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合鸽鸟子
然而管理不放弃,直接夺过高云歌手里的胶带:“刚才说鞋底有问题时的那股劲儿呢,现在怎么回事,扭扭捏捏的,不给面子啊。”
“没有的事。”高云歌伸手想把胶带拿回来。管理不给,他只能看向都站在电梯口的宋洲,说,线上那几个黄毛最迟后天也要回去了。
留给他们几个换包装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高云歌的确没空,再说了,他没去过新荣记也听说过名号,那不是他一个打工的人能消费得起的地方。
“你们都是老板。我就不去了,吃不惯的。”高云歌从管理背后拿回胶带,继续干活。林文婧自知欠高云歌一个人情,也想请他吃顿饭来着,宋洲暗戳戳她的后背,示意她不要强求。
卢总进电梯前又接了个电话,宋洲和林文婧先下楼。
电梯门一关,林文婧就憋不住,问:“你就是这么跟他在一起的?”
宋洲:“?”
这都能看出来?
这怎么看出来的啊!宋洲头皮发麻。
他否认又不是,承认又有点不好意思。林文婧连连啧声:“就你看他的眼神……”
她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还好他不是个女的,你也不是鞋厂老板,不然你俩就等着被编排吧,麒麟湾就那么大,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一传十十传百。”
宋洲倒觉得不赖:“那这在工业区里也是一段佳话啊。”
“拜托,你什么身份,他呢?”林文婧劝宋洲清醒一点,“这不是在写小说啊宋总,就算是小说,也不流行写灰姑娘和王子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有哪里是一样的?日常聊得上天吗,有共同话题吗?当你去新加坡留学的时候他说不定就已经辍学打工了,我不是在贬低他,恰恰相反,我很尊重像他这样的劳动者,正因为尊重,我清楚地知道他如果真的和你传出什么绯闻,绝对是他受到的影响更大。到时候你可以一走了之,回温州继续当你的大少爷,他呢?他是需要这里的工作来谋生的。”
“他有跟你提到过这些困扰吗?”林文婧无奈地笑:“你们连饮食习惯都不一样吧。你们——”
她不由哽住。她旁观者清,却不忍心真的说出口,你们两个云泥之别。
“那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情。”宋洲也不再嬉皮笑脸。
不说玩笑话的时候他面部没有表情,疏离又冷漠。不用林文婧戳破,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他不需要证明给第三个人,为了这段不可能的关系,他自己又承受了多少。
但林文婧还是提醒了宋洲。准备火锅材料时他特意全选了牛羊肉,而不是自己吃惯了的海鲜。蘸料这一块他也有十足的把握,以他这些天出入车间对高云歌快餐盒饭的观察,他发现高云歌现在的口味几乎是被那些云贵川来的黄毛们带跑偏了,完全看不出是个西北人,也喜欢在蘸碟里放点折耳根。
宋洲只喜欢鱼鲜受不了鱼腥,但谁让他更喜欢高云歌呢。
他留学三年,归来仍是五谷不分,能吃白人饭就绝不会自己下厨。他来到山海市一直住在豪庭苑,厨房里就没生过火,除了火锅,他也拿不出别的像样的菜,正手握菜刀和散落的油麦菜叶斗智斗勇,门铃响了。
宋洲没来得及把围裙取下就匆匆跑去开门。门一开看到高云歌往后缩下巴,瞪大眼睛,才意识到自己菜刀都还举在手里。
宋洲赶紧把双手背在身后,热烈欢迎高云歌的到来,咧开嘴笑,露出十六颗洁白又整齐的牙齿。
高云歌更不敢进来了。
