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觞一尽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意味着从小到大都疼爱他的哥哥,这一次是真的被他伤透了心,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从心脏蔓延至陆承轩全身,他本能地,惶急地拼尽全身力气抓住了少年的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误会哥哥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对哥哥说这种过分的话了,哥哥原谅我好不好?”
陈悯之垂眸看着他,柔丽眉眼间像是被吹皱的湖水一般的难过:“可是,陆承轩,我已经原谅过你太多次了。”
说罢,他转过头去,不再看那双小狗般殷殷望着自己的,像往常一样很容易就会让他心软的眼睛。
可下一刻,手上忽然传来濡湿的触感。
陈悯之低头一瞧,发现陆承轩正跪在地上,伸舌.头舔他的手。
一边舔,眼睛里还一边流泪,泪水滴到他的手背上,把他的手浸得湿乎乎的。
陈悯之瞪大眼睛,怎么也没想到陆承轩能在医院里做出这种事。
陆承轩不嫌丢脸,他都嫌丢脸。幸好这层楼都是高级VIP病房区,住的人并不多,现在还没有其他人看到这一幕。
“你干什么!放开!”趁着还没更多人看见,陈悯之赶紧挣扎着想抽回自己的手,可跪在地上的男人看着可怜兮兮的样子,攥着他的手掌却力大无穷,铁钳似的让他挣脱不得。
连旁边的顾明珏都看不下去了,眉心抽了抽,出声提醒道:“陆先生,这里是医院,不是精神病院,请注意举止。”
但陆承轩显然直接无视了旁边这个多余的东西,一双浅褐色眼珠只盯着跟前的少年,眼睫颤颤,扑簌簌地流眼泪。
他舔.舐着少年柔软白皙的手,不是往常那般,含有情.色意味的,用粗大的舌.头贪婪地从指缝到指尖都舔遍的舔法,而是讨好一般的,只敢伸出一点舌.尖,轻轻舔着少年的手背,和凸起来的漂亮指骨。
就像一只害怕被抛弃,于是拼命讨好主人的小狗。
但这种舔法同样让人直起鸡皮疙瘩,陈悯之挣扎道:“别舔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哥哥。我以后都会听哥哥的话,再也不惹哥哥生气了。”陆承轩对他的指令充耳不闻,只是眼泪汪汪地瞅着他。
只不过,在看过太多次这样的眼泪后,陈悯之已经无法判断这是小狗真情的流泪,还是鳄鱼虚假的伪装罢了。
“哥哥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怎样惩罚我都可以,但是不要丢下我。”
陆承轩眼眶中还噙着泪,一双眸子却如同盯上猎物阴暗生物一般,死死盯着跟前的少年,里面是不加掩饰的偏执与疯狂:“没有了哥哥,我会死掉的。”
陈悯之一震。
虽然陆承轩前面说的话他无法判断真假,但直觉告诉他,这最后一句话一定是真的。
他望着跪在地上,哭着求他的男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说没有一丝心软是假的,一来,陆承轩毕竟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陪伴了他大半个人生的亲人,二来,他原本就是这样容易心软的人,无论对方怎样伤害过他,但只要对他真心实意地道歉了,他就总忍不住相信对方是真心悔改的。
因为他总觉得,人这一生会犯许多错,但大部分的错误,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人无完人,但人人都应当被赋予重来一次的机会。
于是,少年就像心软的神原谅他的子民一般,一次次宽恕了这些人对他犯下的过错。
陆承轩还跪在地上,哭得泪水沾湿了睫毛,嘴上却不遗余力地舔着他的手,他从手背到指尖都被舔得湿哒哒、黏糊糊的,像是被小狗湿润又炙热的爱意缠裹着。
陈悯之终是叹了口气:“你先起来。”
陆承轩抬眸望着他,眼睛里像是突然落入了星光,一下明亮起来,要是身后有尾巴,此刻一定也欢快地摇起来了:“哥哥原谅我了吗?”
陈悯之:“我...”
就在这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忽然将陆承轩抓着他的手扯开!
陈悯之尚未说出的话卡在喉咙里,惊愕地看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卫殊...你怎么来了?”
卫殊抓着他的手腕,脸上面对敌人时的凶狠在看向他的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型犬犯了错被主人逮住时的无措,他支吾着:“我、我等了很久你都没回来,就来医院找你了。”
至于怎么知道他在医院的,陈悯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卫殊一定又安排了人在暗中跟着他。
陆承轩盯着卫殊那只抓着少年的黑手,森森道:“放开他。”
卫殊冷眼睨向他,手上纹丝不动。另一只手却紧攥成拳,骨节咔咔作响,却没有更多的动作,像是怒气勃发到极点,却迫于某种无声的禁令而不得不将自己拴住。
最终还是陈悯之有些无奈地开口:“卫殊,你先松开我,你抓得太紧了。”
“哦、哦。”卫殊这才讷讷地松开手掌,但高大身形依旧挡在他前面,像一堵宽阔又坚实的城墙。
男人盯着前方的两名雄性,一身小麦色肌肉隆起紧绷,像是一只守护在主人身边,蓄势待发的兽类,仿佛只要前面两个人对身后的少年有任何动作,他就会立刻扑上去将对方撕咬成碎片。
而对面的两个男人同样以目光无声地与之交锋,各个眸光阴狠,像是恨不得将对方撕碎的死敌。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陈悯之见势不对,生怕几个人又打起来,连忙绕上前去,把卫殊往后扯。
少年颤着一双乌黑柔润的眼睛,站在几个身形比他大了一圈的男人中间,像是一只明明胆子很小,还要强忍着害怕,在一圈豺狼虎豹之中劝和的小兔子,用一种很软和的语气说:“既然大家都受伤了,就不要站在这里了,都回去休息吧。”
“那你呢?”安静了许久的顾明珏忽而开口,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跟谁走?”
