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江一树l
姜辞不会安慰别人,他比林预晚一步出国,林预去了江惟英那里,他则是亲自带着林预的日常生活和行为测评以及一些数据影像资料去了他从事的研究所。几个业界的权威花了两到三天时间耐心地看完了影像资料以及林预的小半生经历,他们一致认同的判定结果姜辞有点不可置信,Complex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比大众常见的PTSD要更深层次一些,CPTSD。
国内是个很安全且环境平稳的区域,这种病例不能说没有,但肯定不常见,多发在常年战乱的国家,儿童居多,是个在精神发育扩充阶段长期受负面情绪影响的精神疾病,故而很难确诊,确诊的专家同他说,这种病其中典型的一项是自我的不认同,自小的长期创伤是可以被治愈的,但对自我的否定是不能被治愈的,从记忆形成开始就会认定自己无法从任何负面事件中逃脱,是不可能被拯救的。
专家在形容这个病的时候连续用了四个不可能,姜辞越听越沉默,这几天他就在想着这些事,渐渐地,林预身体出现的各种毛病都清晰放大了,包括他的肠胃疾病以及无缘无故的高热,都让姜辞渐渐相信了这个病症的真实性。
林预无法掌控自己的精神状态,难以控制主导情绪,长期用药物,就会造成他的身体进行自我攻击,他的世界很空,一无所有,填满了整个人生的创伤。
遇到江惟英,他可能从来没觉得能回报给江惟英什么,回报不了,也不想接受,只能逃避,
这样的林预,本该孤独一生,也好过反复横跳的情绪让他更受折磨,却偏偏被别人横插进了一段人生,他的病,潜藏得那么深,无疑又让另一个本身脑子就有问题的人更加受挫,两相折磨反复纠缠,根本就是无解死结。
姜辞嘴里发苦,连他都不能相信的事,不知道江惟英那种神经病会怎么看,他临时决定放了冯泉的鸽子,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不止是林预突发的病情,到现在为止他也还没能跟江惟英见上面,电话不接,讯息不回,又听家里说他没按期手术,导致爷爷气得厉害,姜辞不知道他在搞什么,自己也心焦得很。
林预在药物作用下睡了一阵,时间不长,冯泉的越洋电话把他震醒了,头疼得厉害,显然烧还没退,他摁着头皮接通了电话,弹出来冯泉焦灼又无奈的脸,他严肃道“林总,你得尽快回来一趟,这次商会你没有出席,院里没有主要代表,气氛不太好,顾董私下联合董事会的一些老董事提出了一轮财团审计,要求召开股东大会”
林预花了更大的力气揉着太阳穴,他起初就对商界几乎算得上一窍不通,全凭冯泉倾力扶持,对上一群虎狼根本无力招架,闻言瞬间就是厌烦,但接着他便不这么想了,他远远够不上资格厌烦。
“为什么要审计”
冯泉沉默了一阵,视线向后瞥了一眼,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严肃道“集团在成立的时候给过部分老股东一些原始股,由于医院是先成立,集团是后成立的,所以其中也有牵扯,在法律上讲不能完全独立,也没有这方面的具体补充协议。他们能提出这方面的要求,很大可能是打算后续要进行退股清算。”
“退股清算?”
冯泉肯定地点点头“清算有几种方式,但无论哪种方式都有些吃亏,尤其是集团旗下在东北跟云南的药业公司都已经上市多年,运行得还不错,如果按净资产退股那是不可想象的”
林预想了想,费劲道“原始股是不能退股的,只能转让或者股东大会一致同意退才可以”
林预是个标准学术派,冯泉心里想着这大部分股东早就顾董一家沆瀣一气,也不可能站在我方,对此他看着林预一脸疲惫乏力的样子也不好开口说,只能叹了口气“所以啊,他们想在股东大会上逼着你把他们的股都高价买回去。”
其实就欺负林预不太熟悉集团得业务,大小江总又全不在。
林预沉默得像块石头,在神游许久后竟问出一句啼笑皆非的话“很贵吗..”
冯泉一愣。
林预只好在他的表情里低下头,耳根发红“抱歉..我..”
