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司卡林 第54章

作者:青江一树l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阁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剩下林预一个人,林预躺在那张小床上,捧着的头盖骨小心堆在胸腔上,他还没敢看一眼,摸一摸都像是安慰,却又不知道是安慰谁。伤心,难过,痛苦,这些情绪都没有出现在他脸上,他又静又空,听不见声响,只能看着黑漆漆的窗子外面雨水拍打过的痕迹,水滴从高处往下流,流成小溪掉下来,掉下来一次他就眨一次眼睛。

第68章

姜辞好像被他吓到了,没敢回家,他还不时过来看林预一眼,林预有问必答,看上去正常极了,如果不是半夜在他转身睁眼后看见一双猩红眼睛,姜辞可能依然会觉得林预还算合理。

当晚他们宿在老宅,因为下雨,也因为林预平静得很诡异。

姜辞在卧室睡觉的时候林预还没从阁楼下来,睡到半夜忽然醒了过来,陡然却听见背后有呼吸声,他猛地一转身,林预通红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姜辞瞬间就觉得身上每个毛孔的毛都竖了起来。

“你...”

林预一点惊讶都没有,他好像长久地睁着眼睛没有动弹,这时候才缓慢地闭了下眼,低下头去,嘶哑的嗓音带着一丝哀求“我很清醒,我知道你是谁,你转过去,好不好。”

姜辞茫然地擦了把脸,下一刻就把手按在了林预额头上,估摸不清度数,只好拍开墙上的大灯“你没事吧,疯了吗”

林预眼底得失望浓重得像雾,似乎因为姜辞没有愿意转过身去,他的失望就成了委屈,眼眶红得有些兜不住,干燥的嘴唇几次翕合,不抱任何希望,又不甘心,无神地喃喃自语“好不好?”

好个屁啊姜辞想着,江惟英是恨不得把林预煮熟了吃掉放在自己肚子里才安心的人,要是知道两个人睡一起,他还能活吗。

他站在床边想了想,往林预身上搭了条被子,烦闷道“我睡沙发,就在这个房间里,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疯”

林预的背影像条冻了一个世纪的鱼,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幽幽冒着寒气,但死得不能更死了,一动不动,横放在那里简直糟透了。

“爸爸,爸爸。”

“爸爸救救我!”

“林预!!林预!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林医生!林医生救救我!!”

“爸爸!林预!林医生!!救救我救救我”

哦,他们又来了,这些声音,这片海水,林预这次一点都不慌,海水高高将他卷起也高高将他抛下,失重感始终伴随他,好像又要疯了。

姜辞真是个乌鸦嘴。

林预吸了吸鼻子,他把头埋在臂弯间,一个很靠近江惟英的地方。真是奇怪,只要想到这件能靠近的事情,他的心脏就会因为疼痛而泵不出血,泵不出血会怎么样,会缺氧,窒息,死亡,死亡会怎么样,也不会怎么样。

他脑子里又开始放那首歌,放到那首歌的时候他又想到他们去过的海边,海边有个房子,房子里的水晶棺材。那是个可以妥当安放死亡的地方,这个时候林预又会想,原来每次江惟英说希望他死,都是真的。

那棺材那么大,想来江惟英是要跟他在一起的,这么想想,好像也挺好的。

挺好的。

他本来还打算求求江惟英,就算是个挂在卫生间的骨架,也希望江惟英可以原谅他,可以...可以不要忘记他,但这个要求,太过分。

他怎么能在这一切之后依然去奢求江惟英会有第五次生命,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可是江惟英很快就要忘记他了。

就在他想要像个人一样活着的时候,江惟英就要忘记他了,他也计划过以后,想懂得这个世界的蝇营狗苟,想学习一个公司的运转,想分担一点他回来后的重量,可是突然就没有以后了。

这个梦做不了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68-2

老宅沉重的黑色大门从背后关上,霎时就有阳光照到他们身上,秋雨过后的寒凉格外清冷,光晒在脸上除了刺眼就感觉不到温度。

姜辞隐约感觉到了林预的沉默,他眯着眼睛躲光,姜辞把他带到哪里他就在哪里坐着,最好的倾向跟最坏的结果都同时在林预身上显现。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预平常克制太好,回国这么久,到了这天晚上休息的时候,姜辞才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江惟英所说的“不正常”

林预长久地在客厅站着不动,焦虑型走一阵,安静下来就是沉默而呆滞,叫醒他后会显得很不耐,抵触别人的触碰,做饭的厨娘阿姨不小心摔碎了碗,声音惊动了他,引起他很大的反应,他在客厅几乎走了一夜,无论姜辞怎么说,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姜辞立即给他把药还了回去,之前怕林预嗑药太猛,老胡送来的药他兑了半瓶差不多的护肝药进去,他惊讶于不控制效果会这么差,也对林预越来越焦虑的情况有些棘手起来,因为他开始失眠了。

