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上川
“……”
邵庭阳握紧了手心。
他力气有点大,顾晏津的指尖被攥得有些疼,他试图抽出来,但邵庭阳一直沉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收了两次,最后放弃了挣扎。
几分钟后,邵庭阳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松开手时,顾晏津的指节皮肤上已经留下了他抓握的痕迹。
躁狂期服药是这样的感觉吗?自己都忘了在做什么。
甚至更严重。
邵庭阳本来有很多想说的话,脑海里徘徊过无数个可行的待实施的想法,但在这一刻,都被他抹去了。
和生病的人没必要讲道理。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就像他根本不知道攥疼了顾晏津的手一样,顾晏津再怎么挣扎也没能抽开,但或许给他一耳光,又或者他力气再大一些,也能把他掰开。
让一个病得神智不清的病人做决定,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
邵庭阳想通后,很多事都明朗了许多。
顾晏津在疗养院住了一个星期,直到渐渐恢复正常生活后才离开。
邵庭阳在离疗养院十分钟车程的地方租了一栋别墅,卧室是全景落地玻璃房,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朝南的日内瓦湖。而客厅另一边正对着的就是斑斓圣洁的阿尔卑斯山山脉。
他聘请了一个黑人保姆24小时看护,因为她会开车、会做饭、有多年照顾病患的医护经验,做事也足够细心认真,而且会说法语、瑞士德语和英语三种语言,基本上可以走遍整个瑞士。平时保姆住在楼下的房间里,邵庭阳在的时候不会上二楼,但他出去保姆就会上来陪顾晏津说说话,她并不漂亮,但朴实诚恳,让人觉得温暖。
住在这里,顾晏津也不能再藏药吐药了,因为每次吃药邵庭阳都会捏开他的嘴检查得很仔细。
比他高中时的数学老师还要严格。
但检查完,邵庭阳也会安抚他,象征性地剥个水果糖给他吃。虽然部分时候、被惹毛的顾晏津会生气地吐到地上、甚至是他的衣服上,但大多数时候——双相抑郁期时,顾晏津会主动张开嘴让他检查。
开始治疗后,顾晏津的双相病情特征开始比以前更显著,有时候抑郁发作、半夜听到水流声惊醒,才发现他在呕吐吐药。也有时候平稳期相安无事,但也只是不那么‘抑郁’不那么‘躁狂’,和正常人的生活反应还差着那么一截距离。
邵庭阳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治疗反而加重了病情,但医生说这就好像得了癌症但从不去医院检查,哪怕病痛也只以为是风寒感冒,等到隐藏的脓疮肿瘤再也藏不住时,也已经为时已晚。
“双相的治疗阶段大概分为三个时期,急性期、巩固期和维持期,急性期主要是控制住不让情况继续恶化、发展到不可控的阶段,度过急性期后才是真正巩固、稳定的阶段,一般到巩固期后期,患者已经基本能恢复正常的社会功能。再之后,才是积年累月的维持。”
医生如此说。
邵庭阳听完后便不再质疑药物治疗,只是经此一事之后他也意识到自己长期下去可能也会从焦虑情绪转为焦虑症,于是除去带顾晏津复诊外,他也养成了定期去做心理咨询的习惯。
一晃一个月过去,已经将近圣诞节了。
第64章
对于双相二型来说, 躁狂期并不是那么频繁,大部分时间都在抑郁期,治疗起来也比一型更加棘手。
这段时间顾晏津每周末复诊、被邵庭阳盯着按时按点吃药,病情渐渐得到了控制, 但其他的就不好说了。医生给他开的都是喹硫平这样的抗精神药物或者是心境稳定剂, 一个月就能胖十五斤, 这还是在邵庭阳管控三餐、督促他运动的情况下。
其实要说起来, 顾晏津身材本来就偏瘦, 这么多年了只有肚子上瘦出了两块薄薄的腹肌, 长的这点斤两也只是把他之前食欲不振减掉的那部分补回来了而已。
但顾晏津就是不能接受。
一个月就能胖十五斤,两个月不是要上三十斤?等回国的时候估计直接变成一个大胖子。到时候站在邵庭阳身边, 谁还能认得出他是谁?
