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司卡林 第32章

作者:青江一树l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林预很喜欢,喜欢的方式就是每天早晨吃一块,上班的时候带走两块。

这两个星期林预很稳定,至少江惟英感觉不到那明显的异样了,他放林预去上班,也暗自交代过李修不能给他主刀的台子,具体原因没有明说,李修见怪不怪,只当他们关系又恶化了,毕竟林预这个人,确实不好相处。

星桥实验仓正式交付使用的这天举行了个仪式,江惟英出席做了个简短的演讲,台下掌声雷动,顾星移嗤笑一声,也象征性跟着拍了拍“这稿子八成是冯泉在百度抄的,怪耳熟的,一板一眼,有什么好鼓掌的。”

林预手插在口袋里,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星移惊讶道“不会是你写的吧”

林预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目光放在前方。

“百度上抄的。”

不是冯泉不写,北大中文的冯泉写的要比这个体面一千倍,自然也不是非要读这一份,江惟英大概是在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告诫他,提醒他不要沾染星桥。

他让林预记住了星桥的来历,星桥的起源,星桥的内容,偏偏又告诉他,你不要想碰。

林预无所谓,早晚他要碰的。

林预的目光不在台上,而是在一个很年轻的背影上,他挤在人群里,站在靠前的地方,很认真地鼓掌,脸上的笑容在人群中很瞩目。

“你在看杭稚?”

“谁。”

顾星移努努嘴“新来的实习生,我们科室的,很聪明的小男孩,好看吧长得?”他偷偷地打量林预平直的目光,偷偷地笑“挺能耐,跟小朋友们相处得也不错,上到老下到小都喜欢他。”

林预抿着唇。

顾星移用肩膀撞他“哎,他也是空降,背景也很厉害,但评价就比你好多了。”

“什么样的背景。”

“你求我我就告诉你啊。”

林预转身就走。

“喂...哎..你等等”顾星移跟在后面轻喊了他两声,林预都没回头,顾星移转身看着台上神采奕奕的江惟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完了,林预好像快要气死了。

42-3

晚上的酒会属于江惟英自己的项目,他应该是会参加的,林预在急诊多留了一会儿,这里每天依旧还是很忙,但他的事情不多,被秦兴不冷不热地排斥着,林预也不主动。

这上半夜他去病房里复位了一台因为occlusion叫个不停的微泵,帮新来的护士抽了6个单位的胰岛素换算,看了一个患儿两张胸片一个ct,确诊了一个石骨症,剩余的时间都在发呆。医院里各处都有人哭,跟仪器滴滴答答的的频率混在一起,听得他想把线都拔光,意识到这一点后,林预快步走了出去。

儿科大楼只有晚上最安静,林预出了电梯口,低头沿着走廊往前走,两周没有来过,他依然然很熟悉这条路线,在走到快到病房的时候他停了脚步。

护士站里的值班护士站起来看到他又坐了下去。

病房前有一排公共座椅,有电视,入眼只有一个,不算老的,女性的背影,她还是穿着粉紫色的花衬衫,多次的揉搓擦洗让衣领塌在了肩上,但看上去也是整洁的,她扎了一把头发盘在头上,手中紧紧攥住一个打结的布袋,鼓鼓囊囊放在腿上。

电视上放着动画片,声音很小,林预往前走了几步才看见这个女人已经睡着了,不断地猛一低头,再抬起来,再低下去。她面色很黄,明明不是该老去的年纪,看上去却已经辛苦了一辈子。

敲玻璃的声音特别小,林预侧过头,又看见了另一双眼睛。

小外星人。

原来电视开着,是他隔着玻璃在看,小外星人只是用手指敲了敲窗子,像是怕吵醒外面的女人,又怕林预看不见他。

林预往后站了些,让出些视线,他的身体条件太差,环境暴露很容易对他造成不必要的感染,这个阶段哪怕是一场感冒都足以让他的手术条件无限延长,病房接近无菌,平常只有中午会被护士单独放出来晒晒太阳,时间和自由也是有限的。

林预也知道他的名字,护士叫他小希,应该是希望的意思。

小外星人没有在看电视,而是看着林预,大大的眼睛,连眼白都泛着微黄,林预沉默地伸手,像是摸了摸他光秃秃的头,小外星人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慢慢地伸手放在玻璃上,也像是碰到了林预的手。

“小熊。”

