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黄昏 第26章

作者:折周 标签: HE 近代现代

“应该在最里面,我刚上厕所时看了一眼。”苏红桃好心替他指路,她旁边还有一个女生,看起来异常文静,此刻一言不发站在原地,无声注视林思弦。

林思弦道了谢,苏红桃问他最后决定去哪所学校,林思弦告诉了她一个名字。

苏红桃瞥了一眼旁边的女生,似乎在等她说什么,但她始终没有开口,最终看了一眼林思弦便转头离开。苏红桃只能自己回答他:“真嫉妒啊,我只能被发配到东边。”

“学校又不代表什么,”林思弦温和道,“说不定以后咱俩还能在某部戏里见。”

苏红桃看起来很吃他的安慰,伸出双臂:“那未来的男女主,提前拥抱排练一下。”

林思弦配合地回抱,被她今天格外浓厚的香水味淹没。

走进最里面的房间,他们班里的人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脱掉校服后每个人仿佛都脱完最后一层束缚,连语文课代表都挽起袖子以身作则地用牙咬着一瓶啤酒的瓶盖。害怕他在进入大学前先失去自己的门牙,林思弦把酒瓶接过来在桌上敲开,看得他目瞪口呆。

林思弦随便坐在一个空座,用湿巾擦手的时间里,找到了陈寄的位置——另一桌的斜对面,隔了很远。罕见的没有穿校服的陈寄,盛夏里穿着一件非常干净的白色T恤,露出被自己恶意抚摸过很多次的小臂。这也是林思弦第一次看他喝酒,但看起来毫无异状。兴许是沾酒,兴许是毕业,林思弦总觉得他看起来更为冷冽。

饭吃到最后,不知谁提议要玩最滥俗的游戏,真心话大冒险,林思弦不知在这种情况下这游戏还有什么必要,刚才喝酒那几圈里,早听了八百个秘密,但他们就是乐此不疲。

果然,游戏玩到最后,连扔骰子的步骤都省略,开始变成一场混乱的刑讯逼供。

有人问林思弦目前到底交往过多少人,林思弦说自己也不清楚,在他们的感叹声中喝完惩罚的酒;语文课代表拍桌问娄殊为,他当年到底为什么看不惯陈寄,娄殊为扭扭捏捏终于说了实话,是真有看上的女生给陈寄送了水,关键是陈寄还特么没接,招供之后所有人哄堂大笑,连陈寄都忍俊不禁。

于是话题又顺势到了陈寄身上,语文课代表公平地谴责矛盾双方:“陈同学,你也有问题,长这么好看给你送水都不要。”

毕竟连娄殊为都放下面子变得坦诚,陈寄也没回避话题:“我没想过谈恋爱。”

语文课代表又问:“那是现在,等上了大学想法也许就不一样了呢?调查一下,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陈寄说没想过,很明显在场人都不买账,于是他想了很久,才缓慢道:“诚实、听话、少惹麻烦。”

这个答案林思弦并不意外,是一个很符合陈寄的、预料之中的回答,只是他一直逃避的想象不可避免地具像化在他心里。他意识到只要自己放手,所有事情就会回归原位——而现在并不是他想不想放弃的问题,他们马上会分隔两地,自己想再怎么“仗势欺人”都只会鞭长莫及。

饭局结束的当晚,陈寄习惯性地将自行车推过来,而林思弦头一次没打算上后座。

“我还有第二场,”林思弦点了根烟,轻轻拍了对方的肩,“今晚用不着你,你可以解放了。”

陈寄什么都没说,没有因为林思弦的“开恩”而表现出任何情绪,连一句“好”也没有施舍,就这样骑车离开。林思弦看着他的背影想,或许不只是今天,以后都能解放了。

这是拖延这么久以来,林思弦第一次尝试戒断。那个暑假里他换掉手机号,屏蔽掉所有信息,独自坐火车去了南方某个以自然风光闻名的小城,在一家民宿里住了一个多月。他在网上随便找的民宿,条件很一般,旅游旺季里每天人来人往,有时直到深夜也喧闹不停,反而让林思弦觉得心安自在。