他明天一早还要开车上高速回老家呢,若是再拒绝宋洲的邀请,就只能明年再见了。
而明年自己会在哪个厂,宋洲又会不会再来山海,高云歌并没有答案。
两个人很有可能像突如其来地相遇那样,又突如其来地失联了。但比起完成宋洲的心愿一起好好吃顿饭,高云歌可不想今天晚上在这儿出什么意外。
餐桌上的电锅沸腾,咕噜咕噜顶开锅盖,高云歌听到声音,不再停留在门外。
宋洲还是杵在门口,看着高云歌把插头拔掉,然后打开锅盖。
纸巾就在桌上,如果是宋洲自己来处理,这会儿早就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擦拭,用完一整盒都不够,还把桌子搞的油腻腻。高云歌一眼就瞄到阳台洗衣机上有块抹布,他拿起来,打湿,很快就把沾有汤底油渍的桌面清理干净。
“好厉害啊高云歌,好厉害!”宋洲发出由衷的感叹,夸张得高云歌都不好意思。
高云歌耳朵有点红:“你别我干什么都捧场。没场硬捧。”
“可是就是很厉害啊。”宋洲双手抱着菜刀柄,贴在脸颊边,双眼亮得能冒星星。高云歌耳朵更红了,不跟他多废话,从他手里抽出菜刀,去厨房继续准备被宋洲切得横七竖八的素菜。宋洲看他的眼神更崇拜了,天呐!他居然不用削皮刀就能去土豆皮,他就用那把菜刀。削完后一整条皮掉落在垃圾桶里,宋洲还蹲过去,从桶里勾出那根土豆条,仰着头更直观地看它的长度。高云歌哎呦一声,说脏不脏啊,拍了一下宋洲的脑袋叫他别玩了,宋洲意犹未尽,起身时都盯着垃圾桶里。
“怎么跟没见过人做饭似得。”高云歌都不敢把土豆片切得太细,怕宋洲又咋咋唬唬地夸赞。他故意切得很慢,切得厚薄不一,宋洲还是能找到一个闻所未闻的清晰角度,冲那颗土豆竖起大拇指:“这颗土豆切这么久才切一半呀,它的福气还在后头”
高云歌:“……”
高云歌笑得,要停一会儿,才能继续切。
在合租房里的公共厨房里,做饭就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怎么快捷怎么来。除了互相借调味料,聊两句厂里不忙了吗有空自己做饭,高云歌和其他隔断间里的住客几乎没有别的对话,大家上了一天班都很疲惫。
高云霄每个星期都会从寄宿学校里回来一个晚上。那个晚上高云歌不管有多忙,都会回家做菜煮饭。高云霄也不会像宋洲这样围着自己,弟弟习惯在卧室里等,还能玩会儿手机看电视,两人一起吃完后,高云霄会帮他洗碗。
只有宋洲精力如此充沛,一直叽叽喳喳,滔滔不绝。高云歌并不嫌吵,恰恰相反,他挺希望宋洲多说一些,显得热闹,也很可爱。
“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高云歌加快了切土豆的手速,“以前都没觉得你有这么臭屁。”
高云歌的用词委婉。宋洲还是男大学生那会儿,说白了就是死装。
就连高云歌母亲在上海进ICU,他每次都是提一整箱一整箱的现金过来给高云歌。高云歌说好像其实估计也用不了那么多,宋洲戴副墨镜,说没事啊,你先拿着,反正我没数的。
宋洲现在回想起也知道自己当初装得惨不忍睹。他扶额做沉思状,没忍住又瞄了眼垃圾桶里的土豆条,坦诚道:“因为我以前迫切地希望你能觉得我可靠。”
第16章 纹身
宋洲光顾着欣赏高云歌准备食材,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门卫是我一个老乡,以前在鞋厂里干过小工。”高云歌说。
宋洲记得那个门卫说话是贵州口语,高云歌说,出门在外,不是本地的都算老乡。
“还是应该叫你来接我的,车直接下地下室就碰不到别人了。”高云歌叹了口气,有点头疼。他跟门卫其实不熟,仅仅见面能认出来的程度,但老乡非常热情,一定要送他去宋洲住的那栋楼,帮他刷电梯卡的时候老乡实在没忍住问他究竟是去见谁,是不是要跟富婆约会,高云歌反复强调对方是男的,朋友。
