下了动作,站在玄关静静地看着他。

祖喻狠了狠心,回过头道:“我今天有事儿,帮我跟金总说一声抱歉吧,代我谢谢他老人家,就说下回我请......”祖喻话没说完,被夏锐之高声打断。

“祖喻你丫现在是不是有点儿太狂了啊?普通人混几辈子能混来一个和金总单独吃饭的机会?你还拿起架子来了!你那儿能有什么事儿比这事还大?还下回你请?下回个屁吧!有下回吗?我想请他吃顿饭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排着队,你能耐比天大?他就非得给你这个面子?我告儿你啊,过了这村没这店,真以为这些机会都是白来的一动不动可着你造呢?你要是觉得钱赚够了就别来,自己看着办吧。”

夏锐之也被气得够呛,连珠炮似得说完便没再出声儿,等着祖喻表态。过了一会儿,祖喻妥协似的叹了口气,对电话那边说了声:“知道了。”

挂了电话,空气里有长达几分钟的沉默,屋里安静地只能听见他和左翌杰的呼吸声。

左翌杰也走到窗边,静静看着楼下那辆已经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570呼啸而去,若无其事地问道:“那土大款还追你呢?”

祖喻有些心烦地低头扒拉着手机,看着夏锐之发来的餐厅地址,含糊道:“这回是工作上的事儿。”

“约你出去?”

“嗯。”

虽然祖喻只说了三分话,但听他刚才的口气,应该是已经决定要去了。左翌杰知道此刻自己最有尊严的做法就是表现得大度一点儿,无所谓一点儿,拍拍祖喻的肩说:[去吧,自己的前程最重要,一破节日什么时候不能过啊?]

可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一直汹涌翻动着,让他想大吼,想挥拳把面前的玻璃砸得稀烂,然后按着祖喻的肩把他推进沙发里告诉他不许去,哪儿都不许去!

可他不得不佩服自己惊人的自制力,最终还是压下一切汹涌的情绪,盯着楼下的570酸溜溜地说了一句:“那快去吧,大款还等着你约会呢。”他也分不清自己这样做到底是懦弱还是想给彼此留些体面。

“我说了,是工作。”祖喻有些烦躁地解释道。他现在十分心烦,种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从脸上表现出来的就是不耐烦。

“哦。”左翌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眼睛依旧一转不转地盯着楼下,心里不由自主地循环播放着祖喻刚才的这句话——祖喻说的是“是工作”,而不是“我不去”。

有时候他也恨自己的矫情。

“哦是什么意思?”祖喻也冷了脸,像只一碰就竖起全身倒刺儿的刺猬,“你也知道是他追我啊?我要是想跟他约会直接踹了你跟他好不就得了?你跟我阴阳怪气什么?”

可能是一直以来情感和理智的激烈交锋令他疲惫,可能是眼下进退维谷的处境令他难堪,可能是长久以来一直逃避的问题此刻被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祖喻不擅长怨恨自己,又不知道该怨恨谁,于是离得最近的左翌杰又成了万恶之源。

“我阴阳怪气什么了?”这回左翌杰终于收回了视线,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显然也对祖喻突如其来的指责感到不理解。真他妈艹了,怎么不管沾花惹草的是我是你占理儿的都是你啊?

左翌杰压根没想跟他找事儿,他那句“哦”只是因为心里不痛快不想说话而已,况且这种场景换谁见了都他妈痛快不了一点。其实这种时候只要祖喻能哄一嘴服个软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祖喻偏偏是个从来不哄人也不服软的人。

他还觉得委屈呢!自己一直以来坚贞不屈没扭头就跟夏锐之跑了都是因为谁啊?自己亏大发了你知道吗!

“你还想说什么啊?”祖喻依旧一句不让道,“你不是让我跟他约会去吗?去就去,用不着你操心。”

左翌杰也火了,被祖喻激得同样口不择言起来,“真他妈艹了,去吧!早看出来你想去了,人车都走了还不赶紧下楼追——?”

