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蛋
“尿急吗?”徐培因声音不高,但整片办公区都太安静,连键盘声都没有。“给你十分钟,够不够?”他语气还是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他收回手,又扫视一圈其他员工:“所有人,十分钟后会议室见。”说完转身离开,进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梁璋回到自己工位,坐旁边的小罗探过头来,低声问他:“梁哥,这事儿怎么办啊……”
“怎么办?”他眉头一皱,陡然提高音量,“做出这种事情还问怎么办吗,干这种事情的人有最基本的良心吗?”
小罗被吓了一跳,后背贴近了椅背,更有几个同事脖子都缩起来。隔壁办公区本还有些窃窃私语,这下也全安静了,只剩下偶尔一两声鼠标点击声。梁璋总是笑脸迎人,少有发火的时候,或许比起徐总,有下属会更怕他的脸色。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瞟了一眼发表情的那个员工,已经匆匆去了厕所。梁璋不想把火发到别人身上,扶着桌边冷静几秒,打字问小罗群里都有谁,是谁截图做的表情,平时都聊什么。小罗默默把群里的状况截图给他,解释这是程麟在那天被他说过后拉的小群,有人退群早,除了偶尔发表情外基本也是聊吃饭点奶茶,交流不多。
梁璋对部门人的性格大概都了解,真贱的人就一两个,其他人不过是看热闹起哄或者保持沉默。真有多大恶意,未必,但这样从众的迎合多少令人寒心,梁璋认为培因哥入职来没做过任何不体面的事,怎么没谁能站出来替他说一句不平呢?
他推开办公室门,徐培因正在看邮件,那张脸上始终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不笑的侧脸分明冷峻,看得梁璋更难受。
他心口不太舒服,脚步也放轻了,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问。“哥,一会儿开会你是什么打算?”
徐培因没抬头,手指滑动着鼠标滚轮,简短回了句:“开周会。”
梁璋点点头,拉椅子坐到他身边,把罗云松刚刚转给他的聊天记录递了过去,又说:“小刘是早退群了,她是真的喜欢你,刚刚还让我多安慰你。他们越觉得程麟挺讨厌的,就是不好明面上说什么……”
徐培因看过点点头,突然冲他笑,轻描淡写道:“很正常。他们不好明面上说,我可以。”他把手机还给梁璋,已经订好了会议室,让梁璋发到群里通知。
梁璋发过通知又盯着徐培因的脸看,心中又酸又堵,此时竟然说不出半句讨巧的话:“你难受的话……可以跟我说,我真的都听你的。”如果可以,他现在最想抱培因哥,可培因哥显然不会允许他在公司做这种事。
徐培因抬手摸了下他脑袋,似笑非笑:“去和你Tina姐姐说,我要开人了,让她给你招个刺头来。”
第20章
人群三三两两汇入会议室,空气比平时更沉闷。大部分人都低着头,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恨不得把头埋进手机。神情各不相同,但都默契地挑靠门的位置坐,越靠近主位越空旷,几张椅子整整齐齐,没人敢挨过去。
徐培因迟迟不来,梁璋坐到最近主位的位置,把笔记本放上去,喊小罗搞一下投屏。会议室里偶尔听到手机振动或椅子轻微挪动的声响,部分人互相对视以求安慰,更多的人还是握着手机装忙。
他咳嗽两声,所有人便条件反射般抬起头,像一群站岗的狐獴盯过来。
“都到齐了吧?”梁璋惯带的笑意实在很难再挂在脸上,他看一眼程麟,程麟没敢和他对视,只是低头盯着桌面。
“群里转发的,点赞的,默不作声的——是不是觉得只要不主动发就跟你们没关系?”梁璋冷冷扫视一圈同事,大家都清楚会议的原因,心里有鬼的不在少数,谁也不知道徐总会怎么清算,这次会议会不会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没人敢接话,梁璋在心中冷笑,干脆把程麟点起来:“程麟,你做的图是吧?”