光是想想都要炸了。
邵庭阳觉得他是瞎操心, 体重再怎么涨也是有限度的, 怎么可能一下就变成那样?更何况现在只是急性期,等到病情稳定了开始减少药的份量,体重增长的速度自然而然就降下去了。
当然他这话也不乏心虚狡辩的成分, 但不管怎样,总不能为了好看把健康抛在一边吧?
每次上完秤, 顾晏津都得焦虑地刷半天小红薯,邵庭阳晚上收手机、打开搜索记录发现上面全是“喹硫平的副作用”、“16+8减肥法”、“健身操”、“吃麻辣烫为什么会瘦”、“双相有没有不发胖的药物”, 看得他满头黑线。
第二天,邵庭阳起来去给阳台的花草浇水时,听到他在卫生间偷偷打电话。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 顾晏津问医生能不能把他的药换成舍曲林,或者是另外加也行,原来是昨天在平台上刷到舍曲林的副作用是没食欲、有的人半个月就能瘦十斤。舍曲林和喹硫平一起吃,岂不是可以风险对冲??
“……”
医生嘴角抽了两下, 表示他现在不需要吃舍曲林,以双相二型服用抗抑郁药很容易刺激躁狂、还是要以平稳心境为由拒绝了他的请求。
电话打到最后,不仅没能换药、以前的份量还是照样吃,气得顾晏津像具干尸一样躺在床上、用不吃饭也不看手机跟他们示威。邵庭阳也没理他,关上门去书房地处理隔着七个小时时差的工作电话。
等到了晚上,顾晏津自己从分药盒里把今天的药倒出来温水送服了,都不用邵庭阳催一句,被抓包了也像没事人一样咕噜一口咽了、倒头就睡。
躁狂期跪着求他吃都不行,抑郁就是他求着要吃。
邵庭阳也是服气了。
平安夜那天,顾晏津难得状态很好,早上起来在窗边画了速写,还做了水果燕麦酸奶当早餐,然后就因为大冬天吃冻酸奶被邵庭阳骂了。
不过被说一通也没影响他的心情,等到下午他又开始作妖了,说要去苏黎世过圣诞节,买圣诞礼物,回来正好能赶上看蒙特勒的飞天圣诞老人,再去附近的餐厅吃烤火鸡、芝士火锅和圣诞布丁。
邵庭阳认认真真听完,问了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今天是平安夜,我们去哪里定还有空位的餐厅呢?”
“……”顾晏津一呆。
瑞士人口不多,但庆贺圣诞的氛围还是浓厚的,二十五和二十六号两天都是圣诞假期。环境好评分高的餐厅早在半个月前就开放了席位预订,现在还开门的要么是人气特别足、热闹的小餐馆,要么就是酒吧舞厅或者商场广场这种娱乐场所。
要说出去逛一逛也不是不行,尤其是瑞士本土文化差异很大、什么德语区法语区和意大利区,不同地区在庆贺圣诞节的方法上都有自己的特色。
但就算是这些小地方也是人挤人,热闹非凡。
医生之前说过,撇去遗传、生活习惯和其他因素,季节和环境也有可能引发双相,像春末夏初是躁狂发作的季节,而冬天则是抑郁的领地。
除此之外,情绪也是诱发双相的因素之一,很可能出门一趟被人插队吵了一架就诱发了躁狂。别说现在还在急性期了,就算是稳定期,也不代表坚持吃药就能不发病,尽量还是避免嘈杂的人群,以免促使神经紧张。
好不容易坚持了一个月,邵庭阳自然不想功亏一篑,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就算带顾晏津出门透风,也是尽量先采点好人少、空气清新、风景秀丽的地方,再带他过去——只不过入冬之后顾晏津社恐发作、已经很少出门了。
当然,对顾晏津不能是这套说辞,生病期心理本来就脆弱,更何况是他这样敏感的性格。邵庭阳费了这么大劲才让他慢慢摆脱病耻感接受生病吃药是件非常正常不过的事,再说这些话反而是强化了他病人的身份,因为他生病了才不能干嘛干嘛。
这些天邵庭阳也没有闲着,除去和医生沟通之外,他自己也开始看一些双相和精神类疾病的书籍,这才知道顾晏津这种症状还算是轻的了,起码他没有脱光衣服去大街上狂奔、没有吞一整瓶安眠药,没有打砸摔抢,也没有大半夜在环湖公路上骑行,更没有因为星欲旺盛而去乱搞男女和男男关系。