冯泉硬着头皮道“没事,你尽快回来就好,我已经安排人开始着手核算了,我会尽力把这边的事情先理出个大概,你....你注意身体。”
林预努力积攒了个笑容,苍白无力,整张脸都柔和许多,冯泉隔着整块大洋的距离都会微微一怔,倒不是他生得帅气,而是..“看来这趟行程不错,你都会笑了。”
林预点点头“还不错。”
“回见。”
“好。”
第72章
姜辞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林预出了酒店则再次回到了江惟英门外的小公园里,还是不近不远的距离,还是那群熟悉的鸽子。
房子里传来一阵小提琴声音,林预对音乐的感悟尤其少,却也听得出拉得不错,料想江惟英或许也在听,他便也坐了下来。
就这样,他们听完几首曲子,然后江惟英跟杭稚出了门,杭稚开车,江惟英坐在副座上,两个人笑着走了,林预也没有追,他的目光始终留在地面上,等他们走了,林预也在他们门前走了走,在伸手摸到冰冷的门把手时,林预也是一惊,这种行为变态得有些过分,他不知所措地收了回来,难掩错愕,可短暂的错愕后,他的眼神又变得荒凉,好像无边无际的枯黄草地上,除了风,什么都没了。
姜辞像是要验证自己的某种猜想般,默默地靠在墙角,他罕见地点了根烟,这烟也不知在口袋里放了多久,掏出来皱巴巴的,点了几次都没点着。
他看了看时间,又等了不到半小时,江惟英果然出现了。
气定神闲,高贵如斯,一点看不出脑子有病的样子。
姜辞眯着眼睛深吸了口烟,吐完了烟雾了吹了个口哨,江惟英脚步一顿,他先是对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转头便走了过来,姜辞倒觉得他算准了自己会蹲这里似的。
他先前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江惟英是个脑子不好的人的?这人明明精明到脑壳顶都掉了,自己才是那个脑子不好的人才对。
姜辞的皮夹克靠在墙上蹭了一层灰白,他也不介意,举着烟的手指了指远处站着的年轻男孩子,淡淡开口“男朋友啊?不给弟弟介绍一下?”
“是个小朋友。”
姜辞笑了一声“前男友不要啦?前男友都要瘟掉了,你真不要啦?”
江惟英被烟味熏着,忍无可忍地抽走扔掉“有什么话就说。”
“哥哥,你这次真的让我伤心了。”姜辞有些低落,也不全是,他很自嘲地叹了口气,烟蒂上的火光在地上明明灭灭,姜辞低头用鞋底碾了碾“你们都让我伤心。”
“怎么知道的”江惟英手插在袋子里,他似乎永远都这么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的,姜辞也看不透了,曾经他们关系非常好,至少他以为是这样,但其实仔细想想,如果他们真的关系够好,当初林预来的时候就根本不会让江惟英掏心掏肺到恨不得直接把他变成自己的肋骨颅骨,装到身体里脑子里去。不一定非要是多么浓烈的感情,而是当初林预一个崭新得陌生人,从江惟英心里得到的信任,都要比他这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弟弟,要多得多得多。
直至近日,他才想通,原来他当初那么讨厌林预,并不是林预清高,林预优秀,林预特别。
而是因为他跟江惟英本该相互依偎倚靠的感情,被分裂了。
“无毒不丈夫是你,男子汉大懦夫是我”姜辞又往墙上靠“你拒绝手术那么多次了,我虽然疑心奇怪,又想着万一你就是脑子坏了的一个痴情人呢?”
“你明明就不像”姜辞视线投向远处正好奇看过来的人,再次否定道“你明明就不是。”
江惟英安静地看着姜辞,在林预之外,他都是这么看人的,无论什么事都冷清地像个旁观者,他见姜辞不再说话了,才开口“我不是。”
“你看,你又骗了我。”
“姜辞,我没有骗过你。我不喜欢骗人”
“对,你只会骗林预那个笨蛋,至于我,你只是不信任而已,我也不怪你,毕竟,你总有你的原因,你不说,也有你的道理,是吧。”
“我不信任你,怎么会把他交给你。”江惟英是个上位者,年轻的上位者,纵使身不在位,他经受过的一切也会把他变成姜辞熟悉又陌生的人,他很肯定地否定了姜辞的观点,甚至强调道“他有我的一切,你不是知道么”
姜辞没有那种话术的本领,他在周边家族的环境里还是个相对单纯着的人,可一想到这种单纯给他带来了什么,给江惟英带来了什么,他的愧疚感就生了出来。
姜辞昂着头“我是不是该给你道歉?你让我回国,你让我接触林预,围在他旁边,接触冯泉,插手集团的事情,你明里暗里暗示我,为什么不直接说?”
“我该说什么?”江惟英叹了口气“我该说,我全家上下里里外外没一个正常人?还是该说我弱小可怜被母亲遗弃,被父亲冷落,被家族监视利用,被集团束缚得不能呼吸?”
江惟英语气平缓,带着玩笑般遗憾的语气“我该帮谁呢,这个偌大的财团,我该给谁呢?我这种基因,从骨头里就是烂的,而且断子绝孙,下辈子也不会有继承人,可是...”
他看着姜辞笑道“你有啊。”
姜辞屏住呼吸,听江惟英朗声笑道“谁都知道你有,你可以有。”
“我没有那么想过!爷爷经手过的一切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惟英没有立即开口,待姜辞心境稍平,他才淡声道“你是我弟弟,林预也是,为什么你可以有的东西,他不能有?”
“他可以有,我希望所有人知道,他可以有。”
“我想给,他就会有,姜辞,你也一样。”
“我的东西,我想给才可以,抢是不可能抢到的,谁都一样。”
姜辞气得眼睛通红,嘴唇都在微微发抖,偏偏反驳不了一句,江惟英捏了捏他的肩膀,笑得十分凉薄“开玩笑的,生气什么。”
“我想死的话很快就会死的,死了我就把林预也弄死。等我只剩下你一个弟弟的时候,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但不是现在,你回去告诉爷爷好不好。”
“不是现在。”
“江惟英,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要过你的一切。我从来没有!”