程麟结巴地摆手:“哥,我是……我是就开个玩笑,没别的意思。”
“好笑吗?”梁璋看他,“下次也给自己做点呗。”
程麟嗫嚅着还想解释什么,梁璋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他不再看程麟,还是看其他人,没有一点拐弯抹角:“你们私底下爱聊什么是你们的事,当面喊我梁哥、梁总,背地里叫我煞笔,这都是无所谓的,我管不到也没兴趣知道。但拿别人隐私编排消遣是很下作的行为,这种做人的道理不会还需要我在公司宣讲吧?公司不是耍嘴皮子的地方,谁觉得不适应可以走人。”
话落的瞬间,会议室静悄悄,沉默似一团浓雾笼罩,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梁璋抬头看了一眼门口,微微坐直,理了理领口:“都坐好,等徐总。”
门的推开好像也把空气撕了个口子,众人目光齐刷刷投过去,徐培因这时候姗姗来迟,步履沉稳,面上是十分得体的冷淡,没有多余的动作,径直走到会议室的主位上坐下。
“辛苦大家这么早来开周会,”他开口,声音温和,说的话分外令在座人背寒,“可惜现在不能先谈项目了,有些别的话跟大家说。”
梁璋握紧手上的钢笔,看着他在电脑前登上自己的账号,点开了一片微信公众号文章——《裕景市场部大换血?高管不雅视频疯传,团队何去何从?》。
钢笔发出“咔哒”的响声,投影屏幕上很快显示出了文章和图片。徐培因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动作冷静到机械,点开一张模糊的图片,原图加载片刻,清晰地投影在屏幕上。尽管带着马赛克,梁璋的眼睛却像被针扎到似的,移开了视线。
大部分人都躲开屏幕,徐培因没躲。徐总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甚至勾了下嘴角,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挑衅来应对投射到他身上恶意。
“我入职的时候这些文章、图片、视频,我想大家都多少看过,不需要我再自己讲一遍。”
他慢慢站起来,腰背挺直:“我可以很直接告诉大家,这是我工作生涯中最让我遗憾的一个时刻。这段视频确实存在,是我的前任在关系结束后故意公开的。他的这种行为给我造成了很大的伤痛,但事已至此,回避无用。”
“我不打算博取同情,但我也不觉得自己应该为此负责,错不在我。”他扶住桌边,声调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但经历这样的事情之后,我确信自己仍有资格、有能力站在这里。如果你们真的很有意见,可以找人力资源投诉,但我在这里待一天,就是一天总监。”
这完全是徐总一人的战场,旁人无需插话,只要低头听着就好。
“程麟。”徐培因垂眸关掉文章,又点开他自己的聊天框里面那张今早他拍照下来的内容,放大点名,“这是你做的图是吗?我没冤枉你吧?”
程麟被点到慌张站起来,桌椅挪动发出极大的响声:“徐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徐培因打断他:“是或者不是,你回答我就好。”
又过了难熬的十余秒,男人小声说:“是……”
“好的,请坐吧。”徐培因冷笑一声,不再把目光给他,“我从没想到自己会坐在会议室浪费时间处理这种事情。程麟先生,你将他人隐私进行P图并大范围传播,这种行为不止是对我个人的侮辱,更是对公司规定的践踏。”
“你被解雇了。”
会议室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
程麟激动站起来:“徐总,个人的事情我向您道歉,但解雇是不是过分了!”
徐培因摇头:“我司规章制度,涉及恶意传播他人隐私、发布诋毁性内容的员工,将被视为破坏公司文化、损害公司利益,必须承担后果。这完全是公司规定,如果是我私人的话,还可以额外告你传播淫秽色情,你需要吗?”
