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黄昏 第40章

作者:折周 标签: HE 近代现代

离开病房之后娄殊为主动提出要开车送这两个人。他开一辆帕拉梅拉,副驾驶上有很大一个史迪仔玩偶,他不好意思地说这也是他媳妇儿的,让两个人坐后面。

路上娄殊为跟他们聊天,又问陈寄做什么工作,陈寄还是回答他文字工作。娄殊为问他忙不忙,陈寄说有时候会。

娄殊为也抱怨了几句自己的工作,然后感慨:“感觉只要上了班谁都挺惨的。不过我还是最佩服思弦,你家里——”

“娄殊为,”林思弦突然打断他,“你是不是下错道了?”

“啊?”娄殊为看了一眼导航,“完,我好像还真下错了,没事儿我上内环一样的。”

车驶上内环,陈寄正在思考“家里”具体指什么,右手上突然袭来一点冰凉——林思弦默不作声覆盖住了自己的手。

“娄殊为,”林思弦又叫了一声,“开慢点吧。我晕车。”

“哦哦。”娄殊为这样答应着。

娄殊为立即将车速降了下来,卡到高速最低的线,林思弦还是没有放手。陈寄记得当年在出租车上也有一次类似的情形,但林思弦当时只抓了他手腕,而今天却将手指蔓延进他指缝中,牢牢地扣住了他的掌心。

陈寄看了他一眼,但林思弦头看向窗外,窗户留了一丝缝隙,他随风舞动的发丝遮掩了他的侧脸,只露出一截细瘦的脖颈。

手机响了一声,是Frank时隔一整天发回的消息:“大概这个月底吧。林思弦怎么了?没有任何问题啊。”

第51章 错觉

在内环上他们路过了火车北站。这个站从一年半前开始停用,只剩一个空壳留在那里,周围也很荒凉,基本无人路过。

在陈寄大学时北站还是非常拥挤的。他当时坐了十七个小时的硬座,身上还带着葬礼后宴席上的酒气,忘了自己多久没睡觉,下车时快步超越人流,难得打了辆车去林思弦的学校。

去看到抱着鲜花的、比往常更动人的林思弦,自然而然地告诉他,以后不用见面了。

出生以来陈寄最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当然随着他的成长,尤其在这几年里,这种感觉已经逐渐变得陌生,只有想到林思弦或者跟林思弦在一起时才会反复出现。

让他明知前方有圈套,还是没有预防和抵御的能力。

也让他明知道刚才帕拉梅拉的车速没有超过一百,还是任由林思弦随意牵他的手。

娄殊为先送病号,很快到了林思弦的出租房。看地段和外貌大概是十几年前的老房子,巷口很窄,也没有停车的地方。

“要不我停远点?”娄殊为提议,“走两步。”

林思弦摇摇头:“不用了,你送到这儿就行。谢谢了。”

“但你还有这么多东西,”娄殊为说,“这药有两袋呢。还有毛毯什么的。”

“陈寄,你帮我提一下吧,”林思弦十分钟前已经放开了手,现在很平静地看着他,“好吗?”

房子连电梯都没有,陈寄帮他提着上了楼。才出院,林思弦上楼走得很慢,时不时还得靠一下扶手,但在陈寄试图去扶他一把前,又会若无其事地站直。

到了门口,林思弦习惯性地掏钥匙,掏到一半手又停住了,回头跟陈寄说:“你给我吧。”

陈寄不需要思考就知道里面有多乱,也没有拆穿,只是把袋子递给林思弦。

这场景多少有些熟悉,在高中和大学时发生过无数次,陈寄脑中都响起了当时的台词:“陈寄,你把袋子都给我提变形了。”或者是:“下次来的时候不要那么慢。”

回忆到这一句的时候,陈寄锁骨突然一痒——林思弦突然间给了他一个拥抱,很短暂,发丝落在他两颊和肩膀上。

“谢谢,”林思弦在他耳边说,“你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陈寄沉默了很久才问:“放出来之后要干什么?”

林思弦松了手,脸上挂着跟高中时的微笑:“好蠢的问题,当然是联系你。”

大概是一直没得到回应,所以林思弦又补充道:“不行吗?”

