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凉生
人生这本书那么长,我连个开头都没读明白。几个小孩子凑过来,问我烤肠多少钱一根。
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男生,急匆匆走过来,将他们拉走,说:“别跟垃圾讲话。”
刘文明小卖部的电话响了。电话是台式机,还需要连着电话线。我接起来,章言礼在那边讲话,他那边传来乐队排练的声音。
章言礼说:“晚上我不回来了,你自己买饭吃。”
“你晚上住哪里?”我问。
章言礼顿了顿,没说话。沉默在敲着我的耳朵,留下一片寂静的阴霾。章言礼身边从来不缺朋友,他过得比谁都自在。
“我知道了,你住在邹乐乐家里,对不对?”我问他。
章言礼轻声应了。
晚上我回到章言礼的小房子,易拉罐一样的小房子,丢个钥匙的声音都显得极大。我睡在章言礼的床上,大半夜也睡不着。
章言礼跟邹乐乐会干什么?
他们会在房间里接吻?还是会做别的什么事情?咪咪说,章言礼大概率会成为邹乐乐的男朋友。我翻身下床,骑上自行车,去了章言礼工作的酒吧。
小酒吧处在巷子深处,吸引了众多饮食男女。自行车停靠在路边。天气冷,手冻得厉害。咪咪出来抽烟,见了我,凑过来蹲在我旁边:“蘑菇你大晚上过来干嘛?想看你哥的现场版live?”
有一只小猫跑过来。咪咪把它抱起来,塞到我怀里:“你哥养的,你给抱着,别让它又出去撒野了。”
怀里的猫咪柔软得像是一团糯米糕。
“它叫什么?”我问。
“猫。”咪咪说。
“猫?”怎么会有人给猫咪取名就叫猫?
“对啊,你哥说的,这样以后谁都可以把它领走,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名字,一叫它小猫小猫,它就过来了。”咪咪揉了揉小猫的腮帮子,“你哥他不想留下牵绊。”
我也是我哥养的猫,总有一天他会把我拱手让人。
第9章
7.易拉罐的告白 下
酒吧里,简陋的舞台上热闹非凡,章言礼站在C位,他在唱着他手机里常播放的那首《生锈的感情逢雨天》,急促的鼓点配上他低哑的嗓音,以及他亲自谱写的歌词,仿佛没有人能不为他着迷,现场气氛被炒得火热。
咪咪把我安排到最近的位置,她和章言礼指了指我。章言礼弹着电吉他,化过妆的眼睛,睫毛长而卷,眼尾的痣像是被爱神维纳斯吻过。他的眼神分了一瞬给我,随后又吝啬地收回。
在场的人们都为他尖叫。他脱掉身上朋克风格的演出服,在他唱到结尾时,丢到人群中,将气氛烘托到高潮。带着香烟味道的演出服,罩在我和猫的身上。身边有人伸出手,想要把演出服抢走。
我伸手拽住,不给。抢衣服的男人似乎没想到我会抓着衣服不放,他笑了下,说:“章言礼那样的男人,你玩不明白,乖小孩儿,把衣服给我。”
或许由于酒吧灯光昏暗,或许是那个男人没有想到我这样的学生会在大半夜来到酒吧消遣,或许由于他酒意上头,他竟然把我当做了和他争夺美人一笑的竞争者。不免有些可笑。
台上的演出渐渐落幕,DJ开始播放慢摇音乐。乐队下台。小酒吧里依旧如潮水一样热闹。章言礼从后台过来,见我在扯着衣服,他不急不慢地从我和别人的手中,把衣服抽走。
男人见了章言礼,眼睛都直了,他的手落在章言礼的腰上,虚虚地揽着:“帅哥,有没有空喝一杯?”