高云歌说到底也心虚,他哪来的住豪庭苑的朋友,他又改口,说是一个很好的老板,请吃散伙饭。
山海市的商品房档次藏在名字里。高云歌住在环湖佳苑,带佳苑后缀的小区在山海市有五六个,全是拆迁房。五六年前温州的楼盘基本完工后,宋宛成就把目光放在了山海市,也参小股投了几个佳苑的项目。每参与一个新项目,宋宛成都会习惯性地给儿子留套黄金楼层。但佳苑们不行,没必要,流入二手市场后都不值钱的,倒是佳苑对面的豪庭苑就跟麒麟湾工业区毗邻,当老板的都爱住在那里。
宋宛成投资房产的眼光极佳,跟攒小金珠子似的,在全国各地给儿子买优质资产。宋洲来山海市工作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居然也有一套,他于是自住,装修全部要换成最新的。宋洲自己不做饭,但他在餐厅配了个特别时髦的大理石岛台,一侧连接着木制储物柜。
高云歌坐下后盯着柜壁上的充电口看了很久。
如果是在出租房吃火锅,电锅的线太短,得套一个又一个排插才能接上电,电线歪歪扭扭躺在地面,很不美观。宋洲这里就很方便,定制的柜子上就嵌有三个圆形插口,锅线想插哪个就插哪个。
高云歌第一次见这种设计。
他伸手去摸桌柜上的插口,脑袋探到木板后面看到藏起来的一根电线才罢休。他对这个现代化的房间构造充满了好奇,坐会原位后,眼睛直勾勾盯着宋洲身后。
本应该放置大电视机的墙壁空无一物,正中间挂着一块木牌,没有流苏,牌绳粗糙起毛,可见年代久远。
高云歌眯起眼,想要去辨认木牌上的痕迹,歪歪扭扭像字迹,宋洲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恍然大悟一声,屁颠屁颠跑到电视墙边,单腿微屈双手扬起做展示状,还给自己配上“等等等等”的介绍音——
“还记得你给我的八块钱吗!”宋洲无比自豪地讲解那幅和木牌挂在一起的装饰画:三张黄色的一元纸币折叠后再弯曲,围绕在五元纸币背面的山峦图案边上如波浪。
“有山又有海,”宋洲抑扬顿挫,大手一挥,还挺绘声绘色,“——像不像我们重逢的,这山海。”
高云歌:“……”
高云歌默默收回视线,给自己配了个辣口的酱料。
宋洲也坐回他对面。那个高云歌充满好奇的储物柜实际用途是酒柜,一层五粮液一层茅台,宋洲问高云歌想喝哪一种,高云歌摆摆手,说算了吧,他没必要喝那么贵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宋洲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旺仔牛奶,一瓶李子园,分别兑五粮液和茅台,请高云歌一定要细品他的调酒手艺,高云歌没办法,勉为其难地都尝了尝。
一沾上酒精,高云歌的状态就不太一样了。
吃东西的时候也更放松,不会拘束地只夹自己面前的食材。他还给宋洲也调了份蘸酱,只放了一点点干辣椒面,宋洲试了一口就被呛到,不停咳嗽。高云歌看到他脸迅速涨红的样,一边笑,一边给他拿纸巾和白开水。
辣椒面有一点洒进汤底了,宋洲还沉浸在辣椒冲天灵盖的余韵里,暂时吃不下东西,高云歌之后煮熟了肉,都会在清水里再涮一下,再夹到宋洲碗里。
酒足饭饱后宋洲主动包揽收拾残局。高云歌耸耸肩,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的啊。宋洲在厨房乒铃哐啷地整理,心想我就不信你真的会不来帮忙。
宋洲短暂地失策了。
至少有三分钟的时间,高云歌并没有进来。宋洲脖子往外伸得老长,看到高云歌站在客厅的大落地窗前,正对面是幽暗静谧的长河,以及河对岸的环湖佳苑。