临近开学前他才回家,刚回去便知道了一个重磅消息。陈寄的高考分数出乎意料的高,排在班里第一,远远高出本地任何一座学校的录取分数线。听说他原本想维持自己曾经的志愿选择,但学校老师轮番劝说他,或许也提到他们可以帮衬陈烁的学习和生活,最终陈寄选择了符合他分数的一所院校——跟林思弦的学校距离三公里。

开学的前两个月里,林思弦并没有联系过陈寄。在新学校他过得尚可,佐伊是他的校友,在原本的城市里或许别人还对她的行为习惯颇有微词,但在戏剧院校里她凭借外貌便是真正的社交之星。没课的时候,林思弦便跟她一起鬼混,她最近Date一位乐队主唱,他们时常在Live House里待一整晚。

“那贝斯手也是个Gay,”有一次佐伊告诉他,“你要觉得OK我给你们组局。”

“姐姐,”林思弦咬着吸管对她笑,“你不应该先确认我是不是Gay吗?”

佐伊斩钉截铁:“你肯定是。”

林思弦好奇她笃定的原因:“为什么?”

佐伊给他抛了个媚眼:“因为你没有跟我告过白。”

离家几千公里,林思弦没必要过度掩饰自己的性取向,但也没有答应佐伊的牵线。不过半个月后,吉他手还是主动出击了。吉他手是个二十五岁的海归,回国后不找工作继续玩乐队,会说一些很好听的话,比如“以后你当电影主演我来给你弹主题曲”,同时接受度也很高,告诉林思弦如果只想要Situationship的话他也没问题。

林思弦跟吉他手碰了个杯,告诉对方他考虑一下。

不知折磨自己是人的天赋,还是只是林思弦如此。这个夜晚里他难以自拔地想到陈寄,想既然他的志愿都能改变,是不是当初的独身主义也会随情况发生改变,会不会也有新的人像这样给他表明心意——或许不需要新的人,袁寻的学校就在附近的城市,脱离高中的环境,他们有没有修成正果?林思弦搜索了袁寻的微博,只有一些风景照,没有陈寄的身影。

放下手机,林思弦思考起几个小时前的事情。Situationship,他真的能做到吗,过去一整年自未时都只能想起陈寄的脸。

那周五,林思弦第一次等到从校门出来的陈寄。他看着陈寄跟人同行,又与人告别,看起来进入了新的人生阶段。离陈寄忘掉自己还需要多久呢?林思弦这样想着,最后放任自己跟了上去。

于是在下个街角,两人便这样“偶然”地邂逅了,林思弦驾轻就熟地表演了一个惊讶:“陈寄,原来你在这里读书啊。”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快半年。陈寄看起来没太大变化,头发比高中时长一点点,显得更成熟一些。

“你也是倒霉,怎么偏偏被我遇上了,本来我都快忘掉你了,”林思弦说,“不过说实话,这半年没人帮我跑腿,确实不太适应。”

陈寄的性格还是没变,特指面对自己时根本不屑回答。林思弦笑了:“你怎么还是这副表情,搞得我又想逗你了。”

林思弦走过去抱住对方,一如既往道:“抱我一下,像以前那样。”害怕对方又没反应,他提前警告:“别以为到了新的地方我就没办法了,反正你家的店还开着,你还是得听我的。”

陈寄回抱他后,林思弦又说:“这周末我要去买几本辅导书,有点重,正在想谁来帮我,刚好碰到你了,那就你陪我去吧,叫别人我还得想办法回报。”

林思弦第一次尝试戒断坚持了半年,往后这个时长逐渐缩减,三个月、两个月、一周,他又像高中时那样,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逼迫陈寄跟他见面。

