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将军
石含章和谭霏玉一人拿着一部手机各自对着APP上的星图辨认夜空中的群星,成功认出了高悬的北斗七星,狮子座,春季大三角等等,至于APP里提到的什么巨蟹座星云,因为没有望远镜,用肉眼看得不是太清楚。
认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又坐原地聊了会儿。
石含章突然说:“你家乡在海边啊。”
谭霏玉:“对。”
石含章:“甘肃没有海,我从小一直想看看海到底是什么样的,所以考大学的时候我专门报了个有海的地方,最后去了厦门……第一次看见海,跟你看见沙漠可能是差不多的心情,回去跟室友提了一嘴,他说我真是个死装哥。”
谭霏玉:“……”
石含章说:“海对海边的人来说确实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就像我看沙漠和大山也不会太心潮澎湃……但我觉得这不能简单用‘旅行就是去别人待腻了的地方’来解释,就像你说的,人天性应该是亲近自然的,后来这种天性慢慢被磨没了,只有看见从没见过的风景,或者好久不见的星空,才能突然想起自己是自然的一份子。
“我知道社会化的人很难对抗这种天性被磨没的过程,而且我也没有脱离社会当个野人的打算,但我想尽量多收集一些面对自然时感动又感激的瞬间,所以我才想自驾去南方。”
最后石含章学着谭霏玉说话:“不好意思,我说得也有点多了,我们死装哥是这样。”
“啧,”谭霏玉翻了个白眼,“不对啊,死装哥不是应该很高冷话很少吗?”
石含章说:“你觉得我话很多吗?”
谭霏玉:“……不多。”
石含章:“平时看起来只会‘嗯’,其实脑子里一直在想怎么像刚才那样装一段大的。”
谭霏玉:“还好啦,你也不用一直自嘲。”
石含章:“嗯……我不太爱说话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一说多了,别人就老说我不讲人话,久了我就懒得说了。”
“其中一个原因?”谭霏玉问,“那还有别的原因吗?”
“说多了口渴。”石含章应景地拧开保温壶,喝了一口水。
尽管身在无人戈壁之中,伴着浓稠夜色,应该有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忐忑,谭霏玉却从石含章的动作间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定感,他们彼此很陌生,对谈却像老朋友。
“哦……”谭霏玉也跟着拧开了刚刚石含章塞他手里的另一个壶,两人用保温壶碰杯,谭霏玉抿了一口,又道,“但你今天跟我还说挺多的。”
“是啊,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石含章又说,“我和你对于彼此来说互相为过客,就没有必要再装了吧。”
说得完全对,谭霏玉却不知为何听得有点淡淡的失落,刚刚他还在心里暗想两人话很投机一见如故呢……他开玩笑问:“不过你开民宿的话,每天应该都能遇到不同的‘过客’?”
石含章只是笑,并不作答。他笑的时候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小,要不是打着电筒,谭霏玉又恰好看着他,可能也捕捉不到这个笑。
“回去吧,”石含章说,“越坐越冷,别为了装文艺在这里冻感冒了。”
……
翌日白天谭霏玉包了个车去参观阳关和玉门关,按说一般去敦煌西线大家都得顺便去一趟雅丹魔鬼城,看独属于干旱地区的风蚀地貌。但这对谭霏玉来说不太行,雅丹他是想看的,只是一天之内不想安排如此密集的行程,毕竟辞职了也没什么要紧事,时间多得是,积蓄也有一点点,不想太累,干脆随缘出行。
而且幸运的是除了第二天一早遇到沙尘暴,后来都是好天气。
玩完回来谭霏玉又在民宿前台和石含章碰上面,石含章问他今天玩得怎么样。
他的回答和之前无异:“挺好的。”
谁知石含章调侃他:“文艺青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吗?”
这两天黑白小狗和他混熟了,见他过来,也要凑过来,谭霏玉就和之前一样,一边抱着狗挼,一边跟石含章分享他的感想:“倒也是有,把课本上的古诗词提到的地方踏了个遍,很难没有特别的感受吧?我在阳关要办‘通关文牒’,守城的‘军爷’还一定让我背诗,不然不放我通行,说‘劝君更进一杯酒’让我接下句……”
石含章问:“那你背出来了吗?”