除了有太阳的时候他会短暂地睡个把小时,其余时间不是在发呆就是在某种很矛盾的思维里挣扎,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打架,冯泉不止一次给他看林预签的字,状态好的时候能看清字迹,状态太差林预连字都写不整齐。大多数时候纵使人坐在那里,签字的还得靠专业模仿笔迹的冯泉。

夜半时分,姜辞被枕头下的电话震动吵醒,接起来的瞬间依稀看见床侧有人,他惊了一跳,细看又是林预,不同的是这次他睡着了,离自己有段距离,皱着眉,半醒不醒,显然睡得不好,看上去挣扎得很痛苦。

姜辞把电话按了,小心翼翼地往他身上搭了点被子,被子里的一点温度刚一靠近,林预眉头便是一松,姜辞动作很轻,他把被子留下,刚想往后退走,林预便伸手抓住了他,姜辞不敢动的瞬间,林预就朝他靠了过来,先是头,再是手臂,姜辞紧张得厉害,曾经这么讨厌的人,这个人也是那样讨厌自己,如今乖顺异常地紧紧贴到他怀里,即便是个男人,也让他一时间矛盾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里想着,你要是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是谁先死。

林预巴着那点胳膊贴在脸侧,鼻尖泛红,眼眶也红。过了一阵也许他醒了,也许人根本就不清醒,林预自己睁开眼,眼中水汽未散,他看了看胳膊,又看了看姜辞,迟疑不舍,缓慢地放了手。

“抱歉,我太累了,我只是想睡一会儿,抱歉。”

姜辞没有拆穿他,因为他看上去太可怜了。他渐渐明白为什么林预明明看上去清高矜贵得令人难以接近,江惟英却总觉得他可怜。或许这真的不是可怜,是某一瞬间里心上的颤麻,通俗一点讲,心上有点疼。

“你睡吧,我不告诉他。”林预大概是撑到了极限,姜辞稍稍按了下他的肩膀,他就在重新躺下后的片刻内几乎睡着,姜辞给他掖被子,他想过江惟英会怎么对付这个时候的林预,手掌却已下意识地拍了拍被子“没关系,没关系的。”他轻声说。

这些生熬时间的艰难,在这温暖的被窝中短暂地轻了几分,林预对身边是谁心知肚明,他清醒异常,却要装作闭眼,他用力克制着呼吸,脑子里全是江惟英的影子,他完全可以忘记身边的人是谁,只要他相信这是江惟英。

可是啊,这么相像的人,为什么不是江惟英。

68-2

第二天姜辞见了鬼似的起床,他跟林预缩成一团睡了一夜,阳光朦朦胧胧照进来把他也照蒙了,头一回起了个大早,尴尬到头皮发麻。他算了算时间,跟大洋彼岸的几个心理学大拿通了个视频电话,他们对林预的心理评估都不是很好,但接触不到病例,无法真正确诊,姜辞觉得不妙。

林预没事人一样起床,睡醒后状态好了些,有点畏寒,厨娘做的甜汤好喝,里面放了些糯米做的元宵丸子,又放了驱寒的生姜,林预勉强吃了半碗,消化不动,胃疼。

他缩在沙发上披着毯子,表情无一丝异样,疼痛于他而言比家常便饭好吃,他听着冯泉给他汇报的一团浆糊,昏昏欲睡,又死也睡不着,继续盯着电脑看病例,很无厘头式看各种跟脑肿瘤相关的病例,看得入神之际又会觉得每个字都看不懂。

姜辞出了几天远门。从他走那天起,林预就没回过家,他在公司里呆着,饿了就叫人给他送水过来挂着,离谱至极。

姜辞回来的时候林预调色盘一般的手背上还插着针,点滴管里进了空气,他正在拿着发呆。姜辞挺受不了,忍无可忍训了一顿。

林预冷冷清清地抬头说“我知道他在哪了。”

姜辞没说话,林预忽然笑了一声,干裂的嘴唇起了口子,细小的血丝猩红着“他在我梦里。”

“你笑起来真难看。”

林预充耳不闻,花瓶里的百合死了好多天,喇叭样的花瓣锤了下去,边缘发黄,林预端起花瓶便喝,姜辞阻止都迟了一步,玻璃花瓶被拍碎在地上,姜辞皱着眉惊怒交加“林预,你醒着吗?”

没等他问完,林预一顿狂吐,喝进去的水全都呕了出来,参杂着黄色的胆汁和胃液,隐约见红,姜辞麻木地看着他“你去找他吧,你的护照在房间左侧第二格抽屉里,地址很简单,冯泉近半年飞过的地方你查一查,重合最高的地点就是有他的地方。”

林预失神地盯着地面,听得姜辞嗤笑一声“你去找他吧,如果他还记得你的话。”

第69章

人是可以貌相的,人至少先貌相。

年轻的男孩子即使闭着眼睛神采依旧恣意明亮,茶色的发丝随着节奏轻轻跃起又落下,流淌在音乐厅里的门德尔松时而柔和时而激扬,十分动人心弦,然而在江惟英眼里都不算兴趣,他注视着身边的人,眼神温和而宽容。

半场音乐会谢幕,男孩子的脸红扑扑的,一半兴奋一半激动“我竟然有一天真的能这么近的见到David Garrett!!”