[啪!]给这场无尽的互相伤害画上休止符的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左翌杰摸了摸微微发麻的左脸,转过头来狠狠盯着祖喻不说话。祖喻从没见左翌杰过有这样令人心惊的凶狠表情,那一刻他以为左翌杰一定会扑上来跟他打一架,可左翌杰没有,他像只徘徊在失控边缘的困兽,红着眼在屋里暴躁地打转。

祖喻知道他此刻一定是想砸些什么,可目之所及全是自己警告过他砸了就换不起的大件儿。于是左翌杰在屋里没头苍蝇似得地走了两圈儿,指尖摸到新换的流苏桌布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精心布置的烛光晚餐随左翌杰手里的桌布凌空而起又应声落地,耳边啷当不绝的炸裂声让两人满怀的激愤情绪和这些玻璃一起碎成了一地。

纠结够了,迷茫够了,愤怒够了,祖喻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切情绪过后,他忽然开始觉得委屈。艹!连他自己都不理解,他委屈个屁?

可能他只是觉得可惜而已,可惜之前的气氛花好月圆,可惜没来得及享用的晚餐,可惜左翌杰准备许久的第一次跨年。

可桌子是左翌杰掀的,左翌杰都舍得说掀就掀,他有什么好可惜的?

于是祖喻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无情地踢开飞到自己脚边的半截蜡烛,头也不回地摔上了门。

左翌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很想追上去问问祖喻,怎么整件事儿不占理的是你,打人的是你,最后红了眼睛夺门而出的还是你?

可直到祖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也没有追过去。

第28章

下了楼,祖喻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里。

天已经黑了下来,空气冷清,街上霓虹闪烁川流不息,时远时近的鸣笛和路边饭馆里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混杂在一起,曾经他觉得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渴望的城市的声音。

一路至此他每一步都走得明确坚定,而眼下他头一次觉得茫然无措,这座城市太大,似乎有了目标也看不到终点在哪里。

祖喻站在路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一个小孩儿不小心把皮球踢到了他脚边,隔着一道护栏清脆地喊道:“叔叔!能帮我把球踢回来吗?”

祖喻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冷漠得像一尊石像。孩子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反应,只能自己绕过护栏来捡球,临走时看到石像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A市的司机师傅依旧随和热情,嚼着槟榔听着广播,问祖喻:“去哪里?”

祖喻头也不抬,随手一指说,“先往东城区开吧。”

从下楼到现在,他始终恍惚着,有那么三五秒的时间甚至忘了自己出来是做什么的?直到看见手机里夏锐之发来的餐厅地址才记起来。

他盯着那个地址出神,屏幕暗了下去,点亮,复又暗下去,来回几次,最后合上了手机。

和金字塔尖儿上站着的人们共进晚餐,多难得的机会,他没道理不去。

可就这么去了,又好像身后会有什么东西就此分崩离析,让他烦躁又焦虑。

理智告诉他别内疚,为了前程放弃左翌杰精细准备的节日party谁也不能说是他错了,生活又不是拍电影,大声喊两句奋斗就能平步青云风生水起。想走那十万八千里路不得牺牲点儿什么?功成名就的背后尸骨如山,全都是曾经珍惜的东西。

可即便衡量利弊将心里那杆秤摆弄得清清晰晰,却始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重复着别去别去......祖喻自认从不是个感性的人,可偏偏那天理智一点儿不听使唤,挣扎了半天,他做了个自己也不愿相信的决定。

[不好意思夏总,今天实在不太方便。]

消息一发出去他就锁上了手机,至于那条信息语气合不合适、说得诚不诚恳、有没有错别字......他一眼都没看。

不敢看,他怕清醒过来会后悔得抽自己。

出租车沉默地往前开着,一颗纠结的心终于落地,谈不上释怀,反而多了几分忐忑,看着窗外呼啸而过被拉扯成虚影的街景,祖喻忽然乐了,心说架都吵了,人都打了,桌都掀了,出都出来了......你丫居然选择了不去?

