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瓜不亮西瓜亮
女人把装满黄汤的铝盆放到伸向的面前, 拎起剔骨刀放在铝盆中搅了几下。
紧接着,她低着头嘟囔了一句什么,用剔骨刀的尖端从铝盆中捞出了一具还滴着汤汁的猫骨架,这具骨架被一个海鲜网兜网住,浑身的骨头剔得很干净,看到不一丝肉粘连。
“这个疯女人到底要干什么?”柳安木不由皱起眉头,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女人的背影。他的手指一直按在窗台的边缘, 只要女人表现出要伤害小女孩的意图,他就会立刻翻进去制止。
屋外的黑暗浓稠得就像是被涂抹了一层墨汁,柳安木的注意力完全在屋内,他并没有发现背后的柏止正在静静地看着他。那是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即使在浓稠的黑夜中也明亮的出奇, 柏止平静地微笑着,血红的颜色却缓慢在他眼底弥漫开,慢慢将黑色的眼珠染成妖异的鲜红。
黑暗中一道树影在泥土地上缓慢蔓延,逐渐将青年毫无防备的影子整个包裹住。青年背对着树影,这是一种很信任的姿态,将自己的后背完全交付,树影无声地、紧紧地缠绕着那道欣长的影子,两道影子不断交融、吞噬,最终只能融为一体,再难区分彼此。
屋内的女人神态痴迷地隔着海鲜网袋,抚摸着那具白森森的猫骨架。此刻她脸上的表情透出一股浑然的媚气,浑浊的双眼中眼波流转,和白日里的那个农村妇女简直判若两人。
柳安木此刻已经可以确定,女人这是被什么东西给俯身了。
他眯起双眼,视线看向那具由白沙石垒起的神像,神像此刻已经完全俯下身,那双由沙石雕琢而出的眼睛盯着妇人,眼神也越发慈悲。与此同时,神像身上的白沙开始簌簌抖落,佛头部分的轮廓越发清晰,竟逐渐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脸庞。
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身体抖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似乎很害怕解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妇人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口中竟然发出一阵古怪又诡异至极的笑声。随即她一把将手里的猫骨丢进神像下半身张开的嘴巴里,忽然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裤子,黑色的长裤很快垂落,露出两条苍白发青的大腿。
此刻的妇人下身只穿着一条贴身的宽松短|裤,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柳安木也没料到妇人会突然解开自己的裤子,他立刻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没想到这一下,却正好撞上对面王远的目光,两人大眼瞪小眼,都在彼此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尴尬的情绪。
柳安木搓了搓鼻子,心说这趟也没带个女警过来。现在他们三个大男人,看这种画面多不合适。
不过这种尴尬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从屋里就传来一声痛苦的惨叫。两人都愣了一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又从那条小缝继续向屋里看去。
屋里此刻的场景很血腥,被妇人握在手里的剔骨刀,此刻正插在她的大腿里,剔骨刀的尖端入肉很深,应该已经抵上了骨头,腥红的血液顺着刀口一滴滴的落在水泥地上,很快就在地板上汇集成了一滩血水。女人的额头上冒着冷汗,她双眼瞪得仿佛要裂开,嘴唇青紫颤抖着,好像是在精神上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柳安木微皱起眉头,隐约觉得这妇人有点奇怪。按照常理来说,被鬼神附身的人,通常不会有任何感觉,就像是灵魂离开了身体。有些乩童在这种时候还会拥有特殊的“神力”,变得刀枪不入。
不过从妇人的表现来看,她显然是能感受到肉|体上的痛苦,但此时她整张脸的表情诡异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既像是非常痛快而畅意,又像是恐惧和痛苦到了极致。
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妇人脸上又哭又笑,她忽然双手攥紧了手里的尖刀,在一声濒死般的痛苦闷哼中,剔骨尖刀割开血肉,在她的膝盖上方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切口,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这条鲜血淋漓的切痕一直延伸到膝关节上,将皮肤整个切开,露出覆盖在骨头上的结缔组织。