*
陈悯之最后自然是谁也没有选,因为他知道,无论他选了谁,无疑都会在这三人之间重新挑起战火。
他只是留下一句:“我自己走,别跟着我。”
然后没再去看剩下三个人的神情,转身独自离开了医院。
大街上,陈悯之走在冬日昏朦朦的暮色中,心下一时有些茫然。
从小到大,他实际一直算得上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在家是听父母话的好宝宝,在学校是听老师话的乖学生。
他的人生也一直很有计划,上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但现在,命运轨迹和他的原计划大相径庭,事情发展几乎到了荒诞的地步,他有些想不通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他现在和男人睡过,自然是不可能再去和女孩子结婚了,至于生宝宝就更不可能。
而他原本的四个至交好友,现在为他大打出手,争斗得你死我活,而他处于风暴中心,却不知道要怎么去平息这场风暴。
他是应该逃离它?还是应该在风暴中做出抉择?即使止息它的代价是他自己?
陈悯之茫茫然想着,却在这时,从路口转角处的凸面镜里,瞥见了一道鬼鬼祟祟跟在他后面的身影。
第53章
陈悯之停下脚步, 转过身,身后却空无一人。
他叹了口气,道:“卫殊, 出来吧。”
两秒后, 一个高大身影从墙角后面挪动出来,埋着头, 有些不敢看他的样子,像是做错了事情被主人发现的大狗。
卫殊挠挠脑袋:“...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我是担心有人——”
“我知道。”陈悯之说。
卫殊一双浓眉大眼瞅着他,明明生了一副很凶的相貌,此刻却显出了一点怂:“...悯悯,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陈悯之道。
卫殊目光落在他身上:“可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陈悯之叹了口气,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我只是...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了。”
卫殊问:“面对什么?”
陈悯之抬眸看他一眼, 又别过头去:“面对你...还有他们。”
他不再是从前那只只会逃避的鸵鸟, 选择直面一切,但依旧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处理这样复杂的事情。
这对于他一直都很简单的脑子来说,太困难了。
他们都说喜欢他, 而他们的喜欢各不相同, 有的温柔绵长, 有的阴暗深沉,有的明朗炽热, 有的偏执病态, 但同样都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卫殊沉默半晌, 道:“你可以不喜欢我。”
陈悯之怔然抬眼:“什么?”
男人高大的身影在他跟前半跪下来, 像只收敛爪牙、主动屈膝臣服的大型猛兽,他盯着陈悯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可以不喜欢我, 悯悯。”
“喜欢你是我擅作主张,并未经过你的的同意,所以,如果我的爱让你感到压力,你可以选择抛弃它。”
“当然,出于私心,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即使要经过许多个年月的等待,我也希望你能够接受它。”
陈悯之呆呆地看向卫殊。
这其实算是卫殊对他的第二次告白,第一次是在静水山庄,在他从那个带有酒意的吻之中仓皇逃离后,而这一次,却是在这样熙熙攘攘的街边。
两次的场合都显得有些仓促,但奇异的,比起另外几人对他告白时的场景,陈悯之此刻内心却并不感到慌张,反而,连心中先前那一丝浮乱都平静下来。
因为这一次,他有了拒绝的权利。
“但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会尊重你。”
男人牵着他的手,半跪着望向他,仿佛骑士在对他的公主许诺:“我向你发誓,永不违背你的意愿。”
“但是,我也想要从公主殿下这里讨要一样东西。”
陈悯之愣愣怔怔问:“什么东西?”
男人凸起的眉弓眼窝处投下阴影,却更显得那双兽眸灼烁如火:“我希望,你能给我永远在你身边守护你的权利。”
陈悯之看着他,没有回答。
周遭人声喧嚷,但陈悯之听得清晰,在他的胸腔中,一颗鲜活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
寒假已经到了尽头,没几天便开学了。
大概是因为身受重伤,恢复还需要时间,躺在医院里的那三位伤员暂时没来找什么麻烦,陈悯之这一周都过得很清静。
只是卫殊依旧十分警惕,每天都如临大敌地护送他上下学,连上课和中午吃饭都要陪着他一起,好像生怕他半路突然被人绑了。
陈悯之有些无奈:“你不用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觉得他们现在已经不会来了。”
毕竟,应该没有人在被揍成那样后,还想要再来被揍第二次。
他觉得卫殊给那几个人的教训已经足够作为警告了,这段时间那三个人都安分守己得不行,别说来找他,连消息都没发来骚扰他过。
然而卫殊却依旧神情凝重:“事出反常必有妖,悯悯,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这段时间你都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见他坚持,陈悯之也只能作罢。
但这样一来,每天和卫殊在一起的时间就显得格外多,两人每天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不是恋人,却胜似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