像每个戒烟、戒酒的人一样,他总是觉得破戒一次而已,下次便能彻底成功,然后再一次事与愿违。

林思弦并不承认是自己太喜欢陈寄,到了真的缺他不可的地步。只是自己太争强好胜,不能接受在自己没能迭代掉陈寄之前,陈寄先把他忘掉。

第30章 三件事

大二那年冬天,是林思弦记忆中最冷的一个冬天,据气象台播报是近十年最严峻的一次寒潮。

这个冬天里发生了让林思弦印象深刻的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在下学期的建校周年文艺汇演上,他和佐伊被选上一段压轴音乐剧表演的男女主角。这件事其实还挺荣耀的,往年担任主演的都是临近毕业的学生,今年因为他们两位格外贴合角色——明艳的乡村健气女孩和唯美的城镇病弱少年,所以破例选用了大二学生。

得知此事后佐伊异常兴奋,在食堂吃饭时不停地给她新男友发消息。

她新男友与上一位跨度很大,是一个理工学校计算机专业的学生,林思弦见过一次,有些书呆子气,但佐伊这次格外投入,据说喜欢自己随便调情对方就猩红的耳朵。

“咱能换个词儿吗?”佐伊是真外宾,有时候用词颇为生猛,林思弦听着老不习惯,“你知道猩红是因为猩猩血液而命名的吗?”

“星星?什么星星?”佐伊听了又没完全听。

“算了,”林思弦放弃,“你不会是想邀请程序员哥哥来看吧?”

“当然,”佐伊说,“我告诉他不来就分手。”

“为什么这么执着?”林思弦失笑,“万一人家真有急事儿呢?”

“除了地球爆炸以外不接受其他请假借口,”佐伊坚定地摇头,有理有据道,“我人生中第一次有观众的主演诶,你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因为看见对方台上的光泽而陷入爱河吗?”

“姐姐,”林思弦还是没忍住纠正,“一般来说咱们这时候用‘光辉’。”

周年汇演在下学期期末,他们准备等下学期开始再正式开始排练。

寒假开始后,林思弦回了家。他一年回家一次,因为春节是必须回半山别墅的。

在开往别墅的车上,林思弦在座位上略为不安。好吧,如果对他进行逼供的话,也许他会承认这份不安除了车速还有点其他原因——陈寄已经四天没有回他任何消息了。

虽然陈寄这个人总是态度冷淡,但电话和消息还是会回,最近半学期他在学校南门咖啡馆打工,有时候工作看不了手机,下班后还是会回个简短的句子。当然,这是林思弦对他提出的硬性要求。

四天里,林思弦一共给他打过三个电话,发过五条消息,最后一条还是威胁性的语气,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他莫名有些心慌,不知道是陈寄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陈寄就是决定不再搭理他。

翻看他们最后一次短信记录,是林思弦叫他明天排队去麦知买最近爆火的布丁,陈寄回了他一句:“你回亭水榭了?”

林思弦答:“对啊,我叫你去买听见没?”

自那之后陈寄就一直处于失联状态。

开到中途油不够,司机就近找了个加油站。趁加油的时候,林思弦去便利店买了瓶果汁,碰巧遇见了很久没见的语文课代表。

说起来语文课代表的确是搞好同学关系的典范,到现在还会时不时联络班里的人,见到林思弦也异常亲切:“林同学,我们好久没见,你真是越来越漂,阿不对,越来越帅气了。”

“谢谢,”林思弦笑着说,“你看起来也越来越,嗯,儒雅了。”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准备道别的时候,林思弦打听:“话说回来,你最近联系过陈寄吗?他家里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家里?好像没有听说,”语文课代表回忆,“不过他最近是不是恋爱了,这人,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散伙饭,他说他不想谈恋爱,搁半天在这装深沉。”

林思弦顿了一下,才轻声问:“恋爱?”

“对喔,”语文课代表说,“你没加他微信吗?”

