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天成 第45章

作者:雪上川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娱乐圈 近代现代

就像顾晏津之于他一样。

此时此刻邵庭阳终于意识到,不管理性上多想挣扎、摆脱,但是身体和情感上的反应骗不了人。

他栽了,大概这辈子都只会栽在顾晏津一个人手上,不是他就不行。

既让他觉得悲哀,又让他觉得庆幸。

还好那个人是顾晏津。

但他的这些挣扎对方大概是看不到也不知道的,所以这份庆幸里又迫不得已地加上了几分无奈。

邵庭阳呼出一口气,很多事情想通后才发现解决的方法这么简单,之前那些此起彼伏涨上心潮的疑问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句“你怎么样”。

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其他伤,脑袋还疼不疼?

邵庭阳发现,这就是他想问的问题,在心潮翻涌后,大浪淘沙,就只淘下来这几句话。

顾晏津依旧不说话,但邵庭阳看到了刚才他流泪时风干的泪痕。大概他本人都没有发觉,但还是留下了一丝蛛丝马迹。

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是外卖的电话。

民以食为天,于是一切暂停,吃饭优先。

提前定外卖时邵庭阳并没有想到顾晏津会没吃晚饭,甚至他也没吃午饭,他只能担心顾晏津会冻感冒、所以才特意点了些热粥,份量也不多,但现在看来刚好,因为顾晏津也吃不下多少。

吃完饭、邵庭阳让他换了一身衣服,天气虽然不热,但他下午和晚上一直在出冷汗,他刚才摸着都有些潮。

邵庭阳下去送干洗的时候,顺便戴上口罩去了一趟楼下的药店,买了体温计、碘伏、棉签、纱布、感冒药和健胃消食片之类,总之用得上的用不上的还有可能用得上的,林林总总装了一个大袋子。

想到顾晏津低血糖的老毛病,他顺路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几包糖,顾晏津自己是不会忘记带这些的,但邵庭阳看他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除了那个破破烂烂的手机外什么都没拿走,估计其余的都放在望京那套房里。

买的东西多,路上自然就耽误了几分钟。

然而就是耽搁的这几分钟,等到邵庭阳再回去时,刚一打开门就听到了浴室里传来的干呕声。

第一声的时候邵庭阳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很奇怪,等到第二声传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什么,飞速冲向卫生间,不用推开磨砂玻璃门就看到一个影子半跪在马桶边。

刚才吃的那一点东西全吐了个干净,马桶里其实已经不剩什么了,大概是顾晏津冲掉了一次,现在只剩下干呕,邵庭阳之所以可以判断他全吐了出来,是因为除了苦水外,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邵庭阳看得心里也跟着一惊,看到他脱力快倒在地上了,就赶紧把他抱起来扶正,防止等下呕吐的时候呛到气管。但直到把人抱起后邵庭阳才发现不对,刚换过的衣服已经再次被汗水打湿,顾晏津脸上都是湿哒哒的冷汗,被他扶起来后是不再呕吐了,但却开始痉挛似的发抖。

他抖的动作不算特别大,但是只有触碰的时候才能感知到那种失控的发抖的感觉,邵庭阳本来还能维持住镇定、心想等下叫人送药过来,然而此时此刻,一股巨大的莫名的恐惧袭击了他,以至于有两三秒他都无法做出什么反应,只能重复地问“哪里不舒服”这样的废话。

直到理智重新回到脑海,邵庭阳意识到应该拨打救护车的电话,但是颤抖的指尖差点拿不稳手机,等到好不容易按下两个数字时,顾晏津抬起手、把他差点拨出去的手机按了下来。

“不、不去医院。”顾晏津像是经历了一阵长期的阵痛的耳鸣一样,猛地抽了口气,呼吸急促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好冷、我好冷……”

他发抖的频率像是蝴蝶震动的翅膀,邵庭阳此刻也顾不上收拾卫生间的污渍了,他把人拦腰抱起来焦心地送回卧室里,打开了制热。

现在还不到开地暖的时节,但好在空调都是齐全的,他调到适合的温度,从柜子里找了两床薄被子把顾晏津拢住,又去卫生间打了盆热水,用小时候他和他姐发烧、他妈的老法子,毛巾浸泡完全再拧到只剩下一点点湿,给顾晏津擦脸擦脖子,这样反反复复几轮下来,肉眼可见地状态好了一些。