女人颤抖而痛苦地佝偻起身体,因为剧痛,她整个人都抱着腿,痛不欲生地蜷到佛像旁的供灯前,手里的剔骨刀也“噹!”的一声掉落在地。
借着烛火光亮,柳安木这才看清楚,女人的膝盖骨缺失了很大的一块,就像是被白蚁蛀空的堤坝一样,膝关节的股骨已经呈现出蜂窝状,而在那些蜂窝的边缘内侧,则生长着很多乳白色的牙齿。
眼前的一幕已经很难用“诡异”来形容,就连见过无数血腥现场的王远,都不由缓慢滚动了一下喉咙,两条粗重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女人颤抖地蜷坐在地上,身下流下一大片的血水,她浑身上下都在出着冷汗,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可即便是这样,她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嘴角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开,向两边不受控制地拉扯,这使得她脸上的变得变得越发狰狞可怖。
大约半分钟后,她颤抖的手再次握紧了剔骨刀,锋利的尖端插进那些蜂窝煤状态的骨缝间,用力一撬,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嚓声,一颗牙齿就被尖刀生生撬了出来,带着血迹滚落在地上。
同样的动作,女人整整重复了28遍。
在这整整28遍中,女人没有发出任何一声惨叫,有的只是痛苦而压抑的闷哼,也许是舌头被咬破,黑红色的血液顺着她的唇角流出来。随着第28颗乳白色的牙齿被撬出来,女人终于脱力地松开手,手里的剔骨刀掉落在地上,刀面沾满了鲜血。
……
良久,柳安木才动了一下发麻的手指。他抬头看向那尊沙石佛像,佛像仿佛从莲花白沙台上活了过来,它低垂着头,脸部的轮廓愈发清晰,瓜子脸大眼睛,是标准的美人的长相。不过此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欣赏这份美丽,因为佛像上的这张脸和陶小红尸检报告上的照片长得一模一样!
更准确一点来说,眼前这尊佛像正在慢慢变成陶小红的样子!
妇人的喘息很剧烈,巨大的疼痛正在折磨着她的神经。佛像眼底浮现出悲悯的笑容,它缓缓低下那只捻着玉如意手,如意的顶端轻轻抚过女人的头顶。红色的丝线从玉如意中涌出,顺着女人布满冷汗的脸颊,像是某种节肢动物,爬向女人大腿上的分离的血肉。这些红线变成新的血肉,将割开的伤口缓慢修补起来。
与此同时,佛像缓慢地抬起头,和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默默的对视着。
小姑娘仰头望着面容慈悲的佛像,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她的阿姐分明被一些蠕动的肉须缠绕,这些丑陋而长满倒刺的肉须死死勒住佛像的脖子,佛像的头似乎已经断裂开,只是靠着一层皮肉勉强挂在身体上,只是那双眼睛里依旧盛满了熟悉的担忧与悲伤。
女孩本就蓄满眼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她擦着眼泪,轻声喊道:
“阿姐……”
她不知道自己温柔又美丽的阿姐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妈妈说阿姐成了“牙神”,自从哥哥生病,妈妈就在家里垒起了这尊神像,从神像垒好的那天起,阿姐每隔几天都会出现在神像里。
但也就是从神像垒好的这一天开始,妈妈的身体里开始长出一些乳白色的牙齿。用这些从妈妈身体中取出的牙齿熬煮成汤,再给哥哥喝下去,哥哥身上的烂疮就会缓解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从疮口一眼就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妇人腿上的伤口很快就愈合如初,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她颤抖地伸出沾满污血的手,抓起地面上散落的牙齿,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佛像依旧高立于白沙莲花台上,低垂的眼底露出悲悯的神色。妇人握着一把牙齿,手指不住的抖动,良久,她仰着头朝神像凄惨地笑了一下,转身踉踉跄跄地朝门外走去。
第33章
妇人走后, 佛像才缓慢抬起身体。它的动作缓慢而僵硬,就像是一帧一帧不连续的慢镜头。在最后一帧的动作里,佛像微微偏过头, 悲悯的目光盯着某一个方向,随即白沙石雕刻而成的眼睛里竟然流下了两行血红的眼泪。
“它看见我们了?”柳安木仰头和神像对视,挑了一下眉梢, 有点意外。
早在进入院落之前,他就已经利用姬玚的阴气将整个院落都笼罩住, 即使屋里的东西察觉到什么,理论上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锁定它们的位置。
佛像的异状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它就又恢复了庄严肃穆的模样, 高坐于莲花台上, 神色悲悯众生, 只是两只眼睛下还挂着两条血色的泪痕。
识海中突然传来姬玚的声音:“放她离开?”
