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海 第20章

作者:小合鸽鸟子 标签: 年下 破镜重圆 情投意合 甜宠 HE 近代现代

司机毕竟是金成的司机,他看向小老板娘。小老板娘“啧”声后点了点头,他才开始搬运。

“全部都要送去我厂里啊。”卢总不仅盯着司机装车,还盯着林文婧开票。他大手一挥直接签了单,随口说了句,语气有些纳闷,“听说有个叫洛诗妮的新厂几天前直接买断了江浔皮革的材料,呐,鞋子款式正好要配JC23010。”

“也有几家鞋底厂有同款。”林文婧再次强调,“但我的模具是从温州过来的,各方面细节都比别家的好,不然您也不会继续和我合作。”

“那你可得优先给我供货。”卢总意味深长,离开前特意点到为止地提醒,听说那个新厂买皮料全部用的现金,这么豪爽有实力,如果找金成买鞋底,总不能欠帐吧。

高云歌待卢总离开后问林文婧,JC23010是否还有存货。林文婧双手一摊展示那一小块空地,无不遗憾道:“我也想要有啊,每年刚开工的时候是这样的,不管我们去年年底备了多少货,一开年就会一抢而空。就算我们的机台工人提前来上班,喷漆的流水线至少也得等到十六才开工。”

“怎么,你上班的那个鞋厂也要做这个款?”林文婧还挺讲江湖义气,“厂名说来给我听听,漂亮心情和天骐我肯定是不能丢,但路尔德那种小卡拉米……没事,等过几天喷漆线上班了,我把你那个厂的订单插队到前面去。”

“漂亮心情的老板娘我听朋友讲过,给钱是很爽快的,但为什么天骐……”高云歌不能理解,明明金成和天骐去年年底已经闹得这么不愉快了,怎么还继续合作。

“哎呀!”林文婧打断他,“历史遗留问题。”

这种表述对于高云歌来说,还是太书面了。他并没有露出薄云开雾的恍然大悟,依旧不明所以,林文婧扯扯嘴角,干脆讲大白话:“姓卢的上账欠我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年头欠债的才是爷,鞋底又是鞋厂材料里的大头,货款越多越清不了账,挂着的尾巴越来越长,重到难以拖拽。

“所以他特意本人来我厂里啊。”林文婧下巴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去年年底说的好好的有几十万承兑,结果直接回老家了。我总不能大年三十夜都还在催人家给钱的吧,现在过完年又想要鞋底了,肯定要亲自来一趟啊。呐,他前脚刚走来仓库这边催货,我看后脚酒又有人进去了。”

高云歌抿了抿唇,很犹豫,但还是鼓起了勇气:“那你考不考虑和别的厂合作?”

“和谁,你的?”林文婧倒不是看轻高云歌,恰巧相反,如果高云歌真的办了一个厂,不论规模大小,她都乐意支持。

但问题是高云歌并不拥有资金上的实力。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明明是像他这样的大多数在付出劳动力,利润却被极少数的人占据。

“对,我的。”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高云歌都还有点心虚。

可一想到车间里那条焕然一新的流水线,他就展现出护犊子一般的迫切:“我们洛诗妮光皮料就备了五六万双,我们做的鞋子,不会比漂亮心情和天骐差。”

宋洲和林文婧母亲从办公室里出来时,卢总刚开着自己的车跟在金成的货车后面,生怕那司机中途接了别的指令把鞋底送到别人厂里去。

大老板娘看起来和宋洲相谈甚欢,她让仓管没到位临时充当发货员的女儿等司机回来后,给洛诗妮也装一车JC23010,林文婧并非是对宋洲有偏见,而是仓库里确实没有货了,大老板娘扬了扬头,说,把藏在六楼喷漆车间的那一批也拉下来。

林文婧面色一变。

“总共有一千两百双,黄金码段多。”大老板娘说,“这批给你以后,我也只能等过两天工人正式到岗后继续生产,才能出货。”

“没事,我刚开工线上人手也少,一天也就只能做个五六百双左右。”宋洲看向高云歌,确认这个预估的产能。高云歌点点头,这意味着金成的这批货能让他们度过三天,等到第四天,金成这边也能正常生产和供货。

“价格就按我们之前讲好的。”大老板娘看向女儿,“送到后洛诗妮那边直接签单吧。”

林文婧:“???”

