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江一树l
杭稚在原地花了十几秒的时间才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声,顾星移皱着眉对他使了个眼神,他这才反应过来,将手上的病患转接给了别人,下意识拍了拍衣衫,跟进了办公室。
甫一进门,林预便狠狠瞪着他,那眼神气势极盛,顾星移从没见过林预能有平淡之外的任何表情,何况是这样的狂怒,每往前走一步都像是震慑,杭稚只觉得在他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矮,不由得挺直腰与他对视“林老师,请问你...”
“你是白痴吗。”
任谁被当面羞辱,自尊都是受不了,杭稚捏着拳,愤声道“林医生!请注意你的言辞!”
“林预,你疯了吧。”顾星移有意无意地站在两人中间,不料林预在身后抓着他的衣领,打开门一把就把他推了出去。“林医生!”
“你给那个孩子吃过桃子,是不是?”
“谁?”
“林希,小希,那个椎血管畸形,血液病缠身,病得要死的孩子!”林预一掌拍在杭稚耳侧的门框上,声音比眼神还要冰凉“你是不是给他吃过....食堂里的桃子。”
震荡让杭稚耳中嗡鸣,他颤抖睁开眼睛,目光没有焦距“我...”
“哥哥,这个桃子好大真好看啊,我们家那里也有桃子,但都是青色的”杭稚摸了摸小希光秃的脑袋,这枯黄的小脸上两只眼睛充满新奇的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硕大的桃子。
“我偷偷带给你的,这是水蜜桃。”
“哇,它长得真好看啊”
杭稚见他高兴,也跟着轻声笑“要偷偷藏起来吃哦,被护士姐姐发现会生气的。”
“我想留给妈妈吃。”他小小的手掌捧着大大的桃子,听话懂事,相当乖巧,杭稚心软安慰道“明天就要手术了,等手术成功了,哥哥给你买一大箱,你和妈妈每天都可以吃。”
“真的吗??!”
“真的,所以这个你自己吃。”
......
“杭稚,他对桃子过敏,他会死的。”林预看着颤抖的杭稚,喉结滚动,却想不到恶毒的词来,他深深垂下头去,无力感从脚底游到指尖,一个桃子,一场小小的过敏,都是蝴蝶的翅膀,它从哪里飞,风就要从哪里起,从此无论什么时候降落,都会成为命运里的灾难。
“我...我不知道..那天...我..”
“那天,你吃完了饭,在食堂里挑了一只,很大的桃子,你把桃子在右手手心颠了一下,左手放在口袋里,你很开心地向行政大楼走去,走廊上遇到了几个护士,护士看见你会脸红,她们问你怎么不吃桃子,你说你要送人。”
林预低垂着眼睛,他嘴唇抖动,咬了咬牙“护士问你,要送给什么人,是不是喜欢的人。”
“你说,是。”
杭稚惶恐中略带惊讶,迟疑道“你...你为什么知道??”
“因为他不喜欢桃子”
“所以我想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吃这个桃子”
林预手指在门框上紧紧收缩,好像要捏碎的不是自己的指尖,而是对杭稚的厌恶,他无法开口说,因为他害怕,因为害怕看见他们拥抱,害怕看见桃子被接受,杭稚被接受,他在眼下存在的每一秒,林预都觉得痛苦,他不由自主地观察杭稚,探究杭稚,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让江惟英破例,让江惟英放在身边,放在怀里。
可他说不出口。
早知道,是这个桃子....
可早知道到底又能改变什么,林预简直头晕目眩,只是个桃子,他在这一秒的当下竟都无法立即有所选择,何况是当时,林预从来就不想面对江惟英对杭稚的特别,然而他更无法接受他为之付出一切,骨血枯竭才努力到达的今天,只是因为一个桃子就要灰飞烟灭。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过敏...我会立即去调查科承认错误,对不起林医生,我真的,非常对不起”
杭稚说完深深地鞠躬,林预觉得可笑,他甚至想要笑出声来,他从没深切的体会到,这世上三个字能表达的东西,竟然是这样无耻和没有诚意的。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
“你知道我为了他付出过什么?”林预在近距离里看着杭稚年轻的眉眼,他的视线极其模糊,连思维都开始混乱“我抛弃了一切,为他付出过我生命的全部,我的时间,我的人生,我的将来,我全部给了他,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原谅你?”
“你说啊。”林预眼中的湿润是脱力的,他在杭稚眼中来回寻找,企图能找到让他坚持下去的诚意,林预眼睛里看到的或许也不是杭稚犯下的错误,而是竭力想得到一些确切的答复,但无论是什么问题的答复,什么样的语言,都不足以让他支撑下去,他觉得痛苦,指尖加深的力道死死禁锢在杭稚的肩膀上,即便是江伯年还在,他也没有这样厌恶过一个人,厌恶到希望他立即去死。
“你说啊..”
