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意夏
练习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玻璃门关闭,将燥热也一并隔绝在外。
凌脉往裴丘沉的方向看了好几次,一直在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哥,那个……”
他欲言又止。
随即裴丘沉快步走过来,凌脉一个哆嗦,还来不及缓神的工夫人已经到他跟前,抓住他的手臂,开口声音有些沉又有点哑,“脉脉,我可以解释。”
“好,我知道,不过……”
这个“不过”一出来,裴丘沉立刻绷紧了神经,语气仓促道:“我的确一早就知道在这附近转的人是裴晨洋。”
凌脉:“啊……我倒是没想到这层……”
裴丘沉的脸色有些沉郁,手掌一点点下滑,先是握在手腕,而后一点点侵入手指,“本来以为他会识相一点,报道一出自己就会走人,倒是高估了他的智商。”
凌脉:“……”
“他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裴丘沉靠得更近了,镜子里映出两个人愈挨愈近的身影,几乎要重迭在一块,“你会觉得无法接受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四下无人的练习室,尤为突出。
“脉脉。”
裴丘沉将凌脉堵在角落,手也抓着不肯松,“这一次,我抓住你了,绝对不会放你走。”
“哥,我不走。”凌脉可怜巴巴,终于忍不住开口,“但再不去厕所,我真要尿出来了。”
裴丘沉:“……”
第六十九章
从洗手间出来,凌脉总算松一口气。
一节表演课60分钟,他都要忍耐到极限了,偏偏裴丘沉的情绪不对,他时刻注意着,不敢轻举妄动,要是一下课就溜跑,他是真怕他哥想不开。可左等右等,等不到裴丘沉主动开口,他还是没忍住先说话了。
很显然裴丘沉误会了他,不知道又在脑内演哪门子阴暗小剧场。
凌脉当然不能任凭裴丘沉误会,马上就说清楚自己的想法——首先,他想去厕所,其次,剩下的等他回来,他们再好好聊一聊。
回去练习室的一路上,凌脉都在想,他究竟该怎样措辞,才能让裴丘沉不陷入自己的世界,钻牛角尖。
推开那道门,裴丘沉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上,没有挪动分毫,表情里的阴云久久不散,身体也绷紧着没有放松下来。
凌脉洗过了手,将擦手的纸巾丢进门口垃圾桶,手还是凉的,直接去捧裴丘沉的脸。
指尖的凉意传导在皮肤上,细腻而轻柔。
裴丘沉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抬眸看他。
那双眼如黑曜石一般打磨的光滑圆亮,沉甸甸坠着情绪。很显然他不能确定凌脉方才是找借口离开,还是真的憋坏了……
一想到方才那幕,少年眼里只差含泪,语气也是非常的壮烈,他也有些无语凝噎。
凌脉总不会按照他的想法出牌,每次他以为糟糕的局面,都会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打破。
“哥,你能不能放松一点?”凌脉凑近一些,那双浅色的瞳仁里便映出他的倒影。
裴丘沉喜欢看到对方的眼睛里有他。
“我根本没有被吓到,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凌脉说,“你不要跟我爸妈学,那样会让我压力很大的。”
裴丘沉愣了愣,刚想开口说,凌脉又继续:“我没有不能接受,你不能擅自以为我不能接受。就像当初我离开公司,你觉得我们迟早有天会疏远,所以提前切断了联系,不和我说话一样。哥哥,我会难过的。虽然我嘴上不说,但我心里挺难过的。”
凌脉很少谈起自己那时的感受,并不是全然不在乎的,只是他的忘性很大,更容易记得开心的事——比如重逢。于是之前的苦便也算不上什么。好像那些苦积攒下来,就是为了换取此刻的他们。
裴丘沉一张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行,如果让经纪人听到,一定会大发雷霆,特令他近期保护好嗓子,以免耽误了录制专辑音轨。
只是现在练习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快近黄昏的日光透过墙壁最上方的窄窗照进来,在地板上,也是一格一格的。
只有两人听得见,裴丘沉说:“对不起。”
两个人之中,明明他才是更为年长的那一个,却也是最脆弱易折的。凌脉的思想柔韧,而他却一直靠一口气、一个念头撑着,所以如果折断,也是干脆地撕裂、毁坏。没有折中的选择,只有一个极端与另一个极端。