只是一个轻躁狂发作时猛猛工作、回到抑郁期就开始躺平刷手机社恐不想出门的小可怜罢了。
人类总是对未知畏惧,在接触过后,邵庭阳心态反而平和很多。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多得是吃完药稳定后继续工作生活的人,他们和有无法治愈的鼻炎患者、常年吃压氏达的高血压病人、甚至是季节性荨麻疹湿疹的人一样,只要控制好病情,就没有太大的不同。
不过考虑到照顾他的心情,邵庭阳还是带他出了趟门,去车程十几分钟的街道边逛了逛,买了点刚烤好的面包和蛋糕。
当然了,挑选和结账是邵庭阳的活,顾晏津自始至终待在副驾上,打着facetime看邵庭阳努力地把视频对准玻璃柜里的商品,而他‘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几句话轻松结束了云逛面包店的工作。
十二月的瑞士,漫天飘满白色的雪片。
夜色深沉,灯光纷纷亮起,照亮了这座童话般的小镇。回家的路上,他们经过圣诞市场,圣诞老人架着他闪闪发亮的麋鹿车缓缓从半空中飞过,车尾烟花光点飞溅,底下人群发出一道道热烈的欢呼声。
他们挤在马路边看完了这场精彩的表演。
十二月的瑞士可真冷啊。顾晏津发出了如上感叹。
·
转眼到了一月,蒙特勒的山川草地和湖泊都被白雪覆盖,放眼望去一片茫茫,银装素裹,宁静祥和。
天气越冷,顾晏津就越不爱出门了,懒得动弹。家里虽然铺设了地暖,但温度并不算高,要想家里像春天一样暖和只能再配备上热泵或者其他供暖设备,好在天然气虽然紧缺,但只要有钱、是不会挨冻的。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保姆也渐渐融入了他们的生活,空闲的时候还学做了好几道中国菜,味道虽然不说十分地道,但也足够美味。
她生活经验丰富,照顾病人时体贴细心,干起活来十分利索。入冬后顾晏津就很少下楼了,但只要他走出房间、哪怕只是去一楼冰箱拿个苹果,保姆都会给他生起火炉,顾晏津也不好意思让她放下手中的事再去把火炉熄了,就只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发呆,或者和保姆聊天,反而比他一个人待着好很多。关键是家里有个懂得说法语英语的人,生活都方便许多。
蒙特勒是法语区,这里的人比起英语更习惯用法语来交流,邵庭阳又是一个对法语完全不了解、英语六级都过得很勉强的学渣,每次去超市买生活物品时,询问对方是否会说英语时,对方总回答“oui”(是的),或者有时候回答“Ouais”(比较、类似于yeah),或者是“mouais”(嗯……还行,比较勉强的表达),又或者是干脆的否定“non”。除了一个比较含糊的no之外,其他几个在邵庭阳耳朵里听来就是一群‘喂’在开会,几乎没啥区别。
一开始他没有经验,用英语继续和对方说能否再拿一个纸袋、他担心食物漏油滴到车座上,然后刚回答过的“mouais”的售货员张大嘴巴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然后转头朝同事大喊:这里有个人需要说英语!当然这句话是用邵庭阳这个外国人完全听不懂的瑞士法语讲的。
不过邵庭阳很快也掌握了诀窍,要么出门时带上保姆做翻译,如果是对方不方便自己又需要出门办事的时候,就带上实时翻译眼镜或者人工智能软件,虽然没有同语种沟通起来那么方便,但起码还能听得懂人话。
将近新年,联络也多了起来。
邵庭阳的微博现在发的还是以前的存货,但因为衣服相同,还是被粉丝扒出是旧图。工作室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发过行程图了,除了偶尔发几条动态其他时候都在装死,评论区一片骂声,但工作人员也很无力,他们老大现在还在国外度假,没有行程到哪儿编行程图呢?