“很痛,林医生..请你不要这样。”
林预也看着自己的手,他也觉得痛,但他没有放开,杭稚则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他只是咬牙承受着,不再分辩。门被暴力踹开的时,重力反弹在林预背上,他没有回头,轻轻松开了杭稚的肩膀。
他知道江惟英来了,他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了。
他们把杭稚,保护得真好啊。
“林预?你在干什么?”
林预仰起头,在许多艰难的时光里,他都没有觉得比当下难过,他放平了目光,看着杭稚盯着他背后的人一脸魂飞魄散的样子,嘴角翘起,语气松弛“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他姓林,林希,希望的希,他的名字真好听,好像真的心有灵犀,又好像真的有希望。”
“但是因为你啊。很快就什么都没有了。”
“用你的不专业,你自以为是的善良,去换你所谓的喜欢,就会成为一个罪人。”
杭稚满脸泪水,屈辱和难过在脸上表露无疑,林预脸上淡淡的嘲风像个失智的人,没什么焦距。
“林预。”江惟英挡在他眼前,林预眨了眨眼“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收下那个桃子。”
江惟英皱着眉,他拉起林预的手腕,不知道他袖口从哪弄了一堆血痕,刺眼得很,细看之下又没有伤口“我不喜欢桃子。”
“这件事交给我,我亲自处理,你跟我走。“江惟英单手揽着他的肩,想把他往外带出去,林预眼眶眼尾通红着,倔强而执着里立在原地,涩声道“我要处理结果。”
“那也不会是现在,是不是?”江惟英拍了拍林预的背“他是个学生,现下草率的处理的结果不当将会影响他一生的前途,而他因为我的关系来实习犯了严重错误,我应该引咎才对,这都不是现在能给出结论的,如果调查科判定他的问题属实,我不会有任何异议。”
他说了一段很长的话,不知道林预有没有听进去,而江惟英背对着杭稚,杭稚听不清江惟英的低语,只看得见江惟英对林预轻声的安慰,他往前走了一步,再次鞠躬道歉“对不起院长,对不起林医生,我真的很抱歉。”
顾星移在门外等着,见杭稚夺门而出便紧随其后,他已初步了解事情原委,自觉不是小事,当下也是为难得很。
“你早就知道了。”
“哪一件?”江惟英问完自己笑了笑“也有不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从我回国吗?还是从认识我的时候。”
“不必追究,十几年的时间够我知道很多事了”他揉着林预的手心,神情滴水不漏“这些你觉得要命的东西,其实对我都不重要。”
“我能给你的东西比你想象的更多,医院给你,集团的股份百分之七十二是你的,房子也可以给你,如果你愿意去住的话,哦,还有..”
“江惟英...”林预苍白得脸上透出灰败的颜色“我听不明白。”
“要是误会能省掉很多事就好了,可我又不愿意。”江惟英靠在门上,欣赏着林预脆弱慌乱的脸“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本来不该是今天的,都怪你,不过我们之间的记忆太多了,已经占了半辈子,也够长了,其中坏的记忆可能更多一点,这些我以后都会忘记,所以你也要忘得快一点。”
“能给你的东西,能补偿你的东西,我全都给你,用于你往后的人生里,可以把之前不好的日子重新过一遍。”
林预猛烈的咳了一声,呛出一阵黏腻,他压住了,努力咽下去,他瞪着眼睛,往江惟英面前走了一步,江惟英抬起双手阻挡他的靠近,拒绝道“我刚才叫你跟我走的。”
“刚才就跟我走的话,我们会.....”
