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海 第51章

作者:小合鸽鸟子 标签: 年下 破镜重圆 情投意合 甜宠 HE 近代现代

宋洲干巴巴的:“没什么好通气的。”

宋恩蕙啧了一声:“你不要赌气。”

“确实就没有必要。”伴随着电梯抵达楼层的叮咚声,咬牙切齿道,“你跟咱妈一起坐在档口里,你比我看得更清楚,她到底看不看重我正在做的这份事业。”

宋洲进包厢后阴沉的面色和服务员的热情行程鲜明的对比,只上了冷菜的大圆桌上用红豆铺出四个大字——喜结良缘。

宋洲:“……?”

过了好几秒他才瞪大眼睛反应过来,那是高端酒店给他准备的仪式。之前打电话预定的时候主管有问过他是什么性质的聚餐,彼时他还沉浸在要带高云歌见自己母亲的粉红泡泡里,随口说了句要带爱人见家人,但很快高云歌拒绝了自己,他又忘了再次打电话跟酒店更新信息。

“……啊,是啊,喜结良缘!”宋洲脑回路转得飞快,冲宋恩蕙和敖成峰鼓起了掌,“恭喜姐姐姐夫即将在今年十一月完婚,喜结良缘!”

服务员会心一笑,先给敖心推来一张儿童椅,然后去小房间里准备正餐的摆盘。山海和温州比邻,婚嫁习俗也大致相同,有情人订婚后先领证,隔几年再办结婚礼是常见的操作。所以很多夫妻会让自己的孩子当花童,敖心年纪还小,但胆子大不怯场,最适合给母亲送上钻戒或者手捧花了。比起儿子的事业,林琅这个当母亲的更操心女儿即将举办的盛大婚礼,就连敖心当时候该穿什么衣服都试了百八十回,每次和老姐妹们从欧洲回来,她都会带回一箱琳琅满目的饰品,大到奢侈品店小到街边小摊,都曾留下她疯狂购物的身影。

敖心爱讲故事也爱听故事,缠着姥姥讲她在欧洲的奇闻趣事。林琅这次淘回了一堆能散发出奇异清香的蜜蜡原石。她这一生买过无数蜜蜡制品,还是第一次见到带异香的,且在米兰景区的一个流动小摊里,由一个年过八旬的意大利本地老婆婆售卖。

“这个老婆婆报价要是超过两千欧吧,我就当她是个骗子,我也走了。但她给我的价格特别低,而且她摊上的琥珀,你凑近闻是没有气味的,必须要经过揉搓,那种无法形容的甜蜜才会散发出来,确实是石头本身自带的香气。”

“我纠结啊,那个老婆婆不会讲英文的,跟我比划老半天我听不懂,她就用纸笔写了个一段话给我,然后就收摊了。我再拿给懂意大利语的老姐妹看,她给我翻译,说这些原石都是她老伴几十年前在拉脱维亚工作时带回意大利的,货真价实的波罗的海琥珀,如果我还想购买,可以去她的住址xxxxx。”

“然后呢然后呢!”敖心听得正起劲,期待层层铺垫后跌宕起伏的情节。林琅提了口气,好像真的会有大风大浪在后面等着她似的,她却三言两语的结束掉了,她把机票改签,去米兰乡下的自建小别墅里挨个找过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后将老婆婆所有的琥珀都打包走。

“哼,没意思!”敖心小嘴嘟嘟,嫌外婆的故事后劲不足,转过头撒娇问爸爸要手机,那里面有更刺激的动画片和短视频。

宋恩蕙不允许女儿在这个小的年纪接触电子产品,可她一哭闹,敖成峰拿她没办法,不顾妻子的阻拦,放低音量给女儿看《小猪佩奇》。

菜品很快上齐,餐桌上的话题也变得无趣和客套。林琅并没有询问宋洲在山海市创办的洛诗妮运作的如何,是否盈利,她作为一个温州母亲,也不主动问自己的儿子有没有谈恋爱,是否正处于一段亲密关系。

