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海 第27章

作者:小合鸽鸟子 标签: 年下 破镜重圆 情投意合 甜宠 HE 近代现代

大小姐亲自上夜班,这个点肯定还奋斗在机台前。宋洲想跟她好言好语地商量,明天可不可以给自己更多的量,高云歌突然伸出手,指尖差一点触碰到取消键,林文婧好巧不巧地接通,不耐烦道:“有话快说,小宋总,我这边很忙。”

小宋洲抬眼看向自己的伙计。

高云歌肯定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要在通话前跟自己先商量。

可如今箭在弦上,没时间让他俩心照不宣,完全是出于默契,宋洲把手机往高云歌那边递了递。

“……我们俩现在正在去往温州的高速路上,”高云歌说话时全程看着宋洲,他问林文婧,“你合作的那个温州模具厂具体位置在哪里?”

*

宋洲出发前将杯里的关东煮横扫,连汤都喝得精光。

导航的目的地不再是鹿城区里的某个糯米饭店,而是乐清白石镇的一处钢铁厂。

一路上,两人反复琢磨林文婧给出的信息。她并没有不舍得追加JC23010的模具,恰恰相反,她和母亲的反应也很迅速,今晚听说宋洲的客户挂现货链接,立刻又追加了三双黄金码号。

再加上之前下单,JC23010还有共计十二双加模卡在路上的各种环节:有些模具还在嘉兴的大型铝厂取铝块;有些铝块正在福建和广州的精雕厂里排队上机;有些已经雕刻好的半成品正躺在运往温州的长途卡车里,如果宋洲和高云歌运气足够好,说不定能在温州模具厂的组装车间里看到金成六天前下单的六双。

“……就是卢总盯着我打电话要我加下去的那六双,原本说好今天晚上温州货拉拉给我,却又临时说有工人感冒请假,又要推迟一天。”林文婧心情平复,对自己偶尔的情绪失控感到抱歉。她说金成也在不留余力地帮助鞋厂赶货,别看大家这几天疯了似得抢鞋底,可她的实际出库量并不大,只能勉强接三个厂的订单,还都喂不饱。

她忙到现在连模具上的投入都还没挣回来啊,谈何盈利!如果不是要上夜班,抽不出身,她自己都要去趟温州了。高云歌和宋洲正好替她杀过去看个究竟,到底她的模具、她的不惜成本的JC23010,到底组装到哪一步了!

车驶入白石镇某个村口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宋洲脚步都是浮的,但精神极为亢奋。

他们在临近定位终点前还绕了好几圈路,难以想象温州最老牌的鞋底模具厂居然卧虎藏龙在乡野里,沿路的山脉四周没有人烟和住宅,得把车开到最里面,才在最山脚发现一处两层楼高的厂房。

宋洲走了两步后怔怔地停下了。

高云歌在他前面,转身,以为他是太累了,想劝他回车里眯一会儿眼,他自己先去探一探,宋洲握住他贴在自己脸颊的手掌像躲进一处缝隙,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太像了。”

也是山脚,结构类似平房的工业厂房,水泥路两侧有泥泞的土地,种类繁多的野草长到及腰。

这里太像宋洲模糊记忆里的老厂了,那个已经记不得名字的“X尔X”的前身。那里承载了他父亲最意气风发的青春,从文成到瓯北,宋宛成在宋洲的这个年纪尚未一劳永逸,也曾是满手胶水和塑料气味的鞋佬。

“宋洲,宋洲!”高云歌的声音将他从回忆的泥潭里拽回,他说,“你现在是洛诗妮的宋洲。”

宋洲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会对一些声音过敏。

模具厂的一楼是组装车间,两排共十二个操作台,只有一排有人,每一个操作工人的脚边都放有五六只上下分离的模具,台面上的那一只正在组装焊接。

如果说在金成的鞋底车间里看得还不够仔细,那么在这里目睹完模具诞生的最后一步,宋洲对工艺的精密度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电钻的点点星火扬起,像是要炸进他的眼睛里。宋洲被那嗡嗡声刺激地头皮发麻,在最靠近的那个操作台旁看了看,那模具里面的形状像极了JC23010之后。

宋洲瞬间眉开眼笑。

忍受着电钻声,他蹲下,仔细地端详,模具上瓣的刻字让他空欢喜一场。

被精雕细琢的铝块散发出亮银色的光芒,正中间刻着的拼音缩写不是金成的JC,而是陌生的XDX。

宋洲整个人一激灵。

他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听到这么点动静就缩脖子,多丢脸啊,站在他身后的高云歌马上把他的耳朵捂住,说,办公室在二楼。