“晏津,晏津?”邵庭阳听他嘴唇颤抖像是在说什么,就半跪着蹲了下来,但是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到,只有一些细微的抽气和呻吟,他刚想联系几个之前认识的留在首都工作的医生,忽然就听到顾晏津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给、给唐遥打电话,他、他知道……”

话没说完,他忽地捂住嘴,邵庭阳赶紧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塑料袋给他,煎熬了一段时间,吐出了最后一点还没消化完的食物。

邵庭阳收拾完残局,倒了杯温水看着顾晏津喝下,感觉他的反应没有刚才那么剧烈了,眼睛闭着像是要休息的模样,才走出去打电话。

唐遥此刻正在和演员们排练,邵庭阳心急如焚,打了好几遍对方才接通,不等唐遥开口,他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详述了一遍。

“他不肯看医生,你知道的,他讨厌去医院那种地方。刚才他又吐了一回,我现在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邵庭阳按着太阳穴,压制着焦虑和急躁的心情,“他让我给你打个电话……”

“我知道了。”唐遥迅速道,“你刚才说他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估计是情绪刺激太大、影响了胃,你先给他喂点热水,等他平静下来了,没什么问题的时候再让他进食。”

“可是他刚才的表现很严重……”

“不用带他去看医生,听我的,你强行带他出门他的情况会更严重。”唐遥打断了他的话,“你买明天就回来的车票,回到A市后他的情况会好一些,到时候我们都在,也能照顾着点。”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唐遥一脸莫名,“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我不是说这个。”邵庭阳问,“我是问为什么他会突然这样,为什么你说回到A市会好一些?”

“……没有为什么。”唐遥显然不想解释太多,“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现在这些不重要。你先把他安顿好再说,等下有空的时候我再详细跟你说。”

邵庭阳回过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顾晏津,他大概已经好多了,但好像还是很怕冷,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时不时地闷出一声咳嗽。

他收回目光,道:“现在就是有空的时候。”

从刚才顾晏津让他打给唐遥他就有疑问了,他们结婚几年,邵庭阳从来没看到顾晏津的这一面,但唐遥和顾晏津似乎对这样的情况都很熟悉,甚至顾晏津知道他什么都不了解,还让他打给唐遥。

很显然,这不是第一次。

唐遥道:“我跟他认识十四年,难道你觉得我会害他吗?”

“你是不会,但你会帮他隐瞒,就像现在这样。”邵庭阳不打算就这样让他糊弄过去,“等会儿再和我解释,是不是因为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要等一会儿想出说辞了才能来糊弄我?”

他一语中的,唐遥很尴尬,一时间不再开口。

邵庭阳等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是想追究你们隐瞒我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你现在就算跟我说他有家族遗传的什么病、哪怕是白癜风我都能接受,我只想知道他的情况。你说不严重,可是他刚才都抖成那样了,这怎么不严重?我刚才吓得脸都麻了你知道吗?”

“唐遥,你不是医生,我也不是,万一因为你理所当然,导致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你觉得这个结果你能承受吗?换位思考,如果你处在我这样的位置,我还什么都不说地让你放心,你真能放下心吗?”

过了很久,他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但你可以当他是应激了。”

“应激?”

“对,就像猫会应激、狗会应激一样,人也会应激,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胃是情绪器官,这点你应该能懂,有时候压力太大就会得胃病,他也一样。”

“你是说,他现在情绪不稳定,所以胃部才会受刺激呕吐?”

“是这样,但不仅是胃的问题,发冷发抖其实都是情绪波动的体现,所以你短时间内不要给他吃东西了,后续还可能会吐,这样频繁下去只会伤害到胃粘膜。最好给他吃点褪黑素或者是安眠药,等他睡一觉就会好了。”

“他一天都没吃饭了,就这样吃药,不伤胃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短暂的逃避其实不能完全解决掉问题,但这样能让他好受一些。

话既然说到这儿了,唐遥也是不吐为快。

“其实你刚才说他回首都,我就大概猜到是什么原因。”他问,“晏津跟他爸妈关系并不好,这你知道吗?”