“你,我……”程麟神色激动,想找出什么词,接着面色又变得软弱,双手合十的祈求:“徐总,我真的错了,我认,我向您公开道歉……但我也是刚毕业不久,我和千合签了三方,我……”
“你很年轻呀。”徐总摸摸下巴,像是很认真考虑了,但很快又说,“那这是社会教你的第一课,不客气。我给你一个月时间,现在你可以离开会议室,去你的工位打开招聘软件,另寻高就。”
年轻人还要争辩什么,梁璋插嘴:“出去吧,会议结束后相关手续会让助理带你去办。”程麟再挣扎不出水花,摔门而去,发出一声巨响。
“他还甩脸上了……”梁璋嘟囔一句,被培因哥瞟一眼,闭嘴了。
徐培因也坐下,关闭了图片窗口,两手撑在桌面上,冷峻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把他人的私人生活当做消遣谈资,聊天的尺度我相信大家都不是傻子,可以自己把握。大家都会有不喜欢的同事,很正常,但要记住保持职业操守以及对同事的尊重。我绝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
大家都沉默着点头,徐培因环视全场,这才收起冷硬的语气,缓和道:“我们是一个团队,今天之后希望大家都能明白一个道理:在公司请以工作能力评价,而不是用私生活攻击他人。我可以理解大家对我的过去有想法,我也愿意通过我的工作表现来让你们改变看法。如果谁觉得自己需要更多沟通,可以随时来找我聊。”
梁璋听完整场人都是僵在座位的,攥着笔没记下一个字,也没挪动过一下。他知道徐培因不需要任何人帮忙,自己就可以很体面地解决这件事。确实,培因哥的每句话落进耳朵里都是毫无破绽的从容,他很优雅又很惨烈地赢下一局别人挑起的战争。
“好,大家休息十分钟,准备一下,一会儿我们进行周会汇报。”
可他眼睁睁看着培因哥揭开自己血淋漓的伤口,实在痛苦。他只是局外人都这样痛苦难耐,培因哥的痛苦想来要是他的十倍百倍,背挺得那样直不过是比旁人更会藏。
难怪徐培因说他是“你们”,因为梁璋也当培因哥是一个被美貌和艳俗绯闻包装出的笑话,培因哥总是只有自己的。
会议结束除了程麟大家也都松口气,看来徐总是不打算和其他人计较,只拔了一个刺头。
晚上Tina飘过来他们办公室,笑盈盈夸:“徐总今天开会训人大家可都知道了,真是有魄力。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早开掉早好!”
徐培因见到Tina也十分亲切:“就是辛苦你了,又要给我们招人。”
“本职工作,谈不上辛苦,还是你最辛苦。”Tina很快摆手,“不过你们部门休产假的娜娜快回来了,我再尽量招一个有五年经验的老手,老鼠屎一走团队马上就好带啦。”
他们又寒暄两句,Tina放下点水果便走了,留梁璋与徐培因二人独处。
“呢个Tina真系贱……”徐培因自己嘀咕一串,抬头看梁璋吓一跳,“你干嘛,要哭啊,我还没哭呢!”
“有吗?”梁璋慌忙擦擦眼睛,并没有眼泪,“你刚刚说什么?”
徐培因说:“我说你是蠢货。”
梁璋摇头:“我听见你说Tina了……”
“那你没有那么蠢。”徐培因白他一眼,“……总算出口气,走啦,今天心情好请你吃汉堡。”
梁璋说:“哥,我减脂,不吃油那么大的。”
“你还挑上了?”徐培因瞪他,很不能理解的样子,“那你说吃什么?”已经是下班点,他关掉显示屏,已经开始一层层套衣服。
梁璋说:“我随便吃点草吧。”
走到地下车库,梁璋站在自己车前,钥匙捏在手里,迟迟没动弹。徐培因看他不往自己的车那边走,戳戳他低声问:“发什么呆,快点开出去,一会儿要开我的车。”
梁璋一怔,他已经做好什么都不提回家的准备,没想到培因哥提起来。
“……不要去了吧。”他犹犹豫豫,没敢看徐培因,目光落到地上。
他低着眼睛,培因哥便步伐轻巧地走近几步,让目光落到自己脸上,好像真不明白似的问:“为什么?”