飞扬模具的二楼空间和一楼一样,想要抵达办公区域,还需要穿越数十台精雕机,每一台都根据程序的设定不断雕刻,发出更细小的蚊虫一般的声音。宋洲纳闷,这模具厂里就有精雕机,为什么还要把JC23010送去福建和广州雕刻。

他纯粹是在自言自语的嘀咕,没指望着有人来解答。高云歌居然知道其中的一二,说模具厂也会收二手设备,这些精雕机估计都是从规模更大的厂里淘汰下来的,能用,但精密度不够,用这些机子做出来的模具,效果估计就像多鑫前几天送来的版本,和金成的鞋底有细节上的差距。

“牛啊高云歌,牛啊。”宋洲佩服高云歌的记忆力,“要不是多鑫的老板前几天来咱们这儿一趟,我都快忘了澳尔康那批次品用的是他的鞋底。”

宋洲进办公区域时话音刚落。

那些能钻进他脑子里跳舞搅动脑浆的电钻声终于弱下,随之而来的是键盘的敲击。黎明的曙光即将升起,模具厂的办公区里还有电脑员在加班加点的编程数据。

宋洲一度怀疑自己熬大夜看花了眼,不然怎么可能说什么来什么,其中一台电脑边上赫然坐着多鑫老板。

可天骐的卢总总不能是假的吧。怪不得门口那辆卡宴车牌号眼熟,原来他也凑不够明天线上所需的材料,催鞋底催到模具厂。

屋里的二人也认出了后到的他们。

短暂的意外过后。多鑫的老板抬起手,直指宋洲大喊一声:“澳尔康。”

指甲缝隙里有黑色油垢的食指挪向宋洲身后的高云歌,他又高喊:“洛诗妮!”

用厂名来称呼这个厂的老板是麒麟湾不成文的规定。

宋洲初到山海市时也觉得这个现象挺有意思。

明明大家都有名片,但很多人不知道、也不会关心对方的真实姓名,就喜欢用江湖外号互相称呼。

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个外号就是自己的厂名,或者代表的客户品牌,比起“澳尔康的宋总”,宋洲去年被直呼为“澳尔康”的频率更高,以至于到现在,还有同行以为“洛诗妮”是澳尔康在麒麟湾的贴牌工厂,背后是一个老板。

宋洲默许这种谣言的分散,澳尔康牌子多响亮啊,能蹭一点是一点,有利于洛诗妮早点站稳脚跟。所以多鑫前几天送样品时一直叫他澳尔康,他并没有纠正。

宋洲又跟多鑫介绍车间里那位是自己的伙计,多鑫以为高云歌是拿出真金白银参股的那种,就叫他“洛诗妮”。

“什么跟什么啊。”天骐的卢总歪嘴一笑,连带着那半边脸的皱纹都泛起。他和多鑫老板都四十五六的年纪,一熬夜,整张脸的皮肤都明显松弛暗淡,但双目炯炯精明,比起宋洲,显然对这么晚都还跟着他一起行动的高云歌更感兴趣。

“宋总的姐姐三年前跟澳尔康结亲,他是敖家人的小舅子。去年负责在麒麟湾下订单,年轻人嘛,今年想体验生活,办个厂玩玩而已。”卢总消息比多鑫老板灵通精准,给这位老乡好好介绍一番。至于跟着宋洲一起来的哪是什么股东啊,一个去年年底都还在天骐干打包换盒的小工怎么可能有余钱投资办厂,宋洲应该是怕工人们不服他管教,所以才给他这个厂长添了个伙计的虚名。

卢总猜不透宋洲人事任命的标准,还真和闹着玩似的,随便揪了个工人来给自己当厂长。

可又能有哪个厂长肯三更半夜和老板一起,从山海到温州驱车一百多公里。

卢总不由露出个玩味的笑。

如果高云歌是个女人,有些微妙的关系就说得通了,可他偏偏是个样貌出众的男人。现在的人形容另一个人好看不再只局限于五官和身形,还要讲氛围感,高云歌站在那里抿唇不笑的样子就很有故事性。事业有成的男人都爱救风尘来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多年打工和辗转的经历在高云歌身上也留下类似的惹人怜爱的痕迹。

