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沙 第6章

作者:白玉将军 标签: 美食 甜文 轻松 治愈 公路文 近代现代

谭霏玉:“……”

谭霏玉:“算了你别说了,我回去自己感受一下这个身边的风景吧。”

石含章笑了笑:“好。”

谭霏玉继续问:“后来怎么就想回来了?”

石含章说:“在外面也没搞出什么名堂,家里人说你要不回来,我说好,回来也没回到家里,脑子一热就跑敦煌来了……敦煌离我家也有差不多八百公里。”

“脑子一热?”

石含章微微眯起眼似在回想,给谭霏玉讲了一些。

大致就是那时候他在搞乐队——说到这里谭霏玉还要装作惊讶的样子说哇你还搞过乐队啊——后来乐队散了,他感到无处可去,某天下饭看的纪录片正好在讲莫高窟怎样怎样,他看得也想去凿个洞窟度过余生。

当然现代社会不可能让他真去开凿什么洞窟在里面坐地成佛,但他还是来了敦煌,从别人手里接过这家民宿,重新装修之后当作一个落脚点。

刚开始来敦煌的时候,每个月都去一次莫高窟,220窟看了好几次,因为很喜欢壁画上的乐舞,去到后来讲解员自己说自己的,他就在西方净土变那面墙前盯着画看。

谭霏玉疑惑:“为什么专看这一幅……?”

“我觉得莫高窟像一面镜子,你想看到什么都能在上面找到答案。”

这点谭霏玉也很认同,只是不知道为何石含章突然说出这样的结论。

石含章问:“220窟你有看吗?”

“看啦。”

“你去看的时候,讲解员会跟你说,西方的阿弥陀佛在莲池中间,周围的菩萨悉心聆听其教诲之类的,最后会讲那些乐器不鼓自鸣……下面也画了在奏乐的乐手。”

谭霏玉对此窟印象也颇深,佛说的极乐世界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乐音没有痛苦的世界。

“因为我是个乐手,所以我就只能看到这些,我看的时候想的是,天上的神佛也要听音乐,音乐可以消弭众生的痛苦,那我继续敲鼓,可能比敲木鱼还功德无量。”石含章说,“所以就算我们乐队暂时散了,我后来还是一直找地方打,自己打着玩。”

谭霏玉恍然。

之前谭霏玉想问的问题,石含章在闲聊中一并说了,大概这就是那天石含章为什么会说,没有什么绝对做不了的事。

“好自由。”谭霏玉评价道。看了纪录片想找到一些答案就来了敦煌,想打鼓就继续打了,现在想出发,就把店关了。

听完石含章说的这些,谭霏玉手里那盒酸奶也吃完了。从昨晚一直萦绕在他脑海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他抿了抿嘴唇,坐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从随身背的邮差包里翻出昨天买的那本书,他带在身上增加负重一整天了。

这也像一块悬在他心上的石头似的,如今他把书取出来,站起身,快速塞到石含章手里。

“这是……?”石含章问。

谭霏玉似很随意道:“这几天承蒙你照顾……这是回礼。”

石含章捧着书,也不拆塑封,同样正着看又反过来看,最后目光久久停在书名上。

谭霏玉感觉如芒在背,想说“那我先回去了”,话未出口,先听见石含章说:“我有这个荣幸吗?”

“什么?”

“我有这个荣幸吗?”石含章重复了一遍,“不是带上你走,是想邀请你跟我一起走。”

谭霏玉先是一愣,随后感到一阵轻飘飘的眩晕——不是因为石含章说带上他走而开心,而是因为对方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甚至不用多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谭霏玉弯了弯眼睛,他的眼尾略上挑,眯眼笑起来的时候被人说过有点像狐狸。此刻他的笑也的确带了些狡黠:“不是说我们互为过客吗?”