但她对敖成峰空洞而频繁的赞美,还是让宋洲感到厌倦,在饭局即将结束之际他终于忍无可忍,有些憋屈道:“妈,都是做鞋的,虽然说体量不一样,但您也不没必要这么区别对待吧。”

“那山海市和温州差的只是鞋厂的规模吗?”林琅并没有安抚宋洲。她还是有认真看监控的,提了好几个针车组工人的不当操作。宋洲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很意外,倒不是因为母亲还帮着女婿说话,而是打自个儿记事开始,母亲的美甲长度就没少于三公分。十指不沾阳春水说的就是林琅这种千金大小姐,哪怕是在宋宛成事业刚起步通过办鞋厂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的阶段,林琅也从来不去厂里,在家里烧火做饭也有专门的阿姨。

但林琅三言两语就能指出操作中的具体问题,这种职业敏锐度,除非曾经从事过,不然很难拥有。

“您怎么知道的?”宋洲穷追不舍,他太好奇了,竟脑补出相濡以沫的一幕,“您以前,也在父亲厂里帮过忙吧?”

“他想得倒美!”林琅毫不犹疑戳破儿子的幻想,和宋宛成划清界限。敖心被激昂的语调吸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缠着姥姥要听故事,在米兰乡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林琅拗不过她,看看女婿,又看看宋洲,那表情还挺娇嗔,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听了可别说出去,这段往事,连我那些老姐妹们都不知道。”

林琅特意竖起一根食指转了几圈,若是天色昏暗的夜里,营造出的氛围感极具悬疑色彩。她说她几十年前曾经和宋宛成私奔到米兰,两人租住过的小别墅,刚巧位于那位老婆婆所在的社区。

第65章 (下)和我妈妈一起吃饭

如果不是被小孙女“姥姥”“姥姥”的一通撒娇,一双洋娃娃似的大眼睛水灵灵地望着自己,林琅并不乐意往事重提。

而当她真去回溯三十年前的青春岁月,就连她的一双儿女都是竖起了耳朵听,他们的母亲在和宋宛成结婚之前,居然上演过私奔到国外这种比琼瑶剧都还要戏剧的桥段。

“当时我们两个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是只在国内奔,就是奔到海角天涯,我爸职级在那儿了,各地的地方官员都要卖他一个面子的,总有办法找到我们。那岂不是无效私奔了呐,玩过家家呀!要奔就得奔得严肃,奔得认真,奔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自力更生。那就往国外奔呐。《温州一家人》你们也看过了诺,文成靠近青田,上个世纪多的是人拿劳工签证去意大利打工。我户口本虽然被家里人扣住了,护照还在呀,就跟宋宛成一起,跟着他的文成亲戚已经去了米兰。”

宋洲对那个亲戚有点印象,在米兰当地开连锁华人超市,如今也是光宗耀祖的存在。但林琅的时间线都拉到上个世纪了,那时大家伙儿都一穷二白,就连出国的签证费用都需要七大姑八大姨一起来东拼西凑,人到意大利是去谋生的,而非享福。林琅住进别墅的地下室后也傻了眼,她原本以为至少能拥有一个体面的居住环境,现实却是连基本的生存都难以保障。

“你爸安顿下来第二天就上岗了,去华人街的理发店里当tony,重操旧业。”林琅做了个剪刀手的动作,美甲延长部分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塑胶摩擦声音,“他话说的很好的呀,工资小费全都上交给我,哦呦呦,可就他那点欧……”林琅一脸的嫌弃和懊恼。好几次,她都已经输入了跨国的那串号码,倒不是想要和父母亲诉苦,而是报个平安,但她想想又不甘心,一边学当地语言,一边琢磨起自己还能做什么生计。