艹,真他妈有病。

呵呵,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一点儿都不像自己。

如果有一个可以稍微唠些什么的朋友他可能会打个电话问问对方:[你说我这症状不会是恋爱脑吧?这种程度算几级伤残呐?]

可惜他没有。

他才发现左翌杰可能就是他唯一的朋友,虽说是男朋友。

你看,你精明了半天有个屁用?心里蹦出一个小人儿举着钢叉站在他鼻尖儿上指着他大骂:[傻x,你他妈还能去哪儿啊?]

祖喻无语地闭上了眼。随便吧。

他十分确定自己这回结结实实地当了一次蠢人,可此刻他只希望自己不后悔。

不知道眯了多久,祖喻睁开眼,余光瞥到了司机师傅的计价器上,顿时顾不上感伤了。

“就这儿师傅!就这儿停吧!”祖喻精神抖擞地喊道。

“嗯?这儿?”师傅茫然地看看四周漆黑空旷的小公园儿,“跟人约这儿啦?这儿有什么啊?”

祖喻没说话,心痛地扫码付钱。

直到下了车,冷风吹来,他才想起来细品人司机师傅的质疑——“这儿有什么啊?”

大街左边是一排修车行,大街右边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小公园,周围连能进去坐坐的便利店都看不见。

祖喻忐忑地打开了手机地图,惊喜地发现两条街之外就是他们律所,步行过去三公里多一些。

正所谓触底反弹,物极必反,看到律所名字的那一刻祖喻心中忽然就燃起了熊熊火焰,艹了,低谷中的时间也是时间,反正节是过不成了,干脆回去加班!机会走了还会再来,他得时刻准备着!

就这样,本该温馨和乐的日子里,祖喻逆着风大步向律所的写字楼出发了,这么冷的天,活生生走出一脑门汗。

不出所料,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祖喻接了杯热水,打开自己桌上的小灯开始伏案苦学,试图用知识填充空虚的心灵,用工作麻痹低落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渐入佳境徜徉在知识的苦海中无法自拔时,窗外突然响起了阵阵烟火声。

起身走到窗边一看,远处的建筑工地附近升起了一颗颗小如萤火的绿光,“砰”得在空中绽放。可惜距离太远,映在办公室漆黑的玻璃上只有巴掌那么大的小小一团。

短短一分钟的时间,远处的烟花便放完了,漆黑的玻璃再度暗了下去。透过窗户,城市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酒楼包间里人们高举酒杯阖家团聚。

那一刻,空虚和失落卷土重来,一整晚自欺欺人的努力全都前功尽弃化为泡影。肚子应景地响了一声,告诉他空虚的心灵固然能靠书籍填充,空虚的肚子却不是啃法典就能啃饱的。

就在他心烦意乱时,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祖喻愣住了,过了很久才将手机放到耳边。

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响起左翌杰一贯没心没肺的声音,“差不多得了,你这班儿打算加到几点啊?”

祖喻怔怔地举着手机,半晌没说出话来。

“那什么......”左翌杰有些别扭地小声哼哼,“我在你单位楼下。”

挂断电话后祖喻傻站了半天,回过神来,旋风似的拿起外套跑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了起来,以至于站在电梯里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电梯到达一楼,门还没完全打开他便大步迈了出去,手臂磕在了电梯门上,却似乎完全没觉着疼。

一楼的大厅已经熄灯了,连值班的保安都窝进了值班室追连续剧。

借着街上的灯光,祖喻看到静止的旋转玻璃门前立着一个瘦高的身影,一手拎着一个方形的纸盒,一手捂着耳朵傻兮兮地跳来跳去,看来被冻得不轻。

“你......”祖喻喘着气走到他面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只干巴巴道,“你怎么不进去待着啊?”

左翌杰转过头来,拿下巴指了指大厅里的一道道门禁,哆哆嗦嗦道:“我进得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