“是啊,但也可以晚一点再道别吧。”石含章语气如常,他把书的塑封拆了,摩挲着烫了色的书名几个字,眼睛直盯着书名,像要给封面再盯出个镂空工艺。

谭霏玉瞄他,鬓边的碎发藏不住微微发红的耳郭,于是谭霏玉后知后觉意识到,石含章好像也在不好意思。

第7章

并非在竞赛,但谭霏玉忽然觉得自己也并不处于下风,他回收了自己不为人知的难为情,转而刻意地、直勾勾地盯着石含章的侧脸看。

第一天他无意识地盯着石含章被点破时,完全被尴尬控制了大脑,回过头想,当时石含章是不是也……

“那什么时候走?”谭霏玉深吸一口气,干脆撑着下巴注视石含章,“我出个油钱吧,还有你要是累了也能换我开开,虽然我没开过你的那种车。”

果然石含章感觉得到谭霏玉的目光,还微微偏过头去躲避。

谭霏玉终于也不再看他,推了推眼镜,低下头,嘴角噙着笑,捧着手机开始假玩。

“什么时候走都行,这店前几天就已经跟下家交接完了。”石含章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就这样跟着一名陌生男子长时间出行没问题吗,中途可能还要穿越各种没人也没信号的雪山草场,万一我心生歹念把你杀了再抛尸野外怎么办?”

“现在担心这个是不是太迟了?前晚我还半夜三更跟你到戈壁上看星星呢,”谭霏玉笑说,“而且我相对于你来说也是陌生男子,万一是我心生歹念……”

石含章:“就体格而言,感觉你打不过我吧。”

歹念也不一定是……算了。谭霏玉没再继续这话题,还在手机上乱戳,想起了什么,把微信二维码调出来,递到石含章眼前:“加个好友吧老板,这样就不是陌生男子了。”

订民宿是在平台上订的,有什么注意事项之前也都在平台上沟通了,这么些天谭霏玉的确没有加过石含章的微信。

石含章配合地掏出手机来扫:“那要正式认识一下吗?你好,我叫石含章。”说完伸出了手。

谭霏玉也伸手和他握了一下,但觉得这个场面很搞笑,眼睛一直弯着:“谭霏玉。”

两人交握的手一触即松,石含章把手收回来摸了摸耳垂:“其实我知道你叫什么,订房的时候就看到了。”第一次看到这名字石含章还觉得眼熟,但确实不认识这个人没见过这个名字,也许他是想到了“谈霏玉屑”这个词。

谭霏玉不甘示弱:“其实我也知道你叫什么,那上面写着呢。”他指向墙上挂着的公示牌。

“马上换下来了。”石含章看向手机上已经通过的好友请求和顶部显示的id,挑了挑眉,“你微信名和我还挺像的。”

谭霏玉一看确实是,他微信名叫石榴,后面加了个红苹果的emoji——因为没有石榴的emoji。石含章的微信名叫石头,后面也跟了个石头的emoji。

谭霏玉开玩笑:“你学我。”

“嗯,我学你的,”石含章应和他,又问,“为什么叫石榴?”

谭霏玉:“多籽多福。”

石含章:“……”

石含章:“真的吗?你学我。”

“哈哈哈哈哈。”谭霏玉确实在模仿石含章那种奇怪的说话方式,随后还是解释道,“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单位要搞什么扁平化管理,让我们每个人起个外号,刚好那段时间看的书上说石榴一生都在开花,很喜欢这个意象,就拿来做外号了。”

“哦……”礼尚往来,石含章也解释,“我叫石头是因为我姓石。”

谭霏玉:“……呃,这个能猜到。”

“‘参加工作’这个说法很老派啊,”石含章问,“体制内?”