“我学历在当年也算高的,很快就能给当地华人当老师挣点课时费。家庭老师当久了,我就发现能支付这部分费用的家庭都有几台缝纫机,熟了以后闲聊,她们跟我说米兰当地有很多手工坊,本地人五点准时下班,材料在机子上缝合到一半都要等第二天才继续,要是第二天紧接着是长假期,那设计师弄个样品都要等一个星期。所以手工坊都喜欢把材料外发给华人,工价更低效率更高,真要比手艺,乡下自建别墅里的华人家庭主妇不比假期充裕的本地匠人差。”

“但她们只知道接活,哪里看得懂品牌钢印,后来我也买了缝纫机,你们是不知道我车过多少香奈儿的时装靴。”

“您还车过channel的鞋子!您咋不早说!”宋洲惊呼,一脸不敢相信。

此时此刻林琅的表情也是五味杂陈,语塞的同时也有些懊恼。她知道自己在儿女的印象里一直是养尊处优的存在,宋宛成这么多年在经济上也从未苛待过她,成婚前在米兰的生活也不过半载,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忆,宋洲却跟捡到黄金宝贝似的,拍手叫绝道:“那我可太有自信了!下回再有客户来档口里逼逼叨叨,说我鞋帮面的走线或者缝合不好,我直接请他出去。就……有些客人啊,想砍价就直说,没必要挑来挑去,我可是温州人,我妈三十多年在意大利接的都是香奈儿的订单,我的走线和缝合不可能出错,我来麒麟湾开办洛诗妮那是蓝血品牌老手艺下乡支教,造福全山海。”

空气先是突然寂静。

随后林琅率先爆发出脆朗的笑声。

“妈您别笑,我是认真的。”宋洲自己的嘴角也压不住,他最大限度地一本正经,“那老话说得好,出门在外,面子不就是自己给的吗。加工怎么了,加工也是订单啊,我上次在爱马仕听sa说有些老匠人会压线重复再走几针,切切切什么老匠人,保不定又是哪个老华人。”

“开瓶酒,今天高兴,喝一点吧。”林琅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示意服务生开一瓶红酒。

“妈,您酒量一直不太好。”宋恩蕙有些担心。

“难得今天大家聚在一起。”林琅正在兴头上,执意道,“再说了,这才中午,喝点红酒没关系。”

宋恩蕙的担忧并无道理,林琅确实是一碰酒精就上脸的体质,才抿几口,面色就变得红润,话也更多了,又回忆起了不少那些手工坊的要求和工艺,有一些已经被淘汰了,也有一部分还具有参考价值。这些内容敖心就不感兴趣了,继续看父亲手机里的《小猪佩奇》,林琅托着下巴看向小孙女,还是那种复杂的眼神,她说:“我们心心啊,生来就是小公主,以后绝对不会遇到这些人和事。”

计划赶不上变化,宋恩蕙原本联系好了老同学入住晚杯民宿,并根据宋洲的推荐预订了名为“大雪”的套房,林琅微醺后有些头晕,无法即刻起身。

宋洲于是在餐厅所属的酒店订了一间房,供母亲稍作休息。他和宋恩蕙一人扶着林琅的一只手,护着母亲走到电梯前,林琅嘴上说着没醉,但不管是神态还是步伐,都明显带着醉酒的症状。

“她酒量就没好过,你还纵她喝红酒。”等待电梯的间隙里,宋恩蕙忍不住数落宋洲两句。

“妈都说了,她今天难得高兴。”宋洲也不恼。林琅都听见了,看看女儿再看看儿子,孩子似地微笑道:“妈妈喝醉了。”

门开了。林琅醉酒,敖成峰又抱着敖心,没有其他客人抢占那部电梯。门关后林琅站在最中间,一双儿女依旧扶在自己身边。

她看着铝合金门里自己那并不清晰的剪影,面色略微泛红,确实是醉得不轻。电梯上升的失重感在平日里可以忽略不计,但她喝过了酒,眩晕感便再次来袭。

她下意识将双手攥紧,一双儿女感知到了她的力道,全都投来关切的目光。她再一次看看女儿,再看看儿子,最后直视电梯镜面里的自己,她心满意足道:“妈妈现在过得很幸福。”