“那当然,看不起谁呢,我上过学的,”谭霏玉很是得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你有看过一部叫《长安三万里》的动画电影吗?这电影也一直背诗。”
“没呢。”
谭霏玉说:“总之我当时和我表弟一起看的,他不爱读书,对这电影也没什么兴趣,整场都呵欠连天,我看得热泪盈眶的,被他看见了,很不好意思,立刻也装作自己在打呵欠。”
石含章评价道:“……的确很爱哭啊。”
谭霏玉:“这不是重点吧!”
“那我晚上闲着也看看吧,”石含章问,“你晚上什么打算?”
“去夜市随便逛逛吧。”
“淡季好像都没开几家店。”
“有个书店好像。”说到这,谭霏玉抢先道,“好了,不要再提什么文艺青年了啊。”
“好的。”石含章接着说了个风很大的网红书店的名字,问谭霏玉去过没。
“去了,第一天到四处溜达的时候就去了,不过感觉也就那样。”
“确实,都是卖点文创小商品,让大家打个卡,”石含章说,“全国的网红书店应该都差不多这个德性吧,你说的夜市里的书店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你在这里开民宿你都不知道啊,问我一个外地人,”谭霏玉还是说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吧,就是我在网上刷到书店老板开了个帖子吐槽顾客,骂别人搬了一堆书凹造型拍一整天照结果一本不买之类的,感觉真有意思啊。”
石含章:“……行。”
其实作为一个编辑,谭霏玉最爱去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书店。还记得自己做的第一本书上市时,他每天都要去附近的书店看一看,看见他做的书摆在角落里,就悄悄抽出来,放到显眼的位置上,不过往往第二天再来,就会发现书被店员摆回了原处。
后来再逛书店倒不怎么关注自己做的书了,要看最近流行什么题材,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参考的装帧……
现下出来玩,逛当地的书店,谭霏玉想试着回归最原始的读者心态,花原价当冤种买一两本有缘的书。
整个出版行业都是夕阳产业,书店老板在网上吐槽的什么大家只打卡不看书不买书只是实体书没落的其中一个表现而已……但每个人都有不看书不买书的自由,现在娱乐方式那么多,时间那么宝贵,没有人必须抱着一本旧世纪的遗产细细翻阅。
就算还有喜欢看书的人,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喜欢在网上买便宜的打折书,在阅读软件看免费的电子书。
如今能畅销的书,除了学生必须用的教辅资料,很多都算不上书了,而应该称之为收藏品,不管是纯文学还是通俗小说,有明星效应的大作者写上一本,搞些特别的设计再给些签名,粉丝买回去连塑封都不拆,束之高阁,这的确是对作者的一种很好的支持,却不是对书这种载体的支持。
出版社和出版公司为了效益,渐渐不再什么书都做,因为做了也不会有太多人买,于是做来做去都还是教辅资料和当下流行的明星作者新书。
这些都无可指摘,都是在特定的时代之下再正确不过的事,甚至是经济和科技发展之下的必然。
但只要还有人在这种环境下坚持,谭霏玉还是想尽自己所能做一点支持给一点鼓励。
所以晚上谭霏玉还是来到了这个藏在夜市一角的独立书店,悠哉游哉地逛了许久……然后抱了一堆书回去。
都是看书名和腰封上的简介凭感觉盲买的,其中有一本的书名叫《带上我走吧》,是一个没听说过的国内作家写的。
谭霏玉坐在房间里捧着这本书,也不拆塑封,正看反看。
他在犹豫要不要把它送给石含章。
因为昨晚听见石含章说想自驾去南方,收集更多感动的瞬间时,他其实满脑子刚好就是书名的这句话——带上我走吧。
第6章
在敦煌的最后一天,谭霏玉还是去了雅丹国家地质公园,这里离敦煌市区近两百公里,与传说中的罗布泊相连,又被称为雅丹魔鬼城。
这里贫瘠,荒无人烟,风经过时发出诡谲的呼啸,就像魔鬼的居所。从前不管是旅人还是远处的住民,大概都是不喜欢这种地方的,甚至人们要时刻提防魔鬼开疆扩土侵占人类的耕地和水源,使得人类宜居之处又少一些……可反过来想,这样的地方也许才是最纯净的,它的戈壁上长不出人类需要的粮草,长不出四四方方的房子,只有被风切割得奇形怪状的小山包肆意生长,一切都是没有被人类世界污染过的、最原始的模样。
当然现在不是了,现在修了游客服务中心,修了公路,人们坐上景区的大巴走马观花地远望这些魔鬼的雅丹,在指定的地方下车,做短暂的参观。
说是要保护雅丹地貌,其实这些限制是在保护人类才对。
下车之后,谭霏玉就在被风蚀而成的“西海舰队”旁喂专门来打劫游客的猫,再次感慨自然造物之神奇。
为了在入夜前回去,他没像大多数人一样去追赶雅丹的落日,毕竟这里太远。
晚上照旧回到民宿经过前台和石含章搭上几句话,流程固定得让谭霏玉觉得像在玩游戏做日常,每天都要按时回某个重要NPC这里交任务。
不过重要NPC今天给了他新的奖励,一小瓶杏酱酸奶。
石含章道:“尝一下,本地的李广杏做的,网上没什么人说,但是很好吃……你能吃酸奶吧?”