江惟英耸耸肩“我知道啊。但我现在不想死,谁让他是你爷爷呢,你让外公不要再捣乱了,要是不小心让我的弟弟死在我前面,我是要发疯的。”
“江惟英!!!”
第73章
任姜辞双眼气得通红,江惟英也只是双手插兜,游刃有余地看着他。
短短几句话,姜辞觉得他凉薄到可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江惟英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少年时内外皆冷,把万事不关己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人,他改变得很彻底,一双锋芒凌厉的眼睛里总掺杂着半真半假的笑意,像块海上浮冰,看得越深就越是寒冷。
他友善得毫无诚意,语气里句句都是威胁,姜辞陪伴他何止十八年,但一整个年少他也不曾记自己半点好,姜辞不敢深想,一往深处想,他便不知道到底该恨谁。
爷爷是爷爷,亦是外公,即便今朝野心滔天,可他不信爷爷对江惟英没有半点疼爱之心,否则怎么会一把年纪千里迢迢四处为他奔波。
可在江惟英心里,那就是真真正正没有半点情。想到这里,姜辞不禁问道“你从..你从什么时候起知道的?”
江惟英用一种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姜辞十分讨厌这种眼神,居高临下连带着轻视,他十分明白,但凡是江惟英脸上表演的神情,就是他想让你看穿的意思,很快他又听见江惟英的轻笑声“我从小就觉得,生下来就是要死的。”
“很快就要死,我了解躺在那白色的单人床上,两边都是仪器滴滴作响,身上连满线的感觉,我比谁都了解。”
他怅然接着道“我那时候觉得不会有人懂我,不会再有人跟我经历一样的事情了,还有谁能比我惨?没有任何人给过我感情,我只能躺在那里看见我那父亲穿着白袍双手抱着肩,站在床旁边跟别人商量要切掉我脑子里哪块地方比较好。”
“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候多讨厌白色。”
姜辞怏怏道“可如果不是他那么早就进行了干预,你根本撑不到现在”
“那是什么坏事吗?”江惟英摸了摸自己的头,伸出手指点了点头骨“不是每个人都会想为活下去而争取生命延续的,我这个地方就没这个想法。”
“可你也努力活了这么久!难道没有人值得吗?!”
姜辞的声音一大,江惟英就被吵得皱眉,他耐心告罄,无所谓道“有,但是他不配。”
姜辞指尖深深掐在手心里,微微一震。紧接着江惟英忽然说道“每个人到我身边来,都会从我身边换走一些东西。然而我至今仍觉得这是公平的。”
“这是我那驾鹤西游的爹,在你被送来我身边的时候告诉我的。”
“每个人出生都有原因,每一件事发生都有它的目的,每件事结束也会有终点,如果是善终,那就相当幸运了。外公把你送过来,你陪我读书陪我玩乐,你的任务是跟我一起成长,你要做我做的事,思考我该思考的问题,学我该学的东西,将来走我走不完的路。”
“那真是怪不得你不肯手术,原来不是怕我们家动手脚,是担心我有样学样,脑子也学坏了。”姜辞努力瞪着眼睛,呼吸急促气得满脸通红,却憋着不发出软弱的声音,江惟英把一切说得轻松平常,那么难听的话,听来竟被说的像是宽慰似的。
江惟英眯眼望了望远处,气温骤降,冷得他不禁缩了缩脖子“我还没怪他,你气什么。”
姜辞恨不得踢死他,只能撇过头倔强道“你厉害,你真行,你十几岁就知道我们全家目的不纯,你也能把大尾巴狼装到现在,你可真了不起”
“我问你,每个人到你身边都要换走你的东西,如果我会换走你的钱,你为之奋斗的一切,那林预呢?林预换走了你的什么?那个男孩呢?那男孩又会得到什么?在你身边每个人,都会得到你等价的报酬和赏赐吗?”
江惟英眼睛一亮,赞同地认真道“对,是这样的。”
“林预换走了什么?”
“你不是喜欢猜吗,自己猜吧。”
江惟英看着远处踌躇半天最终还是走了过来的杭稚,他皱着眉,隔着这么远江惟英都看见了,姜辞看着他的身形样貌竟恍然觉得有些眼熟起来,他犹疑地看着江惟英,从不轻易生气的人,不知是这番连续受了太多气,坦坦荡荡地把敌意和愤怒都写在了脸上“他长得真丑”
江惟英听得哈哈一笑,反而把杭稚笑得停住了脚步,他满脸疑问地看着俩人,尴尬地问道“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这句话得到了姜辞毫不客气地鄙夷,他把一肚子怨气撒到了软柿子身上,几步便走到了杭稚面前,他比杭稚要高得多,五官肖似江惟英,棱角却柔和了些,他面貌就胜在一双天生略弯的桃花眼上,可不笑的时候就冷得锐利了,尤其是他没有半点礼貌地打量着杭稚整张脸时。
他把轻慢的神色拉长了几帧,杭稚无所适从,尚未开口,他就冷笑道“这是你该问的问题吗。”
“抱歉..我..”
“我们在说,你长得真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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