此时整座院落都在姬玚阴气的包裹范围内, 没有他的允许, 任何人都无法走出这个院落的范围内,这也就是民间常说的“鬼打墙”,人被鬼吐出的阴气所迷,分不清前进的方向,最后又会回到原地。
柳安木“嗯”了一声,他单手撑住床沿,动作利落地翻进屋内, 甚至落地上还精确地避开了地上的一排红蜡烛。
院落外很快传来三轮车发动的声音,妇人应该已经离开了家。
王远紧跟其后,也动作潇洒地翻了进来,不过他显然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落地时闪避不急, 正好踩到了两根蜡烛,鲜红的蜡油熄灭前不甘地发出兹拉兹拉的声响,在他的皮鞋上留下一条常常的烛痕。
王远扫了一眼自己鞋面上的烛油,有些郁闷:“你小子该不会还有什么副业吧?”
“我的副业可多了去了,队长你具体是指哪一个?”柳安木耸耸肩。
两人说话间,柏止也从窗口翻了进来。
这个读书人的身手显然就没有两个警察利落,落地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随后整个人就朝后歪了过去。柳安木本能地伸手扶了一把,将人给拉了回来,在惯性的作用下,男人的重量几乎完全压在他的左肩上。
柳安木没想到这人看起来文质彬彬是个读书人,压下来却像棵死沉的大树。
电光石火之间,他又后撤了半步,伸出一只手扶在柏止腰侧,这才勉强止住两人向后倒的趋势。
不过这样的动作也使得两人紧密的抱在一起,彼此身上的热量透过一层薄薄的衣物,很快传至另一个人的皮肤表面。
柳安木偏了偏头,忍不住调笑道:“柏总,您这金枝玉叶的,要真摔一下,我们分局可报销不起啊。”
柏止的下巴抵在青年的肩膀上,青年身上洗衣粉的清香味钻入鼻腔,让他抱着青年腰身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
良久,柏止很轻地“嗯”了一声,慢慢松开了手,那架势比小媳妇还像是小媳妇,只是在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这一幕看得王远嘴角直抽抽,他的目光不由落在柏止肌肉紧实的肩背上,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个弱柳扶风的“林黛玉”是谁?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他这个师弟在校期间的体能竞比好像年年都是大满贯吧?
……
与此同时,识海之中,姬玚的声音忽然冷嗤了一声:“你还真相信他弱成这样?”
“当然不信。”柳安木懒洋洋在识海里回应着那个声音:“不过老子管那么多干什么,只要他肯为我花心思就好。”
“……”姬玚的声音难得沉默了一会,过了很久,他才沉沉地开口:“柳三,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种?”
柳安木挑了一下眉梢,正想反问一句“老子怎么就不是情种了?”,没想到衣角却很忽然地被从下扯了一下。
他顺势扭头看去,只见小姑娘正仰着头,双手抓着他的衣角,脸上还留着风干的泪痕,看上去十分可怜。
小孩抽了抽鼻子,声音里含着浓重的鼻音:“大哥哥……”
柳安木在她面前蹲下来,余光却突然扫见地上的一截铁链,铁链的一头连接在墙壁上,而另外一头则连在小姑娘的瘦瘦的脚踝上,小孩的皮肤很嫩,铁锁周围的皮肤已经被磨红溃烂。
他微微皱眉,伸手捡起地上沉重的铁链,“是你母亲干的?”
