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周
换个角度想,能让陈大作家违背个性一反常态,自己也算是能人一个。
算了。好在成年人报复也有个度,没说一些难以实现的要求。买一杯冰美式而已,打开外卖软件,八十一杯,动动手指的事情......
——八十?!
林思弦难得睁大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原价三十,远程专人跑腿配送费五十。林思弦切换到自己银行卡余额的界面,终于明白什么叫麻绳专挑细处断。
最后他还是强忍着贫穷支付了这杯天价咖啡,并顺便取消了外卖软件的会员,这个月基本吃盒饭,能省十块算十块。
显然陈寄不是缺这一杯冰美式,而是缺林思弦“赔罪”买的冰美式,既然如此,货品的交付就没那么简单。林思弦原本想把袋子交给助理,但助理转达了陈寄的话。
“他说让您给他送过去......”助理的表情半疑惑半为难,“就在427房间。”
竟然就在斜对面。林思弦突然回想起来,这一楼层本该留给这些“贵人”,自己刚好赶了个巧。
林思弦提着袋子晃到427门前,门竟然没关。他象征性敲了两下,里面传来陈寄不慌不忙的声音:“进来。”
“您的咖啡。”林思弦换上那套公式的微笑。
条件有限,房间不算宽敞,但收拾得异常干净,衣服挂得规整,桌上见不到任何杂物。是这位洁癖一贯的风格。
陈寄坐在笔记本前,旁边有叠得方正的一摞纸。他的脸跟林思弦记忆中没有太大变化,客观来讲肯定是好看的,可惜林思弦向来不能客观看他。头发略短一些,透过短袖的肌肉线条也更突出一点。
陈寄闻言转过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依旧用他无机质的视线对林思弦进行了扫描,良久才评价道:“有点慢。”
林思弦解释:“太远了,送过来需要时间。”
“放糖了吗?我喜欢喝甜的。”
——你怎么可能爱喝甜的?
这句话快要脱口而出,又被林思弦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意识到陈寄是在试探。
陈寄不爱吃任何甜食,而林思弦正相反,以前那段时间,林思弦隔三差五就会使唤陈寄去校门口那家面包店替他买面包和甜品,每次都买好几种品类,林思弦吃不完,会好心“赏赐”给陈寄,咸面包陈寄偶尔会替他吃掉,而慕斯和布丁这种东西则一口不碰。
林思弦感谢自己虽摔过但依旧好用的大脑,巧妙绕过这个坑:“我看那天我喝的没加糖,就照原样买了一杯。”
“是吗?”陈寄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目光。
“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不打扰——”
“林思弦。”
陈寄又把他叫住。
这一声叫得他有片刻恍惚。从小到大叫林思弦本名的人寥寥无几,最多不过是在核对名单时一字一字读出来,部分人还会单独确认最后一个字念玄还是弦。连名带姓且叫得如此干脆利落的只有陈寄。
“你不好奇吗?”
林思弦回神:“好奇什么?”
陈寄把电脑合上,走到他面前。
“如果不记得的话,明知我跟你认识,总会好奇发生过什么吧。”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林思弦觉得陈寄比以前更高一点。林思弦思考片刻后唇角上扬:“看您这几天对我的态度,以前发生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既然不是好事儿,我又何必去多问一嘴。”
他没抬头,看不见陈寄的表情,只听见不痛不痒的话:“以前没感觉到你这么会察言观色。”
“奔三的年纪,总该练点眼力见儿啊。”
林思弦说完这句话,突然仰头,平静地与陈寄对视:“我猜得对吗?你讨厌我。”
这还是他见到陈寄以来第一个问句,而他很快就得到了回答:“我不应该讨厌你吗?”
林思弦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明知故问。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学生时代的陈寄,还是现在声名远扬的陈寄,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毋庸置疑。
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言辞,语气却坦然:“那这样行吗?以前如果有我冒犯到您的地方,我给您道个歉,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现在这个身份,我也给您添不上什么麻烦,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没几天的戏份,拍完就走,也不会留在这儿添堵。”
他自认为这番话说得没什么问题,换来的却是一声轻笑。陈寄笑得毫不掩饰:“林思弦,有时候我的确佩服你。”
佩服什么?林思弦似懂非懂,却不能直接问出口。身后有一阵风,他回头看,进来的是宁沛。
宁沛见这情形也疑惑:“门没关,我还以为里面在打扫呢......怎么是你俩?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林思弦觉得门被彻底推开后自己呼吸都顺畅了许多,“陈编让我来送杯咖啡而已,您俩聊。”
宁沛正欲留人,发现林思弦大步流星,趁他开口之前已经走了很远。
“腿长走得是快啊,”宁沛说,“不会是被我吓跑的吧?”
他转头,发现另一个腿长的人已经背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宁沛早已习惯陈寄不接他话,自顾自问:“那天被黄瓜射手打了岔,一直还没问你,你说你跟这个林......林什么认识,在哪儿见过?”
陈寄没动那杯冰美式,从桌上拿了瓶水拧开,喝完才开口:“梦里。”
“不想说就不说,”宁沛无语,“净扯淡。”
说完这句导演病又上身,评价道:“不过这林什么不上妆还挺好看的。”
两天后,林思弦坐在化妆室里,任由化妆师蹂躏着他的头发和脸蛋。
“抬着点头,别睡着了,”化妆师开他玩笑,“怎么这么困,不会昨晚度春宵去了吧?”