顾晏津的微博也许久没消息了,不过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想发就发的性格,也没人在意背后的原因。但偏偏是两个人都没有消息,外界揣测的声音就越来越多。有的说邵庭阳已经半退、有的说上面不支持负面形象、已经半风沙了,还有的说两人已经复婚、去国外领养孩子了,说得那叫一个言辞确凿,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那么多行业内的“知情”人员。
众说纷纭,别说别人了,就连唐遥他们都不免有些担心。
倒不是别的,顾晏津去瑞士后就没了消息,别说打电话了,群内聊天再也没出现过,发他的私聊也经常不回。就连常年潜水感官迟钝的陈世杰都发觉了异样,还询问过唐遥,语气里透着担心和寂寞。
元旦时梁映还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他老婆两个月前就生了,是个顶可爱的闺女,但顾晏津那会儿状态不好、也没露脸,只是露了个额头看了看。邵庭阳出去倒水时还听到梁映悄没声地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怎么都不回消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一定不要瞒着自己。
那语气整得跟FBI似的,顾晏津开的是外放,邵庭阳听着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捆绑囚禁、杀妻骗保这类十恶不赦的坏事了。
不光是他,邵庭阳爸妈和闫漪梅都打了几次电话,不过目的各不相同。让他意外的是,期间顾远辰也打了一次来。
顾远辰虽然是顾晏津的亲哥,但邵庭阳和他关系算不上熟络,毕竟回他爸妈家的次数都是掰着指头可以数清的。虽然也互留了联系方式,但顾远辰今年已经四十一,和小好几岁的亲弟弟尚且没那么多话要说,更何况是比他弟还小四岁的对象了。邵庭阳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帮过几次忙、贴补了一下他家里。要说起来其实这些也就是小钱,和顾晏津花钱大手大脚买的那些地皮古董相比,只是零头罢了。
但好像顾晏津爸妈也是这么想的,认为小儿子也没出什么力气,这就让邵庭阳很不爽了,接电话时也有些冷淡。
顾远辰也察觉到了他的态度。
老妈瞒着家里人去了一趟A市,回来就着急得上火,这事她也没敢和丈夫说,只告诉了大儿子,希望他能一块儿想个办法出来。
熟料他根本没吭声。
这次要不是事情闹得大、又许久联系不上顾晏津,他也不会打这个电话。
知道对方不欢迎,顾远辰也没有废话,只道想和他弟弟说两句。
邵庭阳刚想找个措辞搪塞过去,就听他说:“你不用拿那些话来堵我,让他过来和我吭个声,我也好知道他是死是活。你们虽然是复婚了,但是结了又离、离了又结的,你觉得家里人能放心吗?换做你有这么个弟弟,也不会连声都听不到一句、随便糊弄个借口就这么挂断吧?”
邵庭阳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里的人也没有催。
“他接不接你的话,现在我说了不算,他说了不算……”他顿了顿,“算了,估计你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做好心理准备吧。”
“?”
顾远辰皱了皱眉,片刻之后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邵庭阳抬起手机朝另一头示意。
“你哥的电话。”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片刻之后,顾晏津的声音像稀释过的电流一样响起。
“他打来干什么?”
邵庭阳沉默,过了几秒才道:“他想让你报个平安。”
听筒里传来被子摩挲的沙沙声,大概是顾晏津翻了个身。
“我不想接。”他说,“你挂了吧。我现在不想接任何电话。”
他点点头,把手机放回耳边,刚要说你听到了吧,顾远辰却道:“你把外放打开,我说两句就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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