“嗯,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凌脉说,“你看,一切都可以说开,说开了就好了,说清楚,我自有我的判断。”
“我本来是想和你说的……我只是怕裴晨洋看到你,又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他之前见过你。”裴丘沉按住他的手腕,让他自己的脸和那只手更加地贴近,无限贴近,有些时候,他有些可怕的想法,根本不敢告诉凌脉,怕他听了会害怕、想逃。他不是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他既小气又睚眦必报,一旦拥有一件渴望已久的事物,便像恶龙守卫宝物般,再不肯松手了。“我不想你被卷入这摊烂事里,之前……我就很后悔,不该带你去村子里的。”
他说到从前的事,声音还是止不住发紧。
“我倒觉得还挺有趣的,除了后来……但不好也是他们不好。”凌脉说,“而且那个时候是我主动要求去的,你不过是受不了我缠着你……”
裴丘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凌脉的手在他脸上已经变热了,他还是不肯放开,固执地握紧在自己的手心里。
“是的。”他说,“我当时在想,你到底能天真到什么地步,去了那种地方也一样笑的出来吗?凌脉,我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一般这么说的人都不坏。坏人才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凌脉立刻接道,“你只是当时很迷茫吧?哥哥,我也懂那种迷茫。你以为我没有过吗?练习生里那么多人,比我优秀的也很多,你就是其中一个,我每次都暗暗较劲希望有哪次考核能够赢过你。我们都是一样的,那你会觉得我很坏吗?”
“不会。”裴丘沉的声音放轻了,“脉脉,你很好很好。”
凌脉笑了,“对嘛。我也觉得你很好,那么艰难的日子你都过来了,哥,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好一会儿,凌脉又听到裴丘沉说:“我本来想,处理完这件事,我和公司的合约也快要到期,我到时就会离开……”
凌脉的手被放开了,手心里出了汗,在空气里便凉嗖嗖的,心脏也跟着空一拍。
“但我不知道去哪里。
“凌脉。
“我和你不一样,我对舞台没有你那么强烈的渴望,之所以继续站在这里,只因为我需要有一件事支撑着我,”裴丘沉说,“在你回来之前,我是这么想的。”
凌脉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狠狠松一口气,忍不住说,“哥,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啊,吓死我了……”
“其实在裴晨洋最初来找我的时候,我有犹豫过,到底要不要这么做。结果他烂泥扶不上墙,他妈也一再地纵容他。脉脉,我很嫉妒。”裴丘沉眼睫落下的阴翳被遮挡住,“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她给我买过一个文具盒,是双层的,前后都可以开,是我期末考试第一名的奖励,后来被裴晨洋抢走了。”裴丘沉没有说那个“她”是谁,但也不难猜。裴丘沉叫了她十几年的“妈”,后来也再难改口叫婶。
之后就当做没有这个人。他本就出生后不久便无父无母了。
“她或许是怜惜过我的,只是更爱她自己的儿子。我讨厌我在二选一的选项里是被遗弃的那一个,又知道这再正常不过。
“所以很多时候,我不要别人去选我,我会先选择不要。尤其是那些我在乎的,我迫切想得到的。以往的经验告诉我,我得不到,都是徒劳。我很难扭转这种想法,就会第一时间想要推开……”
听着裴丘沉的描述,凌脉感到一阵无法呼吸,忍不住把手搭上对方的手臂,抓紧了。
“凌脉,我唯一一次勇敢,是假装说了那句我爱你。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心里有道声音总是在说,你不会接受,肯定会把我推开,但我还是说了。
“我想我这辈子不会再这么喜欢一个人,连做梦都怕喊你的名字。”
裴丘沉的吐息很沉,看着凌脉的目光变得柔软起来,黄昏的光已经烧到末端,大片红火的光映在两人身后。
“你让我变了很多,所以我想五年后如果团队没有解散,我们应当还是在一起,我昨天的那番话,其实是这个意思。”
凌脉的语气带上一点鼻音,眼睛红了一圈,他总这样,会为了别人而流眼泪,“那肯定的,大家肯定都在一起……哥,你能不能别乌鸦嘴!”