林预眉间一松。

第43章

女人没有醒,小男孩子又自动地爬回了病床。

林预坐在走廊窗下座椅最后一格的位置上,直到电视上那集喜羊羊和灰太狼结束才离开。

十月的天气已经渐冷,尤其是夜晚。

院里不知道哪个角落种了桂花树,隐约有桂花的味道,明明很多年没见过这种树,但林预却能轻易地想起它的味道来,不由得脚步放慢,目光似是寻找。

江惟英拿着未接通的手机,站在原地眯着眼,不确定地又看了一会儿才抬起脚往那边走去,他把电话收了,也没喊林预,就是闲庭散步地跟着,还觉得有点好笑,他不知道从这个角度看林预竟然这么有意思,那一向寡淡的脸走在这一段路走动就能堪称生动,每一个微小表情江惟英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预沿着鹅卵石的小道走到尽头,踩着草坪越走越深,两排路灯的光线渐暗,只有他的白袍和白色的鞋看起来较为显眼,只看背影,林预还像是没跟在学校时有多大变化,虽然江惟英已经能逐渐感觉到,他们一同在变老了,只有林预的板鞋还年轻,他不爱穿皮鞋,嫌那绳子总会松散开,系起来麻烦,他穿的鞋习惯性打六个死结,觉得就算在外面走一天,总归能有一两个结还能坚挺着。

想起林预结婚的那一天,江惟英也是一眼就看见了他的鞋,那么黑的皮鞋,江惟英还能一个个数那上面有几个结,当时他就想,如果是六个,高低立马就去把林预的鞋扒了,人也扒了。

好在他数了两遍,只有两个,那也没能忍住,他估计这结是熬不到礼成的,还是得把林预鞋扒了,人扒了才行。

脚踩在细软的草坪上,林预已经越走越深,毫无目的性地停在某一棵树下朝上仰望,他手插在衣袍的袋子里,麻木地仰着头,他眼睛里的花不是花,树不是树,在此刻之所以这两个植物能互相吸引,大约也是因为他们都是没有很多感情的同类,桂花垂目是怜悯,林预抬头已经是恩赐。

他的背影也很有毒,江惟英能动刀修正的脸可以有千千万,但没有人的背影像他,旗杆一笔直,坐在他身后的那么些年没掰弯,至今都都一样,所以即便林预死也要跑,江惟英也从未后悔过死都不能放过,怎么放啊,快要半辈子了,哪怕眼睛几个小时前刚见过,心里还是觉得没填满,十米,五米,三米,都嫌太远。

被身后悄然伸出的一只手蒙上眼睛,冰冷的金属表带碰到脸颊凉得让林预一阵僵硬,虚挡在眼前的力道不大,几秒后熟悉的气息包裹上来,林预瞬间松开了紧张的肌群,肩膀都配合着身后环绕的臂膀,微微放了下来。

江惟英转过他的下颌,对着林预的唇上咬了一口,林预不反抗,手心的睫毛却小扇子一样刷得他皮肤发痒,江惟英想想生气,倾身咬得更重了一些,这沾着湿意的唇是林预全身上下为数不多的柔软地方,上瘾得很,吻得久了就想咬它,咬了又觉得可怜,舔舔又太轻,最后只能去夺他身体的氧气,再看他气喘吁吁因为自己而生机勃勃的样子。

撤去遮挡,昏暗的光线里江惟英不仅不喘,还颇为轻松地啄了啄林预的脸“电话又不接,李修还是骂得轻了,所以说检查还是得自己写。”

他微弯腰,用手掌撑着树,林预被困在里面,只好把背靠在树上喘气,江惟英喝了些酒,林预唇齿之间还有酒气蔓延,他抬手擦了擦嘴,平静道“你喝酒”

“喝了酒也一样收拾你。”

江惟英整个人看起来隐约有一丝疲惫,但眼睛很亮,里头有明显笑意。他看了看时间又问“怎么这么晚都不回去?最近不是不用你值班?”

林预抬头看着江惟英,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他自然知道自己不用值班甚至上不了手术台是为什么,江惟英放他来医院应该是到了底线了,林预还不至于再触怒他,关在家里的日子着实不怎么好过,正想不出来什么话去接,远处走过来的人却让他来了精神。

“说啊,怎么又皱眉”江惟英伸手去捋他的眉毛,林预朝一旁躲了躲,表情明显不高兴。

“怎么了?”

林预不懂隐藏情绪却也意识到这样的表情不该出现,江惟英还未转头,林预已经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知道自己有点慌张,连手指都在发直,于是紧紧攥了起来,连同全身僵硬着。

江惟英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声音也缓和下来“怎么了?林预?”

能见到江惟英的次数不多,往后更不一定会多。

这次,杭稚在门口等了很久。

酒会没有结束,江惟英提前走了,他没有用司机,拿着电话在医院里往门口走着,杭稚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边纠结着上前一边又怕烦扰他,最后却又因为江惟英走进了儿科心生期待,或许,是找他的吗。

很快杭稚就失落了,因为江惟英也去了急诊,他一路拿着电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好,杭稚不敢。

这份卑微是现实跟理智打的一场败仗,受损的心脏还来不及发出疼痛,江惟英的身影就找不到了,空掉的心在这个夜晚下坠的厉害,杭稚沿着这条路越走越黑,直到听见有江惟英的声音,他急急走近了些,心脏越跳越快,来不及出声,却突然看见了江惟英身前的人。

又是他。

又是一次悬在半空的场景。

整片草坪都变得非常空旷,进一步退一步都那么艰难。

是林预,那是外科隐晦的传说,是空降的手术刀。

他被江惟英抱在怀里,他伏在江惟英的肩上,明明是一张全无表情的脸,眼神精准地投过来,冰冷地能杀死一个人,淡薄的鄙夷,毫不掩饰的寒意,他不用发出任何声音,杭稚已经退了无数步。

“林预?”