卢总向来对同行和客户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一切都以做成生意为第一要义,去年天骐和澳尔康谈合作前他没少请宋洲去V19,再漂亮的清新脱俗的姑娘晃悠在他面前,年轻人都不为所动,只是喝酒。

卢总那时候都还没把这位小宋总很私密的传闻当真。

如今看到这两人成双成对,连模具厂都要一起来,可不就和那些遥远的八卦对上号了吗。

“你应该管宋总叫洛诗妮,至于他后面那位……”卢总的语气和他打量的目光一样极其轻浮,他让多鑫老板不要把这个人放在眼里。

“那就是个打工的,去年在我厂里都做过几天临时呢。是吧,小、夜、莺。”

第34章 文明和规则的界限消失

高云歌并不反感被叫做小夜莺。

比这更轻巧的称呼又不是没有过,三年前在温州的酒吧里,总会几个醉酒的客户失态,先是寻常地调戏,美女,小姐,小夜莺,见他没有回应后恼羞成怒,面子上挂不去,骂得就难听了,biao子,小姐,小夜莺。

清吧老板娘刚开始还挺紧张,准备了长篇大论的说辞要来安抚高云歌,高云歌心理素质强得可以去干真正的夜场。他并不会感到委屈,反而觉得悲伤,人的素养和财富并不挂钩,他们仗着自己消费过所以肆意辱骂时的表情是狰狞的,他们看起来很可怜。

但高云歌知道,自己在那些有钱人眼里,才是可怜的。

没有人会相信他是开心的,尽管他确实很容易满足。早在他从温州来到山海市的第一年,他也找过轻松的工作,ktv里的送酒员,按摩足浴店里的后厨,地点全都在麒麟湾大厦附近。

这些工作的时薪未必比鞋厂高,但胜在环境好,周围的同事都是正青春的少男少女,来自五湖四海。高云歌做了一段时间后还是选择进厂,他给高云霄的解释是哥哥是天生的劳碌命,不干体力劳动就浑身不舒服。高云霄年纪小小,心里头跟明镜似的,问他是不是又受到了骚扰。

高云歌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告诉高云霄。只有靠自己双手劳动得来的,才是实实在在的。

高云歌进厂后整个人确实明朗了不少。和在服务行业时的沉默寡言截然不同,他在车间里就像个孩子王,屁股后面总会跟着一串年纪不满二十的黄毛。

麒麟湾的务工人员大多来自云贵川,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工人基本上都已经结婚了,聊天的话题都是家里长短,这个房那个车的经济压力。黄毛们就不一样了,还在一放假就想着去海边玩的阶段,赚了点钱就花,买和他们的收入并不匹配的手机和智能音响,人在哪个厂里打临工,音响就被带到哪个车间里外放,播到喜欢的歌曲后咿咿呀呀地胡乱跟唱,高云歌笑着,有时候也会被范围感染地唱两句。

他唱歌好听这事儿一开始只有黄毛们知道。打工人消费不起市区的V19,偶尔会凑够十几个人一起,去麒麟湾大厦里的KTV,黄毛们唱他们云贵川的山歌,高云歌也唱自己的山歌,一些甘肃的民谣和花儿,还有许巍的老歌。

这种娱乐持续到有一次组团的人里有个管理,高云歌不认识他,他那天喝了点酒,有些口无遮拦了,说高云歌唱得跟夜莺似的,可不得把那些老板娘们迷得神魂颠倒啊。

在场的都是男性,哄堂大笑后,没有人会把这种玩笑话当真,高云歌却再也不唱了。

黄毛们依旧“哥”“高哥”这般称呼他,但随着淡季的到来,他开始频繁地在不同的厂里打临工,总会有几个管理,明明不认识他,却很熟络似地叫他“小夜莺”,还问他下班以后要不要喝几杯,去KTV里唱两句。

很没有边界感的言语上的逗弄。

高云歌通常第二天就离开,这年头工人要走,当老板的根本拦不住,还要立刻马上清工资。

但记工本上频繁的更换还是被高云霄发现,当弟弟的能猜到背后有什么猫腻。他很愤怒。

他才七八岁,他就会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自己的哥哥,质问他为什么不愤怒,高云歌还是那种平淡的态度,他已经很知足了,可以用自己双手的劳动换取报酬,经济上不窘迫,弟弟有学上妹妹有工作,他感恩还来不及,为什么还要愤怒?

