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江一树l
夜半的沉默很寂静,除了偶尔的咳嗽声,他到的时候江伯年已经在了,老胡推着他,立在不远处的阴影中。
林预来了之后一个问题也没有问过,也没有要进手术室的意思,只是这么等着。
江惟英电话中恶狠狠地威胁要自己“看好他。”顾星移就只能坐在他旁边看着,尽管他也觉得自己不适合呆在这个场合里,但是还真不敢走。
“老院长。”
门一开,只走出来一个医生,林预也抬起头来,这医生他不认识,顾星移小声道“是妇产科的梁主任。”
即便是说了,林预也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意思,他的冷漠和淡定简直叫人吃惊。
梁医生眼神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江伯年那里,他微微弯下腰来,神情严肃“老院长,十分抱歉,我们尽力了。”
老胡皱眉紧接着便问“孩子的脐带血跟胎盘?”
梁主任的头更低了些“能用的都用了,肝素和血氧都最尽力了,但是太晚了,车祸导致母胎血氧交换障碍,血氧供不上,部分流失,部分...部分污染...已经...失效了”
顾星移看见江老院长颓然闭上的眼睛,像在瞬间风化成了一截朽木,他的咳嗽声连绵不断,最后那截枯瘦干瘪的腰向前用力一挺,竟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院长!!”
“老院长!!”
“江院长!”
江伯年抬起手背看了看,殷红的一片,他没有擦,而是轻轻笑了一声,仰头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声“晚了啊....”
他腐朽枯竭的眼神失去了光泽,却用力转动轮椅,缓缓到了林预面前,林预坐在那里,当江伯年将自己手背上的血迹一点点往他手上抹去时,林预一动没有动,但顾星移感觉到了他浑身的紧绷,甚至是,颤抖。
血迹乱七八糟地蹭在他的皮肤上,衣袖口,江伯年离他极近,风箱一样的呼吸声让林预下颌发紧“你满意了吗。”
“你开心吗,林预,好孩子,你开不开心啊。”
“院长..”
顾星移微微侧身,岂料林预忽然站了起来,站在江伯年面前居高临下“我很满意,我今天很开心。”他声音轻,在这个静谧的走廊里却盖过了一切声响。
林预任由江伯年死死盯着他,走神的眼睛在仍然亮着红灯的手术上短暂流连后不知去向。
江伯年最终咳得实在直不起腰来,被老胡默默推走了,只剩下顾星移坐在林预的身边,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掏出了纸巾塞到林预手上,见林预没什么知觉,他又用纸巾沾水,来擦他手上的血迹。这时候的林预终于有了反应,开始挣扎退缩,猛地将顾星移的手推开。
顾星移一怔“林预,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冷漠的人。”
林预眼珠转动,他淡淡看向面前的人,说出的话依旧凉薄“你又算什么。”
第33章
江灿灿醒来的第二天,床边站了很多人,有那个将头发梳得贴近了头皮,中缝分的一根不差的月嫂,有老胡,有医生,护士,很多人。
他们沉默而忙碌,仔细看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还有林预。
林预站得离她很近,床边,他蹙着眉垂眼看她,江灿灿终于回想起她当年是怎么同意这件事的。
她其实不过是甘西那种偏远地区最普通不过的山野小女孩,她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二十岁之前见过面值最大的人民币是二十元,她爹去捡十几斤木耳,晒干了卖,一次能卖二十几元。
村里年轻点的人全都出去打工了,到了年节回来全是光鲜亮丽,扎眼得紧,她从小生得漂亮,是整个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她不想嫁给村里的李阿猫王阿狗,她相信别的女娃都能在外边过得很,她只会更好,她向来有志气。
到了二十谈亲的年纪她就跑出来了,出了村,到了城里,又到了更大的城里,没有文凭,字也识不全,只能做点服务员,起初她穿着黄的绿的红的,太土,大点的酒店看不上她,小的饭店又占她便宜欺辱她。
她慢慢觉得城里不好,想回村里,又不甘心。有打工的小姐妹介绍她去夜场,钱多,可她是那么倒霉,去了第一天就被突击检查黄赌毒,她啥也没干,去抽了个血就被放回家了,但是工作没了,她本应该收拾收拾回老家的。
但是,那天。
那天有个人来找她。
要送她出国深造,要给她很多钱,要培养她,要认她当女儿。
即使她再蠢,也知道这是骗子,可是这个骗子太有钱了,骗子有抬头望不见顶的大楼,住着电视里都看不到的房子,她不懂骗子为什么要来骗她。
她要什么没什么,有什么好被骗的,后来骗子给她看体检报告,要带她再去体检一次。
她才知道,原来她还有这么稀少的血型,她原来根本连什么是血型都不知道。
骗子哄她,宠她,她渐渐告诉骗子,她们这种少数名族,族内通婚,大多数人血型都一样,偶尔会有些傻子呆子,但长得好看,也不愁。骗子很满意,骗子给她看了些照片,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他告诉她,得好好长大,好好学知识文化,长大了就跟他结婚。
在她们这个民族里,看一回照片,就是定了亲。
何况这个照片里的人,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男娃,电视里都没有的,她把照片放在包里,她渐渐美丽,渐渐有了同学朋友,她见人就打开钱包介绍,这是我老公。
她其实一直都觉得总有一天他们是要结婚的,要生宝宝,这是应该的。
但那时的她一直都不知道,她爱上的只是一张照片。
她又回忆起林预见她的第一面。
江灿灿觉得自己已经爱了他很久,但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那么冷淡的一双眼。