“嗯,我们一定在一起。”裴丘沉的手指蹭过他眼尾,带下一点泪珠,“是我说错话,脉脉,原谅哥哥吧。”
凌脉再也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住裴丘沉。这个怀抱好沉,像日落的太阳下坠在胸口。
过往那些不甘和嫉妒都被消散在这轮太阳里,从今往后便是新的生活。
晚些时候,凌脉饿得肚子咕咕叫,两个人就近找了一家面馆,特意跟老板要了个小单间。
周钰在群里发:【你俩又他么吃独食啊】
凌脉:【你和燕然哥没吃饭嘛】
凌脉:【你咋知道我们吃独食?】
周钰:【就我俩人还出去吃个屁啊,去食堂吃了一口,吃到了豆腐炸豆皮】
周钰:【有粉丝拍到你俩了,等着吧,一会儿门口就有人堵你俩,看你俩怎么脱身】
凌脉:【那你们要来嘛】
裴丘沉:【没位置了,别来】
周钰:【?激将法?】
卫盼:【那家面馆好吃,我也去。哥,等会我,我刚下课,马上到】
凌脉:【(ok表情包)】
卫盼:【你占我便宜/微笑】
凌脉:【没有哦,我哥手机没电了,拿我的手机发的】
周钰:【那他不能切号吗/微笑】
卫盼:【那他不能切号吗/微笑】
郝燕然:【/微笑】
第七十章
裴晨洋来找裴丘沉的事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或许是太过可疑,有人拍下他几次进出大楼的照片,保安将他拦在门外,他破口大骂的视频也在同一天发布。
视频里他大喊裴丘沉的本名,骂得内容很脏,几乎全部消音。网上又是一顿口诛笔伐,还扒出他有前科,十几岁就因抢劫蹲过看守所。
公司借此机会呼吁大家不要跟成员们的私人行程,真的很危险。以往这些声明得来的有一半支持一半嘲讽。这一次大家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连带在公司门口蹲守的粉丝都有所减少。
休息时间,凌脉看过视频,心里很难不愤怒。
但又不想被他哥瞧出来,把手机放在台子上,佯装若无其事地走到舞蹈镜前面压腿。但他很难伪装情绪,全部写在脸上,整个人都是紧绷的,特别僵硬。
裴丘沉刚和经纪人交涉过几天的行程通告,推门进来,便看到凌脉练拳一般挥动四肢,每一下好像都带风声。
“老师看到你这么跳,一定想让你回炉重造。”他站在一旁看了会儿才开口道,是玩笑的口吻。
凌脉没察觉到他的语气,整个人立正,马上紧张兮兮问,“真的啊?”
裴丘沉摇头,“脉脉,你心情不好,谁惹你了?”
凌脉下意识看了眼放在台上的手机,裴丘沉就在旁边。
“刚才凌姐跟你说什么?”他选择转移话题,反正这人再也不会出现了,裴晨洋闹得越大,知道的人越多,反而越好看住。他再不能出现在裴丘沉面前。
“下周训练结束,去洱市拍mv。”裴丘沉说,“有人在网上发了裴晨洋的视频,我还没看,你已经看到了?”
他没有保留,全部说予凌脉听。
凌脉说:“别看!”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了,又收敛一些,“我是说……你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