这处平日里入住率高达90%的小区今晚几乎没有灯火,高云歌能清楚地找到自己的那一盏。他租的虽然是隔断,但也是个有窗户的房间,他仿佛能看到昏黄灯光里百无聊赖等待的高云霄,以及收拾好的那个行李箱。
箱子里就几套兄弟俩的衣服,他们开年装什么来,年底就装什么回去。
厨房里传来瓷碗落地的破碎声。
高云歌闻声前去,安慰不知所措的宋洲,说:“碎碎平安。”
他很快就找来扫帚,地面打扫干净后帮忙洗碗。宋洲的橱柜里其实有安装洗碗机,他偏要自己洗,泛着泡沫的双手浸在水里不动,干活的只有高云歌。
他看着低头专注于碗筷的高云歌,他断定高云歌就是在勾引自己。
绝对的。
不然他吻上的时候,高云歌干嘛要主动伸出舌头呢。
早知道装修的时候把监控都安上,宋洲那叫一个后悔,心里头嘀咕。应该录下来,值得录下来,他以后可以反复观看,高云歌这么傻乎乎的迟钝的人,都能被他亲得那么美。
清洁剂的工业香从厨房弥漫到客厅。两个人都湿着手,高云歌步步往后退,跌倒在真皮沙发里,宋洲骑坐在他身上,尚且还有一丝清醒,不舍地分开唇,说道:“我的检查报告在卧室里。”
“什么,报告?”高云歌竟有些茫然。
宋洲咬咬牙,眼一闭心一横,坦坦荡荡地说自己才没有什么脏东西。高云歌还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是说那种报告。”高云歌的声音很轻。他眯着眼,还有水汽的掌心捧着宋洲的两颊,粗糙的指腹划过宋洲细皮嫩肉的脸,又分开了。
“你以前情绪挺不稳定的,会跟我要死要活。我以为你是恋爱谈多了才会那样。”高云歌笑得有些无奈,“你也知道我书读得少,文化不好,嗯……让我组织一下语言,你姐说她大学在国外就是学这些的,做份报表,打勾填空完了以后,就知道脑子里哪里不正常,有什么脏东西,跟做体检一样。”
“我现在脑子很正常,身体叽能不正常。”宋洲再也忍不住了,更密切的吻落在高云歌的脖颈上。
高云歌穿那种不含真绒的纤维毛衣,领口处有轻微的磨损,一扯就拉开好大一片。高云歌推了推宋洲,叫他先去关灯,宋洲可太差这几秒钟的时间了,怎么都不肯和高云歌分开,他热烈的黏腻的贴近骤然降温,还撑在高云歌头发边上的那只手臂肌肉紧绷。
宋洲这时候已经撩开高云歌的毛衣下摆。
他低着头,没打发蜡的刘海遮住双眼,从高云歌的角度,他的神色模糊不清,呼吸依然急促,但明显变了频率。
高云歌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宋洲是什么情绪。
他伸手要去碰宋洲的头发,宋洲躲开了,腮帮子咬到鼓起。他又重新低下头,两只手握住高云歌的腰,大拇指指腹正对着肚脐眼两侧。
高云歌被捏疼了,闷哼了一声。他想要直起身来,但宋洲偏偏又不动,依旧坐在自己腿上。
“什么时候纹的?”
不同于宋洲的压抑,高云歌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忘了,应该是刚来这边的时候吧。”
“很常见啊,纹身。”高云歌说,“很多工人身上都有啊。你那天在天骐看到的黄毛,嗯,别看他俩岁数小,一个扛了两条过肩龙,一个花臂还没上色,一到夏天就光膀子显摆。”
“那你热的时候也会在车间脱衣服吗?”宋洲并没有真的在反问。
因为答案就是否定的。高云歌的纹身在下腹,贴着尺骨的地方,看不出意义的凌乱线条像黑色的翅膀,在肚脐下侧,沿着耻骨方向延展。
非常隐晦暧昧的图案,又是在最引人遐想的位置。宋洲咬牙切齿:“你在温州的时候,又不是没干过夜场。”
他甚至有些破防:“哪家好夜莺纹身在这种地方!”
高云歌的面色还是没什么波澜。
他贴着沙发的头发散开,整张脸毫无遮掩的展露在宋洲眼前,五官姣好如记忆中的模样,但线条更柔和,绵延出无数宋洲未知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