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寻秋野
沈奕很认真,他是真的要这么做,他有这样的决心。
温默忽然心里无端滚烫起来,忽然没有再去看他的勇气,于是只点点头,咳嗽了两声。
沈奕又嘿嘿地笑起来,脸上也红透了。
他眯起湿漉漉的圆眼,还抵着他的额头。温默低着脑袋,再不敢看他。
沈安行在后边跟着轻笑起来。
*
引路人把他们领到奈何桥前。
玩家们一个接一个地上了桥去,有的有良心的还和陈黎野挥挥手,毕恭毕敬地又谢过他这位大腿,才上了桥去,奔向桥后的现世。
等普通玩家们都离开,谢未弦刚要跟陈黎野说什么,沈奕突然在后面出声:“那就我和陈哥先走?”
谢未弦脚步一顿:“?干嘛你俩先走?”
“不是吗?”沈奕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的迷茫,“不是说,在所有玩家都离开地狱前,守夜人是不可以离开地狱的吗?”
陈谢沈三人满脸呆滞。
陈黎野呆滞道:“在所有玩家离开前。”
谢未弦呆滞道:“守夜人是不可以。”
沈安行呆滞道:“离开地狱的……?”
话到此处,三人都明白了。
三双审视诘问且看透的视线瞬间刺向温默。
温默侧过脑袋,一眼都不敢对上。
空气有些许古怪,沈奕动了动鼻子,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转头,一看温默侧着身,头都没抬,顿时觉得更不对劲了:“阿默?”
眼见沈奕闻着味儿了,事态不妙,沈安行连忙“啊”了一声,挥了挥手:“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他说完这话,就朝谢未弦挤眉弄眼了下。
谢未弦想了想,反正他也准备留下来再办点儿事,于是点下头,帮温默扯谎:“是有,不说我都忘了,我都出狱三年了。行吧,你俩先走,我们三个再在这里一起待一会儿。”
陈黎野一脸嫌弃。他看看温默又看看谢未弦,满脸堆着不想帮忙四个大字——守夜人过桥会受死一次这事儿,他当年也是被谢未弦这混蛋骗了很久,深受其害。
他不想帮。
谢未弦朝他龇牙咧嘴了下,往他后腰上一拍,无言地让他赶紧补话。
陈黎野无可奈何,只好也应下来:“好吧,是有这么个事儿来着。沈奕,你先跟我回去,一会儿他们三个一起回去。”
沈奕却没动。
他扫视了他们三个几圈,眼睛一撇,一脸鄙夷:“你们是不是合伙蒙我呢?”
三人一僵——算上他旁边那个鬼,四人齐齐一僵。
“怎么可能!”沈安行忙说,“我们闲的,全都蒙你一个?快和你陈哥走,你俩走了我们才能回去。”
“就是,快滚!”谢未弦骂他,“再不滚出去我拘你了,你妨碍公务了!”
沈奕抽了抽嘴角,回头看了眼温默:“那我走了?”
温默点点头,跟他挥挥手。
沈奕朝他笑笑:“外面见。”
沈奕抬脚离开,和陈黎野一起上桥走了。
等他们踏进桥上白雾里,没了身影,三个守夜人齐齐如蒙大赦,重重松了一口气。
谢未弦问:“你没告诉他?”
温默摇摇头。
“直接说不就好了,不是你男朋友吗。”沈安行不解,“又没什么的,有什么可瞒的。”
温默没做反应,也没抬手比划,沉默地低着头。
“白痴,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谢未弦睨他,“人家说一句‘你不可以瞒着我’就真的什么事儿都不瞒着的傻子,全世界也没几个的。”
沈安行抽抽嘴角:“我这是深情。”
谢未弦冷笑:“对,你凉城第一深情。”
沈安行真想吐血:“你少上点网行吗,我求你了。”
“行了,过来坐会儿先。”
谢未弦手叉着腰走来,招呼着他俩进了铁树地狱的猎杀场,挨着如比天高的铁树,一屁股坐了下来,“反正他俩过桥还得一会儿。他还是重伤,别站着说话。”
温默身上还有伤。
沈安行看了他一眼,也说:“也对,我们先坐会儿吧。”
温默点点头。
两人走过去,挨着谢未弦坐了下来。
温默坐在他俩中间。
“不过你到底怎么回事,”谢未弦也有点儿不解,“你不傻啊,他怎么连你能变回活人都不知道?你连这个都没告诉他?”
温默讪讪点点头。
“怎么这个都不告诉他?”沈安行也很不解。
温默沉默片刻,从地上捡起一根铁树枝,在地面上一笔一划写起了字。
【不知道能不能出去。】他写道,【怕到时候出不去,死在这里面。】
“怕他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伤心?”谢未弦嘟囔着,“现在已经没区别了,他完全认死你了,你看不出来吗。以后除了你,估计也不会找别人。”
温默用树枝尖在地上画圈,一声不吭。
“再说你没问题的,”沈安行也趁机加了把火,“他那么喜欢你,你对人家坦率一点嘛。你总是自己死在桥上,你也很难受的,对吧?你叫他留下来,他带你回去,总归好受一点。”
【怕他哭。】温默写,【他哭我更难受。】
谢未弦情不自禁:“我理解你。”
沈安行啧了声,瞪了他一眼:“能劝点好的吗?”
“本来就是。”谢未弦说,“柳煦哭你受得了吗?”
沈安行不吭声了。
温默又用树枝尖在地上画圈。
“再说他不知道就不知道,也好,无知的人更幸福点。”谢未弦说,“能从头瞒到尾的话,也没什么不好。”
沈安行不认同:“可是对方会怎么想?”
“他不知道,他能怎么想?”
“那如果是你呢?”沈安行问他,“如果陈黎野每次出关要像当年一样死一次,而你一无所知地出关去了,心里还喜滋滋地庆幸又过了一关。等哪天你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等你知道每次自己在桥上庆幸的时候,陈黎野在面对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五六七八次的死亡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很幸福吗?”
谢未弦无言以对。
“他该需要一个人陪他一起面对。”沈安行说,“你不会庆幸自己不知道,只会怪自己当时怎么没在桥上陪他,对吧。”
“他想让你需要他。”
“谁都不想一无所知。”
温默在地上画圈的手顿了顿。
岸上举着火把的人影又出现在眼前,沉塘的窒息感漫上胸腔。温默闭了闭眼,长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了出来。
或许真是该告诉他。
温默被说得有些动摇。
谢未弦没再说话,或许也是想起了什么。
三人都没再说话。
片刻,温默感受到一阵视线。他抬头,望见谢未弦正望着自己。
谢未弦望了他会儿,问他:“你还是迷茫?”
温默被他问得蒙了一下。
思虑片刻,他点点头。
【不知道活过来该干什么。】他写,【我又什么都不懂,也没上过学。】
“没事,他们会给你安排。”谢未弦说,“做你想做的事就行。”
【我连我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谢未弦顿了顿:“那你想不想活过来?”
温默也顿了顿。
想活过来吗?
温默想起刚刚抱着他高兴得转圈的沈奕。
他想起他红透的脸和充血似的耳根,想起他流了两滴泪。
河边芦苇摇曳。
他又想起坐在他身边的江奕来,想起那些燃烧的火把,烧成火海的破庙。
他想起他和江奕那突然拐了个弯急转直下,突然再也没了以后的人生。
……还是想要个以后。
他想着沈奕的脸,脑子里痛得钝钝的,喃喃地在心底里念叨着,还是想要个以后。
能有以后的话,还是想要个以后。
他还答应他了,他答应沈奕了。
于是,温默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