章言礼弯腰,把我拉到他身边。一个眼神也没落在那个男人身上,真好,他至少曾在他热闹哄哄的世界里,分给过我一瞬的眼神。
我急匆匆地跟上他。海城的冬天是很冷的,但章言礼的手心却是暖和的。我被他拉到后台,邹乐乐拿着一个镜子,坐在凳子上卸妆。咪咪在补妆,准备上场。
酒吧的名字叫小熊酒吧,英文名叫small bear bar。本来是咪咪男朋友的酒吧,但名字是咪咪取的。她说small bear的英文听起来就很潮流,况且熊是不吃死人的,从酒吧出去的那么多醉汉跟活死人一样,小熊酒吧能够保佑他们平安到家。
咪咪的男朋友很宠她,所以这家small bear酒吧,在不久前迎来正式开业。
“你哥唱得怎么样?”咪咪用睫毛膏刷了刷眼睫毛,问我。
我下意识看向章言礼。章言礼坐在镜子前面,正在卸妆。他脱掉了演出服外套,随手丢在旁边桌子上。汗水从他的脖子上,往下流淌。
我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捧场说:“唱得很好。”
咪咪笑着说:“你看,我说吧,章言礼就适合唱歌,他还总谦虚,说自己唱得不好,不想上台。”
章言礼拿了个卸妆油丢到我手上,邹乐乐看过来。我把猫丢在地板上,手里一团温暖离开,顷刻间就好像失去了什么,有点儿不习惯。
章言礼闭上眼,靠着化妆台,对我说:“帮我卸妆,我睡会儿。”
邹乐乐走过来,对章言礼说:“我来吧,小西又不懂。”
章言礼睁开眼,眼神里仿佛带着一丝兴味,他问我:“你能不能做,不能就把卸妆油给乐乐。”
我忙打开卸妆油,因为慌忙脚乱的,卸妆油的盖子从我手中掉落,在地板上滚了一圈,我弯腰去捡盖子,章言礼嗤笑一声。
邹乐乐坐了回去。我拿着卸妆油,重新站在章言礼面前,好像麦田里的稻草人,手都不会动了一样,僵硬地把卸妆油倒在章言礼的脸上。
“哥哥今晚帅吗?”章言礼后来问?
我点点头。章言礼给了我钱,让我把猫带回家。我骑车带着猫离开时,章言礼跟邹乐乐在巷子里蹲着抽烟,路灯将他们圈在一块儿。我回过头,章言礼朝我挥挥手。我忽然下定决心一般,回去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拉走。
章言礼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你搞什么?”
我转过身:“你跟我回家。大晚上你工作完不回家,你去哪儿?是不是因为我占了你家的位置,所以你才不跟我回去?”
章言礼说,没有的事儿。
“那你跟我回去。”
有几个醉汉从酒吧里走出来。他们倒在旁边的雪堆里,爬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章言礼身上也带着酒味儿。我不肯松开他的手:“章言礼,我怕你死在外面,跟那些醉酒的男人一样,更怕你像我姥爷一样,在外面喝酒喝多了,一脑袋撞地上,我就没有哥哥了。”
章言礼把烟头丢雪地里,捻灭。他带着香烟味的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他说:“走吧,不是要带我回家吗?”
章言礼坐上自行车,扶着车把,示意我坐上车后座。车往前开,章言礼的左手垂下来,单靠右手掌着车把手。他穿着并不臃肿的外套,手指指间呈现被冻出来的粉色
我伸出左手,握上他垂下来的左手。
章言礼的左手躲了一下,我又绕上去,缠着他。
章言礼放弃了,他拍了一下我的手背,然后顺从地握住我的手指,将我的手指包裹住。我笑了一下,右手圈住章言礼的腰,脑袋枕上去。自行车摇摇晃晃,一路到楼下。
晚上十一点左右,章言礼在洗澡。咪咪姐打来电话,我接起来,咪咪说:“章言礼,你跟乐乐明天不用来small bear了,你们现在是不是在床上了?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夜晚,你别把乐乐弄哭了啊。”
我对咪咪说:“咪咪姐,是我。”
“小西?”咪咪诧异地喊了一声,“你哥呢?他没去乐乐那边吗?”