“现在这季节也该是冬宵。”林思弦懒洋洋道。
今天开工早,林思弦的确没什么精神。他一直有些睡眠障碍,每次躺上床都要间隔很久才能入睡,严重时还去精神科开过安眠药。来到这里后症状略有加深,这小镇虽然偏僻落后,晚上却并不消停,过境火车的轨道声,夜半不知何处的歌声,都在与失眠的林思弦作伴。
化妆师把窗户开了个缝透气,淅淅沥沥的雨声溜了半截进来。
“下点雨也行,”化妆师说,“总比前几日闷着好。”
早饭的油烟,泥土的潮湿,几重味道的萦绕里,林思弦短暂失去了片刻意识。醒来是因为几道笑声,林思弦半眯着眼看看镜子,从进度来看,自己也就睡了十分钟。
“咱们男一那种年下才好,心思全挂脸上,找不见你比谁都急。”
“那不就跟带孩子一样?不如陈编那样的,话少,钱多,能干。”
“干是动词还是......?”
主演有自己的化妆团队,所以屋子里的人敢无禁忌聊起这些话题。林思弦很想重回睡眠,一个刷子按在他人中上,把他彻底挠醒了。
“不信让男人来说说看,”化妆师问他,“你觉得哪种好?”
林思弦眼睁得无辜:“我这种不行吗?”
把面前的人逗乐了:“你不行,你看起来太多情了,把控不住。”
“而且太瘦了,”负责服装的人在调整衬衫腰围,“感觉还得我来照顾你。”
林思弦打了个呵欠,佯装难过:“怎么听得我有点伤心。”
终于有人受不了这个话题:“得了,陈编都没见过几面,快给人家家室都编排好了。”
在那天短暂的相处之后,林思弦没再见到过陈寄,这让他安心不少。
说起来,他当时想到给陈寄“道歉”,就是害怕陈寄又在其他地方找茬,虽然林思弦觉得自己应付陈寄尚有余力,但在片场这种多生闲话的地方,总害怕有趋势之人也给他眼色看。
好在姓陈的目前还是深居简出,不来盯戏,这两天倒也平静度过了。
这么早工作的原因是这场计划外的雨。大部分情况下剧组不会雨中拍戏,因为雨有长有短,不知何时起停,把控不了天气,安排洒水车才最妥当。但本地人都说这里的雨不下则已,下起来两天起步,导演跟统筹商量了半晚,决定为了真实感冒险一试。
虽然是工作需要,淋雨依旧是受罪的。做了很久的头发湿漉漉耸落下来,身体缺乏温度,有时候别人说话也听不太清。
林思弦本没几句台词,但这场戏多人配合,说错一句便重来,还是结结实实淋了好久。
结束的时候四肢僵硬,就近找了辆房车洗澡。需要淋浴的人太多,林思弦头发吹得半干便主动给人让了位置。
回酒店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听说南口有堵土墙垮了,占了一半的道,车都堵死在外面,只能干等。林思弦只能找了把椅子坐,开始看地上虫子打架。
天色逐渐暗下来,终于有辆车停在他面前。林思弦抬眼一看,竟是一辆辉腾。
他下意识觉得不妙,果然驾驶座上下来的竟然是李主任:“小林,回酒店吗?”
“对。”
“有驾照吗?”李主任手机一直在响,看起来很忙,言简意赅,“帮忙开回酒店,你也能顺道回去。”
林思弦开得少,怕有剐蹭赔不起,但头发没全干吹风又难受,琢磨了半秒便答应了:“行。”
李主任拍了拍他的肩,他弯腰准备上车,这才看见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人。
——现在说我驾照过期还来得及吗?
“后面的车都等着,”陈寄不痛不痒道,“别停在这儿挡道。”
第5章 伞
人生重在自省。
深谙此理的林思弦已经开始反思,如果遇见陈寄是姻缘符遗落的后果,那踩到陈寄脚、喝掉陈寄咖啡、碰巧坐上载了陈寄的车,只能归因成自己平生对菩萨多有得罪,路过哪座庙都没想到进去拜一拜。
如果这辆辉腾驾驶座上是其他人,就算突发意外,陈寄有手有脚,自己也能开回去;偏偏碰到的是最讲究的李主任,素来办事全面,连彭骁这种人都能伺候出心得,万万是不会让金贵的陈编开车的。
要不还是下个电子木鱼来敲一敲吧。打着转向灯的林思弦这样琢磨着。
雨天开车很恼人。雨刮器一摇一晃,视线却依旧不清晰。尤其在这样的泥泞路上,多踩一脚油门都需要勇气。
但现在更让林思弦在意的不是面前的路。
辉腾里没有车载香薰,林思弦总觉得自己闻见了陈寄的味道。他从来没能概括出这是一种什么味道,像是洗涤剂、沐浴露混合某种草木味道,以前的他一度以为那是陈寄家里的中药气味,现在看来却不然。
林思弦把自己这面的车窗降了一半下来,想让窗外的泥土气息覆盖掉它们,被陈寄驳回:“关上。”
“透个气。”林思弦说。
陈寄左手在中控台上点了两下,意思是开着内循环:“雨天,前面有两个工地,你要开窗透气。”
林思弦自知这讲不通,不得已又将车窗关上。
开回酒店只有几公里的路,但一路太堵,十分钟前行了不到五百米。
车上没放任何音乐和电台,不知刚才李主任跟陈寄都聊些什么,此刻车厢内一片静寂,只有透过窗的雨流声在荡漾。
林思弦不觉得现在是听雨的好时机,没话找话:“您今天怎么去了片场?”
“宁沛有事找我商量。”
“您跟导演关系真好,之前就认识吗?”
陈寄没接话。林思弦用余光瞥了一眼——没睡着,只是沉默地注视前方。
林思弦尝试加入这段沉默里。三秒后,他又受不了了:“没想到下雨天这儿会这么堵,早知道刚才绕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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