“妈妈喝醉了。”她抽出被宋洲紧握的手,覆盖到宋恩蕙的手背,连带着身子都轻微侧过去,“妈妈知道你小时候一直怨我,为什么弟弟可以一直在我们身边,你却只能在文成乡下。妈妈知道你后来去国外念心理学,也是因为自己心里苦,所以妈妈不希望你再苦了,妈妈给你找了个很好的婆家,妈妈要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我的女儿值得最好的物质生活。”

“……咱妈确实喝醉了。”宋恩蕙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慌乱,却略显哽咽。宋洲觉得自己从未坐过如此漫长的电梯,林琅缓缓转向了宋洲。

“妈妈很欣慰。”林琅抬手想摸宋洲的头发,却只碰到了肩膀,“之前恩蕙和我提到过,你五一那段时间有库存,但你不听取姐姐的意见,硬是要自己继续干。妈妈上午坐在档口里看了你们文员整理的报表,截止到八月底你们出库了六十万双鞋,六十万呐,要真是香奈儿的鞋子,那还得了。妈妈放心了,妈妈知道洛诗妮是你姐姐小时候取的名字,但现在,这确实是你热爱的事业,妈妈放心了。妈妈……妈妈不应该在你还那么小的时候,就告诉你你爸出轨的事情,那是我跟他的婚姻,我不应该把你掺合进来,妈妈知道这些年来你心里也苦,跟着姐姐看很多书,接受了很多治疗,妈妈不应该——”

宋洲的大脑一片空白。

早知道就不接受前台将房间升到楼顶观景的优惠了,不然林琅也不会借着酒意,有那么长的时间畅所欲言。宋洲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盯着林琅嗫嚅的双唇,不知道她还会吐出什么东西,林琅张着嘴呼吸,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再次感受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失重,一个弯腰,吐在了电梯里。

“……姓敖的为什么不过来一起收拾啊。”

“心心也要午睡。”

“乖乖,以前怎么没见他这么上赶着照顾心心啊。”

宋恩蕙不语,只是埋头继续收拾。将林琅扶回房间后姐弟两人就火速赶回电梯门口,尽管工作人员再三表示处理这些污秽在她们的工作职责范围内,但红酒混合着海鲜的呕吐物实在是令人作呕,一时无法下手。

姐弟俩赶紧和保洁人员携手,纸巾抹布扫帚全用上,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将呕吐物清理掉。结束之后宋恩蕙在这一层的公共卫生间里洗了很长时间的手,她问宋洲要了根黑利群,两人面对面站走廊尽头的窗边一起抽烟,都在拖延进房间的时间。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宋恩蕙不相信宋洲还能说出比林琅更炸裂的言论,踩了弟弟一脚,叫他有话快说。宋洲扯扯嘴角,真诚致歉:“对不起。”

宋恩蕙撩起小臂处的衣物,展示自己的鸡皮疙瘩:“你又是在发什么疯?”

“我很认真的!”作为多子女家庭里的弟弟,宋洲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认知到自己从小所受的偏爱是父母是建立在对姐姐的忽略之上。但宋恩蕙并不需要他的道歉,只是耸耸肩,望向窗外的远方。

她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释怀。没有一个女儿停止过追问母亲是否爱自己,曾几何时林琅对她的逼问感到厌烦疲倦,会说如果不是怀了她,也不会匆匆和宋宛成结婚。

宋恩蕙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父母婚姻之前还有私奔到意大利这一插曲。更隐秘的真相显山露水,从一开始,宋宛成就没打算和林琅在国外待多久,私奔只是逼迫林琅父母妥协的手段之一,而如果不是意外怀孕,凭借林琅在米兰时期的勤劳机敏,她在那不再受亲缘羁绊桎梏的海外,未必不能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倒是你。”宋恩蕙欲言又止,神色意外。