刚想开口,说凭什么宋洲买皮料用现金,在自己这儿欠帐。高云歌抢话,说让司机记得配一瓶油漆过去,到时候如果鞋底只是有轻微的瑕疵,他可以尽量修复避免损耗。

大老板娘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显然高云歌是那种她乐意合作的管理,绝对不会有一点品质问题就瞎嚷嚷。宋洲也很愉悦,搂过高云歌的肩膀,介绍道:“这是我的伙计。”

很哥们儿的那种贴近。

放在同性的老板和员工之间都怪亲昵的。但宋洲的用词太特别了,伙计。听起来像患难与共过的好兄弟,伙计,一起摸爬滚打过多年,有商有量,伙计,那他们就是成双成对,也不足为奇。

“老板娘,”宋洲和林文婧母亲说话时很尊敬,“我知道天骐和漂亮心情也在用这款鞋底,你可不能只顾着给老客户送货,把我这个新的给扔了。”

“这要取决于你排款的速度。”大老板娘虽然答应欠帐给洛诗妮,但也不是不限周转的额度,“钱有多快,货就有多快。”

大老板娘看向宋洲的伙计,余光里还有停在仓库外的那辆车。

后生可畏。大老板娘对他们俩的组合还挺期待,“不知道你的小宋总,什么时候也欠我一辆帕拉梅拉?”

第26章 我接受了我的命运

回去路上换回高云歌开车。

宋洲就像是在升级打怪的进度条,回血的时候会很安静,躲在角落里休养生息。宋洲人坐在车里,魂不知道还飘在哪儿,眼珠子偶尔转动像在思忖和复盘,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高云歌也不打扰他,自顾自地开车。直到宋洲的手机发出提示音。

宋洲拿起查看,眉毛快活得飞起。林文婧作为发起人建设了一个“洛诗妮-金成对接群”,并往里面发了一张JC23010的出库单。

宋洲立即发送洛诗妮的车间定位和邹钟闻的电话号码:抓紧送过去,设计师一直都在厂里,他会点数和签字的。

宋洲又进入了亢奋的状态。

他很好动,调整姿势想要屈腿缩在椅垫上,高云歌伸手摁了他一把,是要他别折腾,都影响到右边的后视镜视野了。

宋洲这时候如果有动物耳朵,肯定不满地耷拉下来了。他的耳朵又骄傲得立起,头颅扬起:“可以当我妈那个年纪的女人都喜欢我。”

高云歌的注意力还在路况上:“我知道。”

“你知道个毛线球!”宋洲不知不觉也学起了工人的口癖,语调带点云贵川的风格,“我跟那个小老板娘是大学同学,我们两个还相过亲。所以大老板娘对我有印象,不然也至于我动动嘴皮子,她就愿意欠帐给我。”

相亲这事高云歌还真不知道。

宋洲盯着高云歌的侧脸,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他迫切地想要看高云歌的反应,而非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高云歌这个人啊,清醒不喝酒的时候总是表露不出明显的情绪,看起来也像是在保持思考。他此刻开着车,也是一副沉默不语的老样子,夕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侧脸的柔和轮廓,他伸了伸舌头,只有舌尖一点,像小动物谨慎地辨认气味。

高云歌良久憋出了一句:“是挺门当户对的。”

宋洲:“……”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鸟言鸟语,”宋洲都笑了,没力气生气,“来,伙计!我教你说人话!”

“那哪能算相亲啊,喝个咖啡而已。”宋洲停顿,用命令的眼神看着高云歌。

没开玩笑。他真的要高云歌学自己说话,他说一句,高云歌复述一句。

复述完了之后宋洲继续:“就是,就是,况且我那天就跟她提到过你。”

高云歌:“就是,就——”

“这是我给你的回应,你不用学。”宋洲打断道,“也不用什么都重复,动动脑子小夜莺,你又不是鹦鹉。”

高云歌笑了。

任由宋洲要自己学这句,不说那句。宋洲微微的小小的忏悔,说他见林文婧母亲的时候,确实用这个来抛砖引玉。

但他们之后聊的就全是鞋子有关的话题,从温州这些年来的变迁到山海市的崛起。高云歌也是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洛诗妮原来是宋恩蕙取的名字,在很小的时候,在温州的产业链还不如现在的山海那么完善的过去。

“大老板娘问我为什么好好的澳尔康总经理不当,今年自己办了个鞋厂。我说,我想知道父母那一辈是怎么苦过来的。嗯,她当时表情跟你差不多,很诧异,五味杂陈意味深长,她说我现在觉得新鲜,但很快会厌倦这一切的。”

高云歌脑海里一闪而过林文婧的身影,小老板娘拿着发货单和笔,也很有精神气。

可他们都是不需要回来的人。

高学历,高认知,已经看过更大的世界。宋洲就算不在澳尔康,也理所应当会有更光鲜亮丽的职务,或者玩虚无缥缈的金融游戏,醉生梦死才是他应该有的品性。

他偏偏不要那么体面。他要办一个实体工厂,一个小小的麒麟湾里的洛诗妮。

他是一个已经走出去的温州人啊。

他居然要像前辈们那样,走回皮革和胶水、橡胶和塑料。

“但我拥有的一切都是从鞋子来的。”宋洲抬眼看轿跑低矮的车顶,还有那些房子,商铺,公寓。在宋宛成投资房地产之前,他也是从鞋厂房租的飙升里,嗅到腾飞的气息。

“人不能忘记自己是从哪里走出来的,至少我做不到。”