林思弦是世界上最擅长自食其言和若无其事的人。说不再见面的是他,突然出现的是他,说让陈寄好好生活的是他,现在突然回到几年前的也是他。

然而不确定是否因为这楼道异常昏暗,陈寄很荒唐地产生了一种错觉——面前的人好像非常害怕自己拒绝。

这错觉实在有些不应该,因为林思弦的语气和表情跟当年别无二致,还是他一贯的不容置疑的命令,这错觉完完全全来自于陈寄的直觉。

但类似的错觉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里反复出现。

当晚回家之后,陈寄还在琢磨在帕拉梅拉上,娄殊为曾提过并且被林思弦打断的“你家里”三个字。

陈寄曾去找人询问过林思弦退学的原因,得到了很多种答案,有像林思弦亲口所说的那样单纯不想读,也有说他是犯了什么大忌,不是自退而是被劝退的,总之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陈寄一度以为林思弦虽然退学,但按照当年的家庭条件,应该过着很好的生活。见面之后又发现不然。

陈寄不喜欢大费周折探查别人隐私,想听林思弦亲口告诉他,但显然这件事情有些困难,而陈寄对此想要探究的欲望又达到顶峰。

稍加思考后,陈寄在微信通讯录里翻找到一个最近新加的联系人,给他发送了一条消息:“林思弦。帮我查查这个人的家庭情况,如果你能查到他退学的原因更好。”

陈寄一周后才收到回复的消息,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情况有点复杂,你有时间的话我们面谈。”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陈寄正在南方出差,有一个关于电影剧本的创作论坛,有之前指导过他的前辈在,他不得不去。之前联系过的Frank也在,论坛最后一天的晚上,Frank跟他一起在居酒屋吃饭。

Frank先跟他聊了一些最近的风向和电影,喝完一瓶梅酒后开始提到私生活,开始聊他的那十二个前任。

“你之前问那个林思弦,”Frank问他,“你跟他什么关系?熟吗?”

“还行,”陈寄想了想说,“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啊,我就是觉得他挺好看的,”Frank说,“怎么样,他性格好吗?你觉得他进组后我能去接触不?”

这两个问题都不是很好回答。没等陈寄想好,手机响了,上面是来自林思弦的消息:“下午怎么没回我?”

陈寄停了两秒,回复他:“开会。”

林思弦很快回复:“真是日理万机。”

在出差的这几天里,陈寄每天都会收到林思弦的消息,都是类似闲聊的文字。而在他出差的前一天,林思弦叫陈寄陪他去复查。给出的理由是医院交通不方便,而林思弦又没有车。

事实上林思弦并不是什么重病,复查的程序非常简单,只是去量了几个基本体征,甚至林思弦并没有让陈寄陪他进诊室,而让他在外面等待。

出来后陈寄问他:“有问题吗?”

林思弦朝他笑笑:“没有啊,看起来我还是挺身强体壮的。”

在回去的车上,林思弦又自然而然地提起:“你明晚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吧。”

陈寄瞥了他一眼:“我明天出差。”

“这样,”林思弦似乎在抱怨,听起来又不像,“那等你回来再说吧。”

在一个非常长的红灯时,陈寄挂了空档,而林思弦便趁这个时间,握住了陈寄挂档的右手。林思弦体温依旧冰凉,在绿灯亮起时,他便非常贴心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而送到林思弦出租屋楼下,林思弦下车前,又复刻了出院那天他的行为。他身体突然压过来,给了陈寄一个不长不短的拥抱,然后说了声“谢谢。”

在红绿灯的六十秒以及这拥抱的三秒里,陈寄用余光观察了林思弦,他脸色如常,始终一副很轻松的姿态,跟高中时无数次没意义的身体接触一模一样。

但陈寄又在这两个时刻感受到同样的错觉——林思弦很害怕自己拒绝,或者放开他的手。

这种错觉愈演愈烈,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陈寄看着眼前这六个字的消息,甚至都有类似的感觉。

无论是这错觉还是林思弦的行为,都非常的荒谬和不合情理。从表面上看,林思弦做的这些事其实并不奇怪,让陈寄接送他,要求陈寄回消息,或者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在高中和大学时期,同样的事情不计其数。

但缺乏了旧场景里最核心的部分——林思弦玩弄的语气和不讲情理的任性,以至于让过去几天的片段看起来像一种非常笨拙、非常不得要领的引诱和调情。

很像是已经完成的剧本里,有人用笔划去了一些最关键的描写,让整段情节呈现出另外一个故事。

这种奇妙的联想让陈寄没有像之前那样追问林思弦想要做什么。

一是因为陈寄已经打破原则,用了以前不喜欢的手段来强行了解林思弦可能隐瞒的事情;二是自从在深夜病房里看到林思弦那片刻起,陈寄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又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无论林思弦目的是什么,无论自己试图怎样决绝或挣扎,最后结果都一样,不如就等着看林思弦这次到底玩什么花样。