“你想见见他吗。”

“我已经见到了!!天知道我有多开心!”

“我的意思是你想去后台见见吗。”

男孩子更惊讶,长大了嘴巴“天哪,你认识他吗???!”

江惟英摇摇头“我不认识,但你想见的话我不介意去认识一下。”

男孩一怔,又一笑,连忙摆手“我介意的,少一个人认识你我会更开心的!”

“这样吗。”江惟英失笑,他温柔得不真实,像飘在海面的浮冰,是真实存在的,可是抓在手中就会消失了,杭稚笑了一会儿就变苦了。

他们离开音乐大厅,在街头走了走,江惟英脚步很慢,一身再寻常不过的休闲装束,也会引来频频注目,杭稚实在讨厌这些注目,纵使江惟英本人毫不在意,可他却总觉不安,不安到想哭。

他太好了,他变得这么温柔这么好,陪他逛街逛公园陪他去看音乐会陪他,陪他吃各种大餐冰激凌,做梦都梦不到的这些再发生的时候,第一感觉一定不是高兴,是害怕,杭稚就很害怕。

这是他找到江惟英的第十七天。

他孤身离开学校,义无反顾地追向大洋彼岸,他甚至什么都没带,一无所有地站在江惟英面前,求一场相遇,是真正孤注一掷,

从休斯顿飞到费城,从南到东,要接近六个小时,因他随口一句想看,江惟英就陪他来了。他们今天本应飞回费城,飞机因大雾晚点,江惟英便取消了机票,随意道“那就再逛一逛。”

“你累吗。”看完自然博物馆,杭稚小心地问。江惟英精神很好,完全没有传说中生病或不适的样子,他体贴地拉了一把杭稚,让他站在街道旁更安全的距离中,却又在杭稚亮晶晶的眼神里收回手,摇头“怎么会累。”

“那..附近五公里内有动物园..你..想去看一下吗”

江惟英未语,杭稚抓紧时机道“里面还有我们的国宝,大熊猫”他用手比划着,像熊猫的两只圆耳朵,即便是这样愚蠢的动作,在他身上看来都不显得做作,江惟英对着光线眯了眯眼,深褐色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疲惫“抱歉,其实我有点累。”

“啊,对不起对不起,那我们回酒店休息吧?”杭稚连忙紧张起来,江惟英习惯性拿出钱包,他想抽出卡来,未待有所动作,杭稚忽然低落,卑微地请求“别这样,好吗,拜托你。”

江惟英没再勉强“好。”

“我想跟你一起回酒店”

江惟英也答应了,可是气氛却冷了,冷的似曾相识,夕阳透过各种形状的大楼迎面照在他们身上,歪七扭八,杭稚走在江惟英的影子里,亦步亦趋。

他不敢生气也不想说话,可是他不想说话就不会有人说话了。

这就是世界上的某个角落,这是他争取来的时间,是奢求过的愿望。

就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他斗胆拉住江惟英的手,话还没说,眼睛就红了“顾老师说你生病了,我很担心你。我崇敬仰慕你,非常荣幸遇见你,你离我这样远,即便我现在能牵着你的手,你也还是那么远,我像女孩们追一个明星一样,追逐你,即便我知道我追不上。可我还是想在你的人生里插上一脚啊,哪怕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也行”

“江惟英,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我一边劝自己这只是丰满自己的人生,别有遗憾,一边又偷偷期望能给你留下痕迹。”

杭稚轻轻牵着他的手,不敢逾矩,他低头低语“这么好看的手,我只能握住一次,真的非常难过。”

江惟英眼里有些发愁,也有怜悯,他近来心静如水,甚至愿意祝福世界和平,妖怪极了。心里更是不会为任何事物所动,麻木空荡,眼见杭稚是不高兴的,便问道“你想要多久。”

杭稚猛地抬头望向他,江惟英微笑道“哪个导演以前说过的,什么都会过期,万物都有期限,我给你什么你都不想要,如果你想要我的时间,那你需要多久?”

“我...我可以有多久...”

江惟英想了想,他粗略估算了下时间“我在这里不会很久,一个月,我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杭稚眼里的光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江惟英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额头“一个月的话,你会遗憾吗。”

杭稚立即问“一个月的话,会给你留下痕迹吗,你以后会记得我吗。”

“会。”

话音未落,杭稚笑中带泪“不会。”

他虔诚地举着江惟英的手轻轻一吻,怀拥至宝般道谢“谢谢你。”江惟英一笑而过“不客气,小朋友。”

万物有了期限,就有了到达的终点,杭稚珍惜每一分一秒,他克制着分寸,懂事乖巧,江惟英偶尔看着他的漂亮的眼睛确实会挺心软。

他每隔两天都需要去私人医院定点报道,电疗是个漫长的放电过程,有促进神经修复恢复的好处,缺点就是被电了后好长时间眼睛里都在冒闪电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