他不着边际的笑容停顿了一瞬,漫上来一层遗憾“我们会多一天,或许明天会去动物园。”
“你是..要跟我分开么。”
江惟英点点头,声音越发地轻“对。这次什么都给你,除了我之外。”
“我不要你了。”
林预悬空的手慢慢掉了下来,空荡荡地看着江惟英,从身体深处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破了,裂了,一层一层地冲刷他的感官,让他无法站稳,他只能无意识地反复询问“为什么”
江惟英耸耸肩“所有你能想到的理由,都可以回答你的为什么。”
“不过你不用担心,费恩刚才对我说你胃里出血,我才来的,不是因为杭稚也不是因为那该死的桃子”
“可是你看,你希望的又是什么?你甚至心里会想,对比于你在意的东西,我要是收下了那个桃子该多好”
“我给你留了整个医院,他们会治好你,治不好的话以后有机会我再帮你收拾他们,至于秦兴,杭稚,或者顾星移,你想开谁都可以。”
“集团的管理也不用操心,按时收钱就行,他们这些年做得不错,形势好的话,年底适当涨一些奖金,哦,我把冯泉也留给你了,以后问他。”
“你要去哪里。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江惟英的眼睛柔和了一些,没想到分开倒也不是很难“去没有你的地方,不想再见你,不知道多久,不一定回来。”
林预摇摇头“你说谎。你生病了吗。”
江惟英讶异,林预已经贴得极近,他在江惟英身上胡乱摸索了一阵,什么针孔痕迹都没有发现,最终只能僵硬地抓着他的手臂“你说谎的。”就像另一只靴子落了地,林预等到了那声响,却怎么也料不到他说的话都是微型原子弹,在没有防备的时候就已经被炸成碎片。“你一定在说谎,你说好去动物园的。”
“我反悔了。”
林预微微缩着脖子,低着头,单薄可怜的姿态一眼看去就会让江惟英想起他蹲在地上捡起破碎玻璃杯的样子,但是回忆总会让他觉得头疼。他不想再疼了,一秒都无法忍受。林预从没有为他自己活过一天,在他心里连他本人都排不上号,怎么可能指望这样的人真的有灵魂,他至始至终都是颗植物。
“我反悔了,真的不要你了。”
“听明白了吗。”江惟英拉开他的冰凉的手“不要的意思需要我解释一遍吗。”
“是即使你穿着拖鞋,开着二百五十码的老大众,花四十分钟赶路一百六十公里到达机场,像狗一样挽留我,我也还是不要你的那个意思。”
“所以我请你一定要像跳楼也必须离开我那样,不要找我,不要耽误我。”
“我的人生还有许多年,会有无数个比你更年轻更优秀,身体健康更适合我的人,这次我绝不允许他们有一丝一毫像你。”
“林预。”江惟英轻声叹了口气“我们都自由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林预不觉得高兴,像是一件不具体的悲伤事务,他迟迟抓不住重点,完全不知道做什么,两片苍白的嘴唇张张合合,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惟英看他一脸蔫了样子,像无法进行氧和的植物,全身所有的叶片都塌下来垂在了身体两侧,傻啦吧唧的。
他伸手摸了摸林预的耳朵,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林预毫无知觉,江惟英的温良不是无条件,而是跟他的凉薄阴暗保持着守恒,他的温柔都很肤浅,这东西给得多了,对称的冷漠恶毒也丝毫不会少。他冰凉的指尖没有温度,流连在林预的耳朵,脖颈,林预很久没说话,江惟英抬起他的下颌,那眼睛的光亮离家出走,看向江惟英的时候,失魂地眯了起来,像是已经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
“我以前觉得你有点精神病也没关系,那很好,我甚至希望最好永远都别好,呆呆傻傻的,老一点,丑一点我都接受,我都养着你也行。”
“毕竟一个有病的人,谁会要你?谁有钱有能力跟着你养着你?”
江惟英面带笑意,居高临下,极柔和地目光投在林预脸上,林预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被他抓住掌心牢牢握住,十指相扣,心跳却已不在一个频道,江惟英闭眼一瞬,在对方猛烈快速的心跳频率下,几乎能感觉自己死灰一样的心。
他松不开手,林预用了很大的力气在抑制他的颤抖,他连激动都是在沉默里完成的,大大的眼睛来回在江惟英脸上寻找着谎言的蛛丝马迹。
“你...你明明说过,不会放过我的”
江惟英摇头“我刚还说过我反悔了。”
“对不起,林预,人都会变的,厌烦,厌倦。你身体又不好,就像现在胃可能还在出血,我以前总是很着急,但我同时也会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烦,也为我以前的想法觉得后悔,抱歉,我照顾不了你了,留几百个医生给你,总可以了。”
“我..我不要..”
“随便你。”江惟英眉间消失的耐心让他在手上用了些力气,林预依然没有松手,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用力,江惟英抬起他的手臂咬了一口,林预木然地看着他咬,眼睛里渐渐有了些湿气。
“还不松开。”快要咬破了,江惟英皱皱眉,按了按牙印。“林预,你什么时候是这么卑微的人了?”
“已经不像....”
“林医生!林老师!”背后的拍门声陡然响起,林预一怔,手上一松。“老师!那孩子情况危急,主任让我过来通知你一声,感染情况严重,院里在商量上ecmo,他的母亲拿不定主意,说想问问你。”
实习生显得很焦急,林预恍然回神,他看了江惟英一眼,江惟英没表情,只盯着他牙印清晰的手臂,很忽然的一瞬,死死不愿意放的手就忽然自动松开了,林预抽走的温度被门打开后的凉风一吹就彻底失去了。
江惟英怅然一笑,掌心空空荡荡。
“也挺好。”
上一篇:我的山东alpha又癫又好哄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