她一直以为宋宛成出轨的秘闻是以那个女秘书为导火索,但听林琅的意思,宋洲在更早的时候就被告知了这一切。

“啊……那时候我还读初中吧,有一天咱妈突然冲进我房间,很正式严肃地跟我说,你爸出轨了。”宋洲挠挠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那时候我的天才姐姐已经在法国念书了,家里只剩下我,妈妈想把我拉近她的阵营里……很正常的。”

“我一度想去找宋宛成算账,妈妈把这种事情告诉儿子,不就是要儿子去打老子吗?我那时候已经是初中生了,我不是在工厂外面捡塑料小汽车的小屁孩了,我个头不比他矮了,但是……但是妈妈说完后就立刻后悔了,只是抱着我哭,哭完以后又要我答应,不要在饭桌上讲离婚的可能性。”

“我觉得自己很无力,一直都很无力。”宋洲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他靠在窗边,说自己搞不清,母亲到底要让自己做什么,他很混沌,干脆也出国了,至少先脱离那个环境。

但他对亲密关系的处理之糟糕和他的渴望形成鲜明对比,父母没有给他一个良好的模版,他在不断尝试的过程中总是不停地逃避和自我怀疑,当有人问他要爱,他给不出来又说不出口,金钱就成了他在分手之前能给出的唯一弥补。

“……怪不得从来没听妈妈催你结婚,以前的相亲也都是爸爸安排的。”宋恩蕙咬咬嘴唇,眉头微皱道,“你为什么从来没跟你的分析师讲过这些创伤?”

“啥意思?”宋洲一个大跳拉开和宋恩蕙的距离,夸张且防备。宋恩蕙也摊牌了,她曾经给弟弟接触过的所有分析师都做过督导,事无巨细地研讨这例名为“宋洲”的症状。

“你简直不讲伦理,岂有此理!”任何人发现自己的隐私被窥探都无法保持冷静,哪怕是自己的亲姐姐打着爱的名义。宋恩蕙看出宋洲的言行举止里的表演痕迹,他的心情其实很是舒畅愉悦,逗自己玩儿而已,她问宋洲:“还需要给你介绍新的分析师吗?比如夏清泽那种,他是一名很优秀的从业人员,这次我保证不会参与进去。”

“不用。”宋洲不再嬉笑,他很平静,也很笃定,“自从遇到高云歌,我再也没让那些糟糕的重复继续上演了。”

第66章 LostNi小夜莺

宋洲进林琅休息的套房时,室外已经没了直射的阳光。

入秋后日子越来越短,多云遮蔽太阳光线后,暗蓝的天空无法给室内提供足够的光源,宋洲坐在靠窗的座椅上,依稀还能看到远处黛色的山和树景,宽阔的街道上是被消了音的车水马龙,宋洲的母亲还在卧室里休息。

宋洲的手机发出一声震动的提示音。

他百无聊赖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LostNi 小夜莺”的开播提醒。

宋洲特意再次确认时间。

此时此刻才下午三点整,而高云歌在通知栏里挂的预告时间每次都是晚上,至少六点以后。自从那天晚上在V19喝到凌晨,高云歌知道那些客户里有收处理鞋的,第二天干脆和宋洲商量,洛诗妮仓库里剩余的99系列说少不少,说多,所有型号加起来不过万。这个数量的尾货没必要天天胡吃海塞请客喝酒的,车间里生产又不忙,大家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在不加班的晚上凑一块儿,自己卖。

但是凉鞋的扫尾工作刻不容缓,一天一个价,且越来越低。宋洲原本还想跟高云歌拉扯一番,只要高云歌愿意陪自己来和母亲一起吃顿饭,他就把库存全都交给高云歌处理,不论他能卖多少,哪怕清不了仓留个过年,他也认了。

但高云歌明确拒绝他的请求,那软硬不吃的样子,看得宋洲牙痒痒,恨不得大白天就灌他几瓶酒。

没办法。宋老板只能嘴对嘴教高伙计,让他连语调都别学错,并发一条语音来作为记录:“嘤嘤嘤,老公天天请客喝酒拢络客户辛苦了,我不舍得看到老公这么累,还是让我来帮你卖吧。”