邵庭阳嗓子微哑,“……知道,他父母对他要求很高,有些苛刻。”

“不是有些苛刻,是很刻薄。晏津他爸妈很疼爱他大哥,对他却挑剔刻薄,不闻不问。当时他哥是他妈妈难产生下来的,那会儿他们都以为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所以特别疼第一个小孩儿,但偏偏晏津他大哥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小学都快毕业了还因为数学不及格留堂抄写,当时他父母觉得自己的教育很失败,也有点不甘心吧,正好他妈妈发现自己意外怀上了二胎,夫妻俩讨论了一阵,一致决定开小号重来。”

显而易见,顾晏津就是那个不幸的“小号”。

因为上次失败的教训,顾晓钟和闫漪梅对待小儿子的教育上颇为严格,从小就培养他练字弹琴,每周还要上三轮补习班,那会儿顾晏津才上小学,偶尔偷懒不想学琴,顾晓钟就用教鞭抽打他的手指,小孩儿的手指哪经得起这样抽打,但顾晓钟就是这样狠心,哭也没用,直到打到他愿意练琴为止,就这样一直逼迫他初三学业繁重才结束,但上了高中后考试增多,顾晓钟怕这个儿子不成器,每次考试结束后都会和老师打电话沟通顾晏津最近的学习状态。

累不要紧,但不想学、贪玩就是原罪。

如果顾晓钟是对兄弟两个一视同仁或许还好些,但那时候顾晓钟已经放弃了大儿子的培养,所以差距就更加明显。顾远辰想出国旅游,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签证下不来,顾晓钟就找人办了一家三口的签证,快快活活地奔赴欧洲旅游,而那会儿年仅十三岁的顾晏津只能留在家里上补习课,被家里的阿姨盯着吃饭吃到一粒米不剩、监督到写完作业,直到睡前才能接到如同恩赐一般的父母从异国他乡打来的电话。

旅游回来,顾晓钟会表现得也很珍爱小儿子一样,给他带回旅游的纪念品。但几次过后,顾晏津就意识到了带在身边一起去旅游和待在家里接收旅游的附赠品,这两者是很不同的。

邵庭阳其实也能隐隐感觉到他家关系不算特别融洽,但他和他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所以也只是疑惑了一下,并没有深究。

直到现在听到耳里,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不是滋味。

“刚上大学那会儿,顾晏津是我们系知名的怪人,跟他说话他也不理,脾气特别古怪,那会儿我们男生宿舍是六人寝,剩下五个男生没有一个看得惯他的,经常发生很多摩擦。顾晏津也从来不和我们一起去吃饭,每次到食堂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我们和他也是到大二的时候才熟悉起来的,熟悉之后,才知道他这人其实很厚道,那会儿早八课我们起不来,全靠他帮我们占座,一排六个最好的位置都是他帮我们占的,有人看不惯他占座,他也不理。”

“其实上大学的时候,每次他爸妈和他打完电话,他的反应都特别激烈。”唐遥铺垫了很多,才终于说到正题,“我从来没看见过哪家父母和儿子关系僵成这样的,要是顾晏津是个女孩儿,那还能找个理由,因为他爸妈是老思想、重男轻女。可他不是,他是个挺优秀的儿子,但照样不被他爸妈在意,所以才更让人匪夷所思。大学时顾晏津买了一台七十多万的设备,结果毕业搬回家的时候,他爸冲进他的宿舍把机器从五楼扔了下去,还好底下没人经过,不然不知道得闹出多大的事故,但是机器当场被摔了个粉碎,那动静大得整个宿舍楼的人都探出来看了,所有人看着他们父子俩在楼道上吵架,闹到最后老师都听说了,过来劝。”

“为什么吵架?”

“还能为什么?觉得拍戏丢人呗,老一辈的思想,觉得影视相关的都是下九流,哪比得上教授教书育人来得体面。”

唐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听得邵庭阳十分难受。

他还记得自己决定入行的时候,给顾晏津发短信,破天荒地收到了很多回复,意思是演艺这条路很难走,他也不是科班生,未来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其中有行业上的困难,但也会有父母家庭方施加的压力。

他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邵庭阳回忆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没心没肺地说了句“不会啊,我和我爸妈说了,他们挺支持的,我姐还让我趁年轻多拍点剧,挣到钱了给她花,没啥压力”。

发完这句后,他记得顾晏津很久都没回他,直到他忍不住催促时,对方才发了一句很简短的“挺好的”。

那会儿他还伤心于顾晏津回消息太敷衍,却没想到对于顾晏津来说,确实是找不出其他的话来回答,最后只剩一句“挺好”。

他闭了闭眼睛,许久后问:“然后呢?”