冷汗浸湿了后颈,江惟英摸到了,他推了推林预的身体,林预两只手也没放开,江惟英从没有感受过有人对他用过这个力道,竟然还是林预,好气又好笑。

“我胃疼。”林预语气坚定,但心虚得很,捏紧的掌心被江惟英剥了下来,立即低下头,但额角的冷汗却不似作伪,江惟英果然换了表情,严肃起来,拽起林预就往外走,林预不动“干..干什么”

“做个胃镜,放心,我亲自给你做。”

林预立马甩掉了他的手,拧着眉恨不得咬自己舌头“我不疼了。”

“你刚说的什么?”

编一个谎他都很难自圆其说,一时之间再找个借口实在是太为难他,林预忽然扯住江惟英的衣袖“真的,就是饿了,我还没有吃晚饭。”

“午饭也没有来得及。”

“你急诊在忙什么?”林预的手心平常非常干燥,此刻都渐渐有了湿意,再看他脸上出现的着急神色,江惟英若有所思,向远处看去“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林预暗自咬了下唇“没有,我们去吃饭吧。”

“我真的饿了。”

江惟英站在原地有一阵没有说话,林预也没有,他比江惟英个头要矮一些,低着头,细软厚重的发丝被风一吹,小小的发旋露出来都是心虚的,江惟英伸手拨了拨“头发长了,要剪”

“那去剪头发吧。”林预立即接上。

江惟英一手拨通电话一手拉着林预,从树丛里牵到小路,这一路上也有零星病人散着步,无一不回头打量或耳语,江惟英向来大方无所畏,林预则心思完全不知道在哪,脑子乱得很。

“先吃饭,下次再疼我一定亲自去消化内科看看你的胃到底长成什么样”

林预不由自主摸了摸肚子“我还没有换衣服。”

“真是脏死了”江惟英提着后领把他身上的白袍子脱了下来,林预只穿了件衬衫,两个人在路边等车,江惟英侧身挡风,初秋的晚上天气渐凉,短短几分钟酒气都被吹散了,林预往他身边缩了缩。

“冷?”

林预摇头,他看着江惟英被风吹乱的头发,心里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如果江惟英问的不是冷不冷,而是开不开心,林预也会老实回答“开心。”

开心就是身体很轻,脑子很满,手脚都长在了对的位置,心也在正确的地方跳动,它们都在身体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过得很安全,很确定,它们很安全。

它们安全了,林预就不觉得冷。

43-2

江惟英看着林预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吞饭,越看越难受,忍不住开口“这菜很难吃?”

馄饨鸭煲撇掉了油,碗里只有一层清汤一块去骨的鸭肉,几只荠菜混沌躺在里头圆滚滚,十分可人,闻着浓香入口却是清淡鲜美,白切鸡看着更清淡,实则却是名贵的滋补药材熬出的浓汤浸泡蒸煮过的,缀了点红绿椒片,非常清爽,时蔬也有几道,精致小巧,量不多,都是很下饭又亮眼的菜,就连绿豆糕也是林预上次吃过的,这次江惟英多点了甜食,桂花糕,红豆元宵都有,这是晚上,吃多了甜糯的东西恐怕不消化,因此甜食都在江惟英面前,他不拿,林预也不要。

“还好。”

江惟英看他的筷子,除了象征性夹过一只的芦笋,其他时间全在吃白米饭,也不怎么嚼,全是吞,江惟英点了几千块的菜,林预只吞了一碗白米饭,剩余的几乎没有动,他又记起家里厨娘垂头丧气的脸色,诧异又郁闷“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吃馄饨吗”

林预眼里有几分惊讶。

江伯年关了他十七年,十八岁去接触大环境的时候对什么都有点新奇,他一边要藏住自己的不合群,一边又始终不得要领,处处为难,不适应群体性食物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拉肚子,因此对大部分食物都没好感,唯独有一次姜辞的妈妈包了许多馄饨叫人送过来,坨了,他不愿意吃,江惟英更不愿意,但姜辞又觉得不吃掉对不起他妈妈一片爱心,非得逼着林预吃掉,林预也是第一次吃馄饨,即使坨掉他也吃光了,因为心里是真觉得好吃。

荠菜馅的,后来江惟英也常常买,没想到竟是他知道自己喜欢吃。

林预看着碗里的四只馄饨,舀起来一只放进嘴里嚼了嚼“很好吃。”

江惟英这才松了松眉毛“中药都能喝得面不改色,怎么每次吃点菜就像要毒死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