高云歌录了百十来条,终于有一条让宋洲满意。他的工作效率一向很高,当天晚上就开播了,这回用的是自己手机注册的号。全体momo顺着大数据顺藤摸瓜地来了,留下一堆特效绚丽的礼物,小黄车里挂的鞋子一如既往无人问津。

高云歌并不气馁,每天晚上他都在工业区外另租的仓库里开播,场景搭得仓促又简陋,但该有的全都有。除了熊安,孙菲也来帮忙。宋洲进入直播间时他也才刚开播,由于比预告的时间提前了,进人速度并不快,在线只维持在几十个,但评论区异常活跃,右下角的点赞也冒泡到重影,全体momo们不停发问:【小夜莺清完仓后会露脸吗?】

高云歌明明看到了,就是不回复,保持沉默,只展示脖颈以下的部位。他端坐在一张长桌的正中间,不停地有鞋盒从桌子的左边滑到他面前,他截住后拆开包装,展示里面的款式和尺码,也不再做过多的介绍,装回盒子里后滑向桌子右边直到出镜。

如此重复。

宋洲试图动用点钞能力给高云歌的直播间增加人气,系统提醒他该直播间已经关闭送礼通道。

第一晚直播完后他们还一起开了个小会,熊安认为收礼物比卖鞋挣钱,不如当个彻底一点的娱播,孙菲自己没当娱播的经验,就会卖鞋,可她那些形容当季新款的口条并不适用于处理季。至于高云歌,扪心自问,他总不能天天在直播间喝几瓶酒吧!那既然自己开口困难,干脆就不讲话介绍了,就展示——

高云歌从第二场开始就嘴唇紧闭,一言不发地机械过款。再加上老momo们添油加醋地对他长相的形容,阴差阳错地,反而更能吸引刚进直播间的新人继续待下去,想要探个究竟看他到底在播什么东西。

当然了,他也不可能真的全程一句话都不说,那确实无趣。既然是自家工厂自产自销,高云歌给99系列的所有标价都是49.9。他跟momo们坦言:“这些鞋我旺季卖得时候,那些直播间都挂59.9,69.9,我现在只要49.9,你们买回去后感受,感受完了千万一定不可以退给我!”

高云歌用最好听的声音说着最得罪消费者的话。

他的卖货经验也在累积,至少知道不能真的跟momo们讲大实话,他要是把鞋子打包卖给处理尾货的供应链,一双只能卖十几二十块。

“算了,不多说了,说多了我像个正经卖货的。”高云歌讲一句话,能默不作声地过二十分钟的款。

他的本意是,自己无法和夏之心或者孙菲等专业的主播相提并论,大家下单前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不要对降价的处理鞋有太多期待。

“对,新来的momo不相信可以问那些老momo,我们的产地不是温州也不是广州,而是山海。什么?要我再多讲几句?不讲了,没什么好讲的,讲多了也就这么回事,百分百纯人造革,如假包换塑料底。”

高云歌随后的沉默振聋发聩。

由于礼物通道被关闭,接二连三地有momo通过购买鞋子的方式来支持高云歌,整个小黄车里只有一个型号标价69.9,那就是需要描边的花瓣款。高云歌每次开箱翻到这个型号都要多做停留,剩余最多的颜色是紫色的,高云歌忍不住讲解了一番工艺,并强调:“这个紫只有我们家有。”

紫色的鞋子多难搭配啊,就连皮料都是定制的,比其他颜色贵。高云歌就投产了一批,结果只卖了几双就滞销了,后来和工业区里其他老板交流了一下,这个款式他们都有做,样品阶段摆得五颜六色视觉效果更好,但真到了投产阶段,他们全都放弃了紫色。

上一篇:心软

下一篇:当嗜睡症遇见失眠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