“然后?没然后了。老师看劝架也没用,就说再在这儿闹就报警,最后他爸把他的行李箱还有书什么的全都扔在了宿舍门口,留下一片狼藉,最后自己开着车走了。”唐遥耸耸肩,当时那一刻的场景好像现在还历历在目,“他没地方可去,我看他太可怜了,就说你要不收拾东西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吧?其实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没觉得他会点头的,这人太有距离感了,只允许你欠他的,从来不见他欠你什么,但是可能是真的没有别的路走了,他就给我看了他还有多少钱,我陪他去售票厅问了票,那会儿票价很贵,千块钱一张,他还要赔偿学校的损失,买完单程票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也就是说,这是条不太容易回头的路,唯一回头的方法可能就是他跟他爸认输。

顾晏津做不到,所以他决定自己去闯荡。

当时,这两个年轻人车票抵达的地方就是A市。

唐遥带着他住在自己爸妈家,吃饭住宿没有要他掏一分钱,顾晏津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是去找工作,各种打杂工,也幸亏他在学校成绩很优异,老师们都知道他家庭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也都愿意帮他拉一拉人脉。干电影这行缺什么都不能缺人脉,顾晏津就是靠着这艘顺风船开始慢慢起家,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摄影师助理一步一步爬到总导演的位置。

后来梁映因为结婚的事和家里人闹翻脸,小情侣无处可去,顾晏津此时在A市也只是刚站稳脚跟,但还是把这两个人接了过来,像当年的唐遥帮助他一样,梁映和赵尔欣在他家住了大半年,吃住水电煤气费没要这小两口掏一分钱,甚至每个月还会给赵尔欣一千块的买菜钱。

那会儿这俩人没什么能还他的,都太穷了,梁映在外面到处打三份工挣钱,不想再让女朋友跟着他过这样吃苦的日子。赵尔欣找了份短工兼职,每天晚上和次日早上做好三菜一汤再走,等到周末的时候,梁映休息了,就是他来负责三人的伙食。

顾晏津胃不好、吃饭不规律,也是那时候赵尔欣发觉的。

后来条件好了,梁映带着老婆搬了出去,没给顾晏津结这段时间的房租,那太客气了,所以梁映只是请他狠狠搓了一顿日料。此后十几年,风雨同舟,他们一直都拧在同一根绳上。

后来,又多了一个邵庭阳。

“你跟他求婚的时候,他很纠结,我问他为什么纠结,他说他如果结婚就不打算分开,但也是因为害怕将来会分开,所以不想结婚。我相信他这句话说的是真的。”唐遥顿了顿,终于道,“你可能不知道,其实顾晏津很在意他在你心里的形象……”

因为担心失去,所以举止踌躇,步履维艰。

邵庭阳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脑子很乱,只能胡乱点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唐遥苦笑了一声,“他爸对他要求太严格,希望他事事做到完美,我一直希望他能不要那么苛待自己,但是……他以为逃开了他爸的掌控,可还是受他的影响。顾晏津希望在你面前是完美的,除去工作以外,他把自己当做是一个属于你的完美作品,一个捧在玻璃高架上的美学花瓶,一旦你不爱他,那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你什么都不是,这对于一个一直在寻求认同、骄傲的人来说是莫大的打击。而顾晏津上一次承受的打击是他的父母并不爱他。

连并不是真心爱他都不算,而是真正的一点都不爱。

他痛苦了很多很多年才能接受这个事实,或许也是有了经验,和邵庭阳有关的这个事实,他可能不需要再花那么久去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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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津意识昏昏沉沉的,虽然感知不到具体的时间,但是也发觉邵庭阳这通电话打了很久很久。

挂断电话后,邵庭阳换了一盆新的热水继续给他擦脸。水很热,顾晏津被烫得有些受不了,一直在抗拒,邵庭阳就加了点冷水,调到他能接受的温度给他擦脸、擦手、擦拭脖颈。

动作很轻柔。

顾晏津感觉身体好一些了,也有些热,就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