“不是,事业单位改制成企业的出版社,”谭霏玉说,“之前在当编辑。”

“那你也很自由啊。”

石含章这么说的时候,谭霏玉还以为他想说这份工作清闲之类,正要破除一下他的偏见,又听他说:“当编辑要接触很多书吧?比起普通人靠肉身点亮地图上几个位置,在书里能游历的地方好像更加接近于无限……”

谭霏玉又感到被抚平了。

虽然这人自嘲“不讲人话”,可是他好喜欢听他说话哦。

毕竟一直以来跟人提到自己的职业,要么是换来一句欲言又止的“也挺好至少稳定职场关系也简单”,要么是被问“那你一定认识很多有名的作家吧”“哇这本书是你做的啊这个作者私底下怎么样啊,听说他是找人代笔的这是真的吗”之类的,就算和同行交流,聊来聊去也都变成“这个季度码洋达标了吗”“这傻叉作者这次版税要得也太高了,上一本书能卖动还不是我们发行那边给力,真以为自己牛逼了,忘本的东西”“他上本书连首印都没卖完你还准备接着签他新书啊”……

实在是无趣,很无趣。

明明一开始是喜欢书才做的编辑。

他的理想被困在这些鸡毛蒜皮的言辞间,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出版社最后决定断尾求生,砍掉自己的图书品牌,大量缩减内部自主出版项目。但是现在石含章跟他说,他是自由的。

“是啊,”谭霏玉说,“抛开各种有的没的,我还是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石含章没往下探听,只是说:“喜欢的话就会想继续做的……对了。”

“嗯?”

“真的要跟我走吗?”

“真的呀。”

“我其实有点紧张。”

他竟然直说了。谭霏玉问:“紧张什么?”

石含章:“那天我车里放的歌你听得惯吗?”

这问的什么,紧张的是这个吗?奇怪的脑回路,谭霏玉哼哼了两声:“喜欢听。”

石含章又问:“那你要不要听我们乐队的歌?”

以为石含章要打开网易云,就听他补充道:“我说的是现场。不过不是和我们乐队的人,他们不在这儿。就是我平时会在附近的小酒馆和几个这边的朋友一起演着玩,想着马上要走了,跟他们说一声。明天白天可以休整一下收拾收拾行李,明晚在敦煌最后演一场,后天就出发……你觉得可以吗?”

咚、咚、咚。

那天在视频里听到的鼓声此时又在脑海中响起,隐约和心跳声重叠在一起,谭霏玉应了一声:“好的呀。”

咚、咚、咚。

真正的鼓声贴着谭霏玉耳膜炸开,从耳朵钻进身体,经过心脏,像一种起搏器,引起他一阵震颤。

翌日晚上八点,谭霏玉人生之中第一次听乐队现场。

因为酒馆还不到营业时间,这并不是公开演出,除去小酒馆里的员工,观众只他一人。几位乐手各司其位,还算和缓的音乐奏起,谭霏玉起初还端着水,看看甲再看看乙,没多久感觉眼睛忙耳朵也忙,干脆只盯着唯一认识的鼓手看。

坐在架子鼓前的石含章比平日更自如些,仿佛他也是这一组鼓的一部分,他在每个恰到好处的时刻挤进音符与音符之间的空隙,游刃有余地选择下一棒要打在鼓面或是镲片上,打上去的时候一种原始的力量炸开变成乐声,赏心悦耳,赏心悦目。

歌曲行进到后半部分,节奏越来越快,鼓点也越发密集,偶尔鼓手会看过来一眼,眼中有锋利的掠夺感,和白天说几句就隐隐露出些赧意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他像在确认这仅有的观众是否跳进了他制造的声浪中,他要他留在这样的浪潮中。

当然是有的,谭霏玉整颗心整片灵魂整个人像被向上抛又接住,他感觉他在这浪潮中起起又落落。

一连演了好几首,台上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谭霏玉缓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抬起手生涩地鼓掌。

石含章穿着工字背心,胸口被汗洇湿一块,他微微喘气,对谭霏玉勾勾手:“要上来吗?”

谭霏玉指了指自己:“我?”

石含章干脆起身,走到舞台边缘,俯下身伸出手,把谭霏玉拉了上来,然后推着他的肩,把他按到鼓前坐下,又把还带着自己手心温度的鼓棒塞到谭霏玉手里。

谭霏玉慌乱仰头:“我不会呀。”

石含章冲着谭霏玉笑:“随便打,有什么不高兴的都可以用力地打,把它们都留在这里,明天就不带着走了。”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