她站在他面前,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走开。”
她躺在他身边,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次睁眼,他无一不是呕吐剧烈,恨不得把心肝脾肾全都吐出来。
她从不知道自己有那么恶心,恶心到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都会让林预生不如死,无法忍受。可她还是愿意生林预的孩子,无论是什么方法,无论林预有多么厌恶她。
失败一次,两次,三次。
总有一次,她能得到这个孩子。
可到头来,她什么都没有,林预的冷漠,林预的绝情,林预的报复。
江灿灿看着近在咫尺的林预的身影,上一次他愿意离自己这么近,还是在江惟英面前。
多可笑。
无论是女人,孩子,老婆还是儿子,都是留不住林预的,她完完整整的一生,从见到林预的那张照片时,就已经被禁锢了。
她眼中滚下泪水,身上的伤口的刀口都疼得剧烈,也比不上这一刻的破掉的心。
林预还是林预,他看她的目光,还是像第一次一样,没有任何感情,仿佛自己下一秒想去碰他,他就会毫不犹疑地说“走开”
江灿灿并不愤怒,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床上挣扎着抬起半身,毫不客气地给了林预一个耳光。很响,也会很痛。
她的声音沙哑又悲痛“你一定很开心。”
“林预,你有一秒想过你即将拥有一个孩子的那种感觉吗。”
“想过会有个人,叫你爸爸吗。”
她笑着流泪,颤颤巍巍“你这样的人,是什么都不配有的,即便是有,也会因为你的冷漠和自私失去一切,什么都不会剩下,孩子,朋友,亲人,你这一辈子只能一个人,被全世界抛弃,被剩下孤独终老。”
林预被掌掴的侧脸微偏,额发盖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情绪,江灿灿恶狠狠捏紧手心“你一定要记住,你什么都不配得到,因为你原本就是。”
“野种。”
33-2
李修来过,手伸到门把,摇摇头又走了。
顾星移也来过,林预不在,江灿灿还在休息,他友好地跟护士医生打了个照面,也走了。
江灿灿成日地睡,醒来便是发呆。
这日之后,旁人问起林医生,李修便说请了几天假,而事实上,连他也打不通林预的电话。
江惟英落地后,冯秘书一路上事无巨细,一边观察着脸色,一边将自发生到现在的状况讲了个清楚,显然是早已梳理过了几遍。
江惟英没有立即回去,两天没有睡觉,头脑发胀得厉害,但他第一件事仍是赶往了医院,下了车,他脚步飞快,冯泉得在后面小步地追。
江惟英向来嫌医院的电梯脏,除了专用电梯外,从来不用自己的手按,这回却连冯泉都没有等,自己先上去了。冯泉以为他是着急去看望病人,但等他追到病房时,却震惊在当场,里面传出来的巴掌声清脆响亮,站得远的,都以为这江灿灿是疯了,打人上瘾,连江院长都敢动手,冯泉站得近,默默退开了些。
比男人打女人更离谱的是江院长打了这个刚刚失去了孩子的女人,据说还是他的亲姐姐,冯泉站在门外拦着一群面面相觑的护士,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又是一记巴掌声。
冯泉很沉默地闭嘴,自觉伫立在门口挡住了众人的眼光。
33-3
江灿灿抿着颤抖的唇,仰着头生出些惧意,脸上巴掌印立即红肿热烫起来,而江惟英发红的眼睛还在冷冷看着她。
她没有问江惟英为什么打人。
江惟英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转过身即要离开,江灿灿鼻子一酸“你...”
“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你把前后事情想清楚告诉我,我可以送你走。”
“我需要钱。”
“我给。”
江灿灿笑得嘲讽“好,真好,我是不是也算完成了你的心愿。”
江惟英满脸不耐“之前告诉你不该有的不要妄想,现在没了也没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毕竟就算生下来,我也要想办法掐死的。”
江灿灿胸口起伏不停,脸色红白一阵,江惟英走到门前停了停脚步“开心的是我,你要知道,我真是开心得..”
“要命。”
江惟英没有找林预是他知道林预一直在家,所以即使李修说打不通电话,江惟英也并不很担心,林预看上去很正常,正常地在室内走动,只是没有出门。
李修对林预表示的关心听来真切,他顺着给林预请了个假,李修表示很能理解,江惟英听着勾了勾嘴角,懒得应付。
监控看归看,真回到家里,江惟英还是敏锐地捕到一丝异常。
水流的声音。
顺着声音他走进了卫生间,林预不在里面,水早已漫透了整个地面,直到他伸手关了水龙头才发现水池里泡着林预的手机,他打不通林预的电话,不是林预不接,而是手机进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理由。
江惟英把手机拿了出来,在房子里走了一圈。
餐桌上的菜依旧还热,也还是没有动过,撕开的月饼包装袋里还有大半块咬过的月饼,这是林预的日常。
他又走进房间里,林预背对着门侧躺缩在被子里,江惟英还在因为他没有平躺而感到奇怪,就听见很细微的咯噔声,很细密的频率,他小心地循着声源靠近了床,发现林预睁着眼睛,他没有睡觉,而是窝在被子里用力地啃着自己的手指甲。
咯噔咯噔,又狠又准。
“林预?”
林预没有回应,江惟英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不烫,于是又喊了他一声
“林预?”
林预停止了啃咬,却是低下头往被子里更深的地方缩,江惟英一把将被子掀开“你在干什么?”
林预穿着衬衫长裤,脚底是脏的,猛然间看见出现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人,他有一瞬间的晃神,继而恍惚地嘶哑出声“江惟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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