两人已经回到了洛诗妮的车间。

初春傍晚的天色暗得依旧很快。八百平的厂房里材料区堆得满满当当,除了鞋帮面就是金成刚送进来的鞋底。高云歌又打了几个电话,麒麟湾的工人流动性极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有几个已经谈妥的又临时告知他无法来报道,他必须再多找几个工人

“线上就差你一个了……你只要能来明天就能开线。什么……你也感冒了?症状不严重啊,我这里还有点退烧药,嗯,我今年还住环湖家苑那边。”

就算是电话里打包票的工人,他明天七点不出现在洛诗妮,谁也拿他没办法。高云歌一遍一遍地在脑子里把工位排过去,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明天一早开线到底能有多少人到位。

他挂完电话后回到流水线边上。

他的小宋总站在其中一道烘箱的铝板外壳前,手腕抬起,小半截指尖玩乐地插进钢板的洞孔里。

——那是他和高云歌前天的“杰作”。

其他厂大件小件地往外面拉年前的备货,洛诗妮的设计师样品一系列都还没打齐。宋洲焦躁啊,一时间无事可做,背着手在车间里来回踱步,眉头就没舒展过。

他其实不太懂女鞋细节上的制作流程,邹钟闻那边他画样帮不上忙,更别提去针车组踩缝纫机。

于是高云歌给他找事情做,跟消耗宠物体能似的,从老赖的打包资产里找出工具箱,指挥宋洲把宋恩蕙涂过新漆的铝合金外壳拆下来。

宋洲两袖一撸,积极听从指令。

可他哪里干过这种活啊,连工具种类都分不清。高云歌要螺丝刀,他递了个扳手,高云歌要扳手,他递了给老虎钳。

整块铝板全靠高云歌一个人拆下来,三下五除二,跟他拆鞋底一样干净利落,也由他一个人搬到一张高凳上。

高云歌抬腿踩住一角铝板,另外一边悬空。

接下来的步骤宋洲总算帮得上忙了,他从邹钟闻那儿拿来画图工具,用铅笔在铝板上画洞,所有圆孔连接起来刚好形成一个字,三块板加起来,刚好就是“洛诗妮”。

高云歌手持电钻,一边沿着宋洲画的圆圈钻孔,一边回忆:“忘记那一年在哪个厂了,反正有三个字,但流水线的铝板上刻了另一个二字厂名。嗯,那段时间挺流行定制化的,我还特意问过管理,这是从二字厂收来的二手流水线吗,换个铝板又不贵,怎么还没替换上本厂的名字。管理每次都只是笑,就是不说。”

高云歌的肩膀随着电钻的工作不断起伏:“等我后来去那个二字厂上班,我才知道,哦……原来他们是两夫妻离婚了,那条二字流水线作为婚内财产,分给了男的,但注册的商标分给了女的。所以男老板用着以前的流水线,注册了个新厂名,女老板则搬新厂,继续用原来的厂名。”

高云歌说:“我们工人私底下也会聊到老板的,比如这位,我们就会说,他的流水线还爱她。”

他钻完孔后还用砂纸,仔仔细细磨平洞边缘的棱角,宋洲则拿扫帚打扫残留的铝屑,看着高云歌闲不住得做小手工,拿刻刀在右下角划出英文名,小小的“LostNi”。

高云歌对这些小改造还挺乐在其中的。

他对鞋厂的设备非常熟悉,还没正常生产就能看出这条线有磨损,自己用还能凑合,但若是再转卖一次啊,可能就卖不起价了。

宋洲说他不会卖的。

高云歌还挺意外。

以他对宋洲的了解,这位温州来的大少爷最讲究排面,怎么肯长期用二手货,这不过是洛诗妮短暂的过渡,宋洲对他说:“我的流水线也爱你。”

“我们只是搭伙计,又不是……”高云歌迟疑了,不知道该说结婚还是离婚,宋洲拿过自己手里的刻刀,在英文旁边歪歪扭扭地画出只大脚掌小翅膀的走地鸡。

哦,不是走地鸡,高云歌看出来了,是小夜莺。

他下意识捂住自己小腹。宋洲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仿佛能透过衣服看到那处纹身。

而那一角杂乱的线条,真的太像自己的名字了。

他的名字纹在高云歌的小腹处,就像一只夜莺被刻在流水线正中央的铝合金板上——高云歌什么工序都拿手,他一个人就是一条流水线,他的双手就是他自己的生产工具。

高云歌的洞孔打得整齐而密集,宋洲五指全都能找到临近的孔插进去小半截。

他感受着指节处皮肤和被打磨过的边缘贴合的冰冷与生硬,他的额头也贴上红黄蓝颜色间隔的铝合金板壁。在这条长长的流水线面前,一个人类的力量是如此孤单和渺小。

像一个西方故事里的骑士,宋洲怀揣着一往无前的孤勇,执意要唤醒峡谷中沉睡的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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