“我带他回家了。”我说。
咪咪声音小了下来:“真是遗憾,乐乐又得伤心了。”
章言礼洗完澡出来,咪咪让我把电话给他,章言礼接了电话,走到外面走廊。
他把门关着,我听不见他的声音。
于是我下床,跑到门口,将门开了一条缝隙,听他和咪咪讲电话。却也只来得及听见他说,诸如“一定要去”、“钱”之类的字眼。
章言礼挂断电话进来,我刚掀开床进被窝。章言礼坐到床上,用脖子上的毛巾擦头发,他问:“下学期学费要多少?”
“五百多。”
他应下来,伸手翻了翻我的羽绒服,在袖子的地方找到一块破了的洞。他从床底下,翻出一个生锈的针线盒,对着光将线穿进针眼里,然后帮我在破洞的地方,绣了一朵黑色的小花。
“过两天给你换件新的。”章言礼说。
我拒绝,说不用了。章言礼把羽绒服搭在我的身上,捏了捏被角。
我把旁边的位置让出来,章言礼挨着我躺下。灯关掉了。
窗外的风,吹着塞了报纸的窗户。
被窝里暖融融的,像是融化了一颗烤熟的橘子,我的心上不知不觉酸起来,尤其是想到章言礼和邹乐乐在雪地里,面对面站着抽烟的情形。
两颗橘红色的烟头,那么暧昧地靠在一起,他们说着我不懂的成人话题,袅袅升腾的烟雾在寒冬中肆无忌惮地纠缠。
我转身,抱着章言礼。
手从他的腰上穿过,很轻地搂着。
“冷吗?”章言问。
他仿佛真的只是以为我在需要他,他那么好,好到我甚至不想要欺骗他。
“冷的,所以抱你一会儿。”我撒谎道。
屋里没有月光,所以我没有看见章言礼嘴角自嘲的笑容。
很多年后,章言礼告诉我,他说他一直对我怀有愧疚,我是他偷回家里的宝物,他是卑劣的小偷,一直都是。我吻着他的唇角,一遍又一遍,我想告诉他,章言礼不是臭名昭著的小偷,是正义非凡的英雄。而我喜欢英雄。
到初二后,学习上的事情渐渐多起来。
这学期有数学和物理竞赛,综合各科成绩来看,我打算报名参加数学竞赛。苟全说他也要报名。
午休时间,菜菜端着餐盒,跟我们一块儿吃饭。菜菜依旧是班里的文艺委员,不过苟全不喜欢菜菜了。大概是终于搞明白QQ红色感叹号的意义,他也渐渐有了自尊心。
苟全在跟朝朝谈论班里哪个女孩子长得最漂亮,哪个男生跟娘娘腔一样。他提起我,忽然问:“唐小西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朝朝是苟全的同桌,是一个很开朗的女生,她喜欢玩篮球,和大多数女孩子的兴趣爱好都不太一样。
喜欢的女生?
是没有的。
我摇摇头。脑子里却恍惚闪过一个画面——章言礼洗完澡后,坐在床上,用白色的毛巾擦着湿漉漉的短发,湿润的水滴溅落到我脸上,他左耳的黑色耳钉闪着光芒。
苟全问:“你在想谁?”
我在想章言礼,但章言礼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菜菜拿出了数学卷子,让我帮她讲最后一道函数题。
苟全看着我们,若有所思,他朝我笑了笑,然后把饭盒端走,到上课他才回到教室。
下午放学,我和苟全去书店购买竞赛补习资料。
街上的学生特别多,每一个在路口等待的过程,都如深呼吸一样紧绷,香樟树下的阴霾仿佛会燃烧。
苟全抓着我的袖子问:“你的羽绒服袖子怎么还有绣花?”
一朵黑色的小花落在袖子上,花朵小而漂亮,针脚细密。
“我哥帮忙绣的,漂亮吧?”我笑呵呵地说。
苟全似乎完全不能想象章言礼用绣花针的样子。他和我并排挨着走,说:“你真的瘦了好多,从你到初中后,班里好多女生都找我要过你的QQ号。”
“我根本没有QQ。”我说。
苟全理所当然地说:“我知道啊,所以我都把我的QQ给她们了。”
“那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