林思弦上大一时,身边人的聊天工具纷纷从企鹅转至微信,但林思弦始终没加过陈寄的。他总是用最原始的方法,电话和短信。

他就是害怕看到现在目之所见的内容——语文课代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陈寄的朋友圈,是他整个账号唯一一条,发了一张抽象画,画面上两个人缠绕、依偎,看起来非常甜蜜。

林思弦定定地看了好几秒,才跟课代表打趣道:“不仅装深沉,还搞得多文艺。”

与语文课代表告别后,林思弦重新坐回车上。今年半山别墅的规矩稍微改了改,在除夕前一天就提前吃饭。

姨夫今年又带来了一个茶杯,不知是什么年份的,包装看起来很贵重,他今年大概是有事想求吕老爷子,开饭前一直在给对方耳语、点烟。吕如清还是端坐在她的位置,她的姐妹依旧在厨房忙碌,林泓也在跟其他人有说有笑,一切如常。

“......思弦,怎么在发呆?”吕老爷子不满道。

“抱歉,”林思弦回神,“前两天没睡好。”

“你姨夫问你,在学校有没有表演什么经典剧目?”

“还没呢,”林思弦否认了,“现在大二,基础课比较多。”

姨夫问:“话说回来,你们学校的女生都长得很好看吧?有没有喜欢你的啊?”

吕老爷子略蹙眉:“关注这些,太俗。”

姨夫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即找补:“我是看到思弦马上都快到法定年龄了,突然感慨,当年林总跟清姐结婚时,您老爷子在婚礼上当场题字,所以这桩婚姻才能够和和美美到今天;到时候思弦结婚时,您再出山,再庇佑一段婚姻。”

这番话还算有水平,吕老爷子很满意:“按照规矩,应该我指导林泓题字。”

这在半山别墅里属于很平常的对话,但不知道具体哪个字突然让林思弦眩晕。

“原来如此,”林思弦嘴角上扬,平静道,“真是辛苦您,毕竟他两个孩子,您还得指导两次。”

——这是林思弦那年冬天印象深刻的第二件事。

那时的他什么都没顾虑,满腔郁结找到火星,燎原之势席卷心底。很多年后他才知道,这句话是林泓对他们二人彻底深恶痛绝,以至于最后毫不留情的原因。此刻的林思弦无知无觉,只是突然厌倦了这一切。

那晚半山别墅鸡犬不宁,一群人对峙到深夜,吕老爷子趁手摔了姨夫的茶杯。没能待到除夕,他们三口人被连夜赶出别墅,上车前林泓突然对他说:“林思弦,你跟你妈妈一样自以为是。你以为说这句话会有什么影响?吕孝棠自己多少情债,他今天生气不过是这事儿闹到台面上难看。”

“是吗?”林思弦无所谓道,“既然这句话没什么影响,你在生什么气?”

林泓坐自己的车离开。林思弦抬头看见今天一言不发的吕如清。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林思弦不懂她的眼神,不是愤怒,不是斥责,只是一种稀薄的悲哀,与身后夜色融为一体。

那年除夕,林泓首次跟他新的家庭一起度过。吕如清的房门紧闭,一次都没出来过。

林思弦不想再待在亭水榭,沿着街边乱走。这种日子没有任何店铺开门,林思弦最后走到了当年他把自己卡进桌腿的便利店门口。

便利店也没开,但是门口那几张桌椅还在,林思弦盘腿坐在上面,再度感叹今年是真的很冷,他点烟的手都颤得不行。零点的时刻,附近有人偷放烟花,看得人恍惚。

又过了一小时,林思弦鬼使神差给陈寄打了一次电话。令人惊奇的是,消失很久的陈寄这次接了。

“喂?陈寄,你前几天到底为什么不理我?”林思弦立即指责。

陈寄没有说话。

“你在哪?你家里人睡了吗?”林思弦报了个地址,“睡了你出来找我,快点,我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

说这句话时林思弦心里没底,陈寄既然能不回消息这么久,这次也不一定会听他话。

不过半小时后,他还是再一次等来了陈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