“为什……哥,你没事吗,我是说,今天会议室……”梁璋越说声音越低,话都最后几乎咽下去。他实在看不得徐培因云淡风轻的样子,那种事后,他还缠着培因哥要做的话,他成什么人了?虽然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培因盯着他看了两秒,没接话,转身往自己的车走去。
梁璋揉揉眼睛抬头看培因哥的背影,穿再多在他眼里都是单薄,此时只剩一片影子,立刻模糊起来。鼻腔发酸,他尽量轻的吸鼻子,忍着眼热拉开自己的车门。
“不去的话我自己回去了。”
徐培因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语气很不耐烦。
梁璋一下又从另一端想通:培因哥现在可能需要自己,而不是要他站在这里自以为是地猜测什么。
他小跑过去,培因哥又低声说:“早这样,非要我说第二遍,一会儿别人都看到了。”
第21章
两人小区实在距离不远,最后也没换车。梁璋在培因哥的小区登记,停在了临时停车区域。他很高兴留下姓名,同时想到今晚走的时候他可以开自己的车回去。
他已经在去徐培因的家这条路上熟门熟路了。进门要经过两个路口再右拐弯,单元楼的门朝南开,甚至记得晚上三号楼的老太太会出来遛吉娃娃,狗叫豆包,今年八岁了。从小区门口走到徐培因家要花5分钟,那天培因哥跟他一起下楼,两个人走得慢一些,大概就要7分钟。
玄关灯未亮的时候,梁璋去碰徐培因的手,黑暗里亮起一道短暂的蓝。
徐培因“嘶”一声:“静电!”
“不好意思。“
培因哥的手没弹开,梁璋便还是拿住了他的手腕。往袖子里摸去,羊绒手套和袖口中间还是留了一条随动作开合的肉缝,那片露出来的皮肤是暖的。梁璋替他把手套摘下来时没再起静电,可能是因为培因哥的手涂了护手霜,并不干燥。
梁璋拿着手套,翻出来的内衬还留着对方手心的温度。灯亮起来,徐培因看他帮忙,于是另一只手也递到他手里,等他摘手套。
梁璋喉结动动,边摘边问:“你们小区这么贵,出租率怎么样?”
徐培因说:“不高吧,物业说的。”
“那你这个小区应该没多少同事。”
“是啊,还挺好。”徐培因拿过手套放在鞋柜上,从兜里摸出手机,“你要吃什么,先把外卖点上吧,再晚没人给你送草了。”他点开了外卖软件,把手机也丢给梁璋。
梁璋一下笑出来,接住手机问他:“那你吃什么啊?”
徐培因正在挂大衣,想了下说:“点个窑鸡吧……”过会儿又改想法了,“算了,也跟你吃草好了,点个健康的。”
梁璋跟着他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不是要吃点好的犒劳一下自己吗?哥,你今天把他开掉也太帅了,早该让他滚蛋了,他干活还行但是人真是有点讨厌……”
他挂好衣服回头看徐培因已经躺倒在沙发上,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听到他讲话才抬起一点脑袋,说:“上年纪了新陈代谢慢,随便吃点就长肉……”
“可你也不胖。”梁璋坐过来,徐培因便起身靠在另一边沙发扶手上,给他让了很大的位置。
“32岁维持不发胖是很辛苦的。”培因哥这么说,一边很随意地撩起上衣,露出一片白净的肚皮,哪有什么赘肉。
梁璋痴愣愣盯了两秒,喉结又在不自觉地滚。平时徐培因总是很注意开灯的场合不会让他见什么裸露的地方,见了也是很快拉灯,今晚衣角却撩到那么高,突然这么大面积的白把他脑子都砸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