就像现在,他被天骐的卢总使唤个玩意儿似的叫“小夜莺”,嘴长在别人脸上,他又能如何?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麒麟湾的精英汇聚在一起!”宋洲微笑,迈着大步向卢总和多鑫老板走近。

高云歌沉默地跟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做到像宋洲这样游刃有余,见鬼都能忽悠鬼说几句人话。

模具厂的老板不至于也熬大夜,此刻还留在去办公室里加夜班的是飞扬模具的总管,三十五岁上下,瘦瘦小小一个。宋洲来之前,卢总和多鑫跟盯着牢犯一样守着他,现在他们三个当老板的坐到另一张办公桌前,反客为主的烧起了茶水,高云歌就坐到了总管边上。

“你们是鞋厂还是鞋底厂?”总管问高云歌。

高云歌这些天跟宋洲呆久了,耳濡目染了些当老板的架势。他说他们是金成的客户,金成的鞋底实在接不上了,他们才催到模具厂。

“小老板娘说JC23010的加模本来可以今天晚上完工,但你们这边有工人感冒耽误了。”高云歌稍作停顿,问总管,“我看楼下车间的人不少啊。”

“那也不多吧,有一半的工人还没来齐,随便什么环节一耽搁,晚一天很正常的。”总管的电脑还开着,大屏幕上刚好是JC23010的数据档案,但右下角的编号改成了XDX9901。

高云歌对这些细节很敏锐,随即问:“你们不会把模具先给多鑫了吧。”

“怎么可能!”总管被吓得花容失色,咋咋唬唬又小声,“我们模具厂都是按入库顺序排单的,电脑哪里懂人情世故那一套,只讲究先来后到,不然谁急谁催先给谁,那电脑不得崩溃掉啊!”

说得也有道理。高云歌余光里,三个老板茶普洱喝喝,黑利群烟抽抽,谈笑风生到可以称兄道弟。

他问总管那为什么这俩老板这么晚都还在这里,总管说,当然也是来关注模具进展,他们有六双模具订的比金成早那么个半小时,能在凌晨五点的时候完成。

“多鑫在山海市的价位很低。”高云歌以前在其他厂里用过多鑫的鞋底,除了次品率高,送货也很混乱,明明单子上开了黄金码号,他们会拿35或者40码的充数,而不是像金成,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高云歌嘀咕一句:“你们接客户的时候……都不挑吗?”

他没指望总管回应自己,这涉及到一个厂内部的决策问题了,实在是天骐卢总和多鑫老板整宿地坐他边上,给他都整无语了,所以才逮着高云歌就和他吐槽:“六天前他想来我们这儿开模具,也是卢总带着来的。他在我们这儿原本是上黑名单的,除了金成,好几个走高端品质路线的鞋底厂都强调过,如果把同样的模具开给下三滥的多鑫,那他们会联合起来拒绝跟飞扬合作。是维护老客户还是开拓新的,我们老板心里也有一杆秤的,但天骐的名气多响亮啊,你们麒麟湾里论规模和产量,他排第二没人说第一吧,天骐的卢总亲自一起来给多鑫担保,那我们老板肯定也心动的。”

六天前。

高云歌脑子里算了算,正是金成鞋底哪一家都接不上的时候。

卢总一边催促金成加模,一边物色好了下家,带着多鑫来同一个模具厂开模。

老板桌的高谈阔论也飘到了高云歌的耳朵边。多鑫一边抽烟,一边跟宋洲保证,他今年的品质跟以往相比绝对会有飞跃!不然他也不会牵线搭桥来温州这边开模,就是为了追求细节的质感,至于价格嘛……

“我伙计在流水线上试过你的鞋底。”宋洲扭头,看了眼高云歌,“你那套本地开来的模具,是真的不太行。”

“所以我把原来的一整套都扔掉!就等马上组装好的这一套温州品质的拿回去生产,保证和金成的品质一模一样,不!是比金成的还要好!。”

宋洲眼珠子瞪大。

怎么回事,凭什么多鑫今晚能拿到模具,金成的就要推后。总管留有发给铝厂的存根,上面白纸黑字做有记录,六天前多鑫的下单的时间,确实比金成早半个小时。所以多鑫的六双9901早一天从福建的精雕厂回到温州,金成的还在路上,只能等到明天。

多鑫的订单边上还赫然标注八个大字:现金结算,货到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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