“这么好……谢谢!”谭霏玉也没客气,笑着把酸奶接过来,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一边,两人像相熟的人一样聊天。
实际上,至少对于谭霏玉来说是在装熟,又或者说是在装作很自然。
石含章接着问:“今天去雅丹了?”
谭霏玉点头。
“一般别人都是去完阳关玉门关顺带去雅丹,你还拆成了两趟。”石含章说,“这样也好,不累。”
“是啊,就是不想太累。我看大家一般来敦煌都是两三天吧,我待到现在都第五天了,”他撕开酸奶包装,金灿灿的果酱铺在最上一层,小勺子往下挖,摇摇晃晃的膏状酸奶伴着酸酸甜甜还带着些沙质颗粒感的杏酱一起放进嘴里,果香和奶香谐和地融为一体,谭霏玉眯起了眼,“天呢这个也太好吃了吧……我来的时候去吃饭,喝了杏皮水,没想到杏子还能就酸奶。”
石含章神色也放松下来。
本来正在小院子里和围墙上的狸花对视的黑白狗,不知道是听到了撕包装的声音还是闻见味了,立刻冲了进来,坐到谭霏玉边上,咧着嘴伸长了舌头,期待地望着谭霏玉手里的酸奶。
谭霏玉并不护食,问:“它能吃吗?”
石含章:“它看见别人吃什么都这样,别理它,它吃不了。”
“好吧,真可怜。”谭霏玉又挖了一勺,给黑白狗看看,然后自己吃了。
黑白狗急得尾巴拍出残影,见人类实在没有要喂它一口的意思,又气急败坏地跑了。
石含章又问:“那明天去东线吗?去完就回家了?我看你明晚没续住了。”
谭霏玉想了想,说:“东线不去了,听说夏天去瓜州比较有意思,能吃到应季的瓜……也还没有要回家,可能想接着去周边继续逛逛吧。”
从广州出发时他就只凭一腔冲动,攻略可以说做得很随便,小红书刷到什么就去哪,敦煌玩完之后也没想好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他反过来问石含章:“那你呢?你之前说要去上海搬砖来着,什么时候出发?”
石含章说的搬砖,谭霏玉后来在搜他的资料时才知道说的应该是去上海录音演出之类的,这人在一支用日文单词命名的中文乐队里打鼓。
并且他很惊讶地发现,虽然他几乎不关注什么摇滚乐队,但这支叫夜这星的乐队的歌他听过不少。
石含章说:“其实随时都可以走了。”
谭霏玉觉得这个回答颇为微妙,随时都可以走,那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他没问出口,而是问:“打算经过哪些地方啊?”
“暂时还没太详细的规划,我时间也比较宽松,”石含章打开地图APP,滑拉几下后大致说了几个要途径的点,“逆着人家张骞出西域的路线走吧,先走河西走廊,河西走廊上挺多地方想看看的。再到陕西,河南,安徽,最后去上海。”
自西向东,由北到南。
“还挺长的一段路,”谭霏玉问,“以前待在老家都没去甘肃其他地方玩过吗?”
“很少,也就对家附近几个城市稍微熟悉点。一心想着出去,想看大海。而且人总是这样,觉得自己在这儿,这些东西也不会跑,总有一天会去看的,其实这个‘总有一天’基本就约等于‘没有这么一天’了。”
谭霏玉咬了咬勺子,表示赞同:“就像我在广州待那么久都没上去过广州塔。”
石含章:“……我上过。”
谭霏玉:“哈哈哈哈哈,什么感觉?”
石含章:“想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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