不过有时候事情也会有些微小的意外。

二十号那天晚上有一场慈善晚宴,举办地址在离城区几十公里的洛栖湖边。这场晚宴的性质有些复杂,由好几方协同承办,既搞募捐又搞艺术颁奖,本质是为了发一些看起来漂亮的新闻通稿,同时作为圈内人攀关系的平台。李主任在慈善基金那边挂了个身份,把他比较关照的几个人都叫了过来。

大概是上次那条微信让李主任觉得“孺子可教”,林思弦也成了邀请名单之一。

陈寄一进场便看见了林思弦。林思弦出席这类场合不多,今天看起来特意收拾了一下,当然在场不包含陈寄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作了些打扮,甚至有位穿了金色西装,看起来想上台代替奖杯。

跟这位兄台相比,林思弦则收敛很多,他只是穿了一件剪裁合身的衬衫,松了最上面一颗纽扣,没有珠宝装饰显得他脖颈的线条和袖口露出的腕骨更为明显,头发倒是有好好梳理过,很柔顺地拢在脑后,多出一种温柔之貌。

当然陈寄知道他在这种场合不需外貌衬托,一向待人便是很温柔的。他很自然地跟身边人谈笑,被人拍了拍肩膀。

李主任对他的选择很满意,在陈寄身旁夸赞道:“思弦就得这么穿,真漂亮,是不是?”

陈寄从服务生托盘上端了杯柠檬水,不置可否。比起漂亮、好看等概念性描述,他只是想到了十七个小时硬座后见到的林思弦。他本以为林思弦会一直如此。

仪式开始前调试了一下设备,音响的杂音吸引所有人视线聚向一处。于是陈寄不可避免地对上了林思弦的目光,他好像有片刻的诧异,看起来很不符合外貌地呆了一秒,在旁边的人跟他说话时又恢复了神色。

“陈编,”身后有人叫他,给他递了个手机,“帮你弄好了。”

陈寄点点头:“谢谢。”

陈寄大概知道林思弦呆楞的原因。他昨晚跟人通宵改了点内容,在工作室里休息了片刻,醒来没有未接也没有消息,仔细一看发现睡着时手机跌了一下,电话卡接触不良收不到信号,而才搬的工作室还没来得及安路由。本想找个取卡针调一下,李主任那边半天联系不到人直接派车到楼下了,索性直接来场馆换。

而跌之前手机上最后一条消息便是来自林思弦,问他会不会来这次晚宴——看起来像是陈寄故意没回他一样。

拿回调好的手机后,上面果然有林思弦后续发来的两条消息——“为什么又不理我”和“为什么你电话是不在服务区”。

在陈寄没想好要不要回复前,仪式已经开始。流程很传统老旧,几个领导致辞,搬了一拨奖,宣了几个项目,记者拍了一拨照片便结束。

晚宴开始,陈寄吃东西一向快,没多久便放了筷子。他回了几条工作消息后,这SIM卡又不灵了,手机多半是真摔坏了。

吃到一半有人过来传话,今天云简老总也在,叫陈寄去湖边叙叙旧。云简那边好几个人都是老熟人,合作过两三次,陈寄过去随口聊了几句。

云简的内容官是中法混血,法国出身,二十岁才回国,说中文语调有些幽默,用词又很考究:“每次看那个老头台上讲那样子的话我就如坐汁张。”

“针毡,”旁边的人纠正他,“咱们先学走路再学跑,先别用成语成不?”

几个人笑了两圈。云简老总问陈寄:“今天来的那个是你上次说的林思弦不?还挺出挑的。”

“对,”陈寄点点头,“要是最近还有其他项目,我把他信息发给你。”

湖边的人都健谈,聊得还算尽兴,陈寄回去时晚宴已经散场。这次有景区赞助,给每个来场的人都开了间房,陈寄跟那混血住一层,在电梯口告别时对方还整了个浮夸的贴面礼。

陈寄边走边连着WI-FI,前面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陈寄。”

抬头林思弦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他看起来喝了点酒,因为锁骨处也有些泛红,但根据陈寄判断还没到酩酊大醉的程度。

“怎么?”陈寄问他。

“你,”林思弦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问,“又把我拉黑了吗?”

陈寄猜到林思弦误会了,毕竟在席间他用了会手机,其他时间拨打又显示不在服务区。

解释只需要一句话,但陈寄突然之间又产生了那种错觉——在林思弦漫不经心的外壳下,他似乎有很强烈的惴惴不安。

于是陈寄说:“对。”

林思弦微张了下嘴,但表情还冷静着:“为什么?”

“不为什么,”陈寄说,“我有理由一直理你吗?”

“但我记得我们昨天对话很正常,”林思弦语调平稳地说,“我有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