小孩仰着头,重重点了一下。她迈开小短腿,跑到铁链旁边的一堆茅草上,坐下朝后仰躺下去。
“我在这…这里…睡觉…”小女孩翻过身,声音天真无邪:“妈妈说…锁、锁上阿姐就…就带不走了……”
王远走过去摸了一把那剁茅草,即使是三伏天,茅草依旧透着一股潮气,正常人在上面睡上一晚恐怕都要生病,更不用说这个一看就处于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
就算是阿猫阿狗都有自己的小窝,很难想象小姑娘在这样的家庭里,一直以来都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柏止也在草垛旁单膝蹲下,他一身高档衬衫和西装裤,蹲在简陋的平房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轻声问道:“你阿姐为什么要带你走?”
“哥哥病…病了…妈妈要…要给哥哥治病…”小女孩仰着头,眼里满是天真无邪。
小女孩这句话有点答非所问,柳安木顺口问:“你还有个哥哥?怎么没见过他?”
“哥哥…不在这里…”小女孩坐了起来,两条伤痕累累的腿相互蹭着:“…妈妈给他…给他治病…花了好多钱……”
小结巴说话又慢又结巴,一句话要花常人一倍的时间。
柳安木耐下性子,继续问道:“他生了什么病,你知道吗?”
小姑娘茫然地抬起头,许久又左右摇了摇。毕竟这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柳安木其实也没指望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
没有再为难小姑娘,他看向王远:“这种情况能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吗?”
“只能申请妇联介入。”王远顿了顿:“不过农村里的情况很复杂,妇联的同志工作也不好开展,很可能作用不大。还有一种办法,如果现在能证明陶小红想要报仇害人性命,我倒是可以向特案组打申请,对涉案人员进行隔离保护。”
小姑娘茫然地听着大人讨论,她不明白什么是保护令,也不明白什么是妇联,但她听见了姐姐的名字。她下意识拉住柳安木的衣角,声音提高了一些,显得有些紧张:“没有…大哥哥…我阿姐…我阿姐没害人……”
即使刚才的画面很血腥,但陶小红的确没有害人性命。想要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先找到陶小红。
柳安木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站了起来,随即看向王远的方向:“王队,证物少一根没什么问题吧?”
王远知道他想干什么,沉默片刻后才问道:“你有把握能控制住她吗?”
陶小红既然能出现在神像里,就说明她受到过某种供奉,本身已经脱离了寻常阴物的范畴,甚至可以说是跳出了轮回,比较常见的就是民间常见的“姑娘庙”和“二郎庙”。
这种范畴的阴物靠信众的信仰之力存活于世,对付起来非常棘手,可以说是易请难送。另外对于陶小红和这个诡异的佛像之间的联系,王远还有一种不太好的猜测。
“不好说。”柳安木摸了摸下巴,难得慎重道:“万一她来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套,我还真的没辙。”
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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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经过烛火灼烧后,顶端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烟点,随后这个烟点慢慢扩大,在甲床上留下不少烟气熏出的竖条。就在这时,一滴鲜红的血液滴上甲床,很快就在指甲的表面冒出白烟。
白烟慢慢在甲床上上空汇集,在形成了一个中空的圆环后,化作一条烟龙,停留在烛台的前方。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泥腥味从窗外涌入,就像是刚下了一场大雨后的土地。
小女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烟雾,烟雾的形状不断变化,须臾之间被勾勒出一道模糊的人形。这个人形只有巴掌大,漂浮在火焰的上方,隐约能看见这个身影的头顶带着沉重的头饰,有点像是古代的凤冠霞帔。
“来了。”柳安木将烛火压小了些,甲床上冒出的白烟逐渐变成了一条涓涓细流。
与此同时,两条索魂链漂浮在半空中,丝丝缕缕的阴气纠缠在锁链上,形成一种无声的警示。
柳安木盯着白烟,突然开口:“有何冤抑,各各从头供状一遍。”
随着他话音落下,窗外突然阴风大作,木窗被阴风刮得当啷当啷作响,冲天的煞气烛芯处涌出。伴随着屋外隆隆的雷声,屋内点燃的蜡烛全部熄灭,整个空间刹那间变得扭曲起来,仿佛在表面覆盖了一层水膜。
阴森凄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声音就像是磁带在倒带,速度极快,而且完全听不清楚这个声音到底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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