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瓜不亮西瓜亮
柳安木收回目光,气定神闲:“当然奇怪,因为这副对联不是写给人看的。”
“不是写给人看?”程名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那是写给谁看的?”
“鬼,更准确一点说是厉鬼。”柳安木指了指写着“门禁止之处”的上联:“俗话说‘鬼不过门’, 门槛就是一道屏障,能保护屋内的人免受鬼魂的侵害。而‘门禁止处’,就是在警示厉鬼不要跨过最后一道线。”
“你再来看这下联,‘人间正道是沧桑’,正道通常代指的是儒释道三家,所以这句话翻译过来,就只有一个意思:里面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你还要硬闯,我就让你有来无回。”
当柳安木说到“人间正道是沧桑”时,怀里少年半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嘲弄。
程名听得新奇,连连点头:“原来这里面还有这种学问……”突然他的眼角的余光好像扫到了什么,双眼顿时睁大了几分:“这是什么?”
他从黑色塑料袋里拿出一把捆扎好的黄香,用香顶在地上擦了一下。柳安木看向他手里的黄香,只见香柱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再仔细一看,那竟然是几只蚂蚁。
“蚂蚁?”程名看着香柱的蚂蚁,又看向防盗门下的一条“黑线”,摸不到头脑:“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蚂蚁?难道是家里堆放了太多甜食?”
柳安木拿过黄香,仔细观察了一番上面的几只蚂蚁:“就是普通的蚂蚁。”
少年侧头若有所思地看去,此刻那些红色的雾气几乎包裹住了他的整个眼珠。他的视线在那几只垂死的蚂蚁上停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这家人还真是古怪啊,”程名左右看看,咽了口唾沫,又压低了一点声音:“而且从刚才开始,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
柳安木“哦?”了声,也跟着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这狗鼻子就是要比人的好使啊。”
“……滚!”
“少说废话,赶紧敲门。”
程名悻悻地把两大袋东西提了起来,几捆黄纸从塑料袋的边缘露了出来。他敲了敲外门,提高了一点声音:“有人吗?外卖送到了,麻烦开门拿一下!”
这是柳安木事先教给他的话术,他们这行毕竟不是那么光彩,搞不好就被相关部门当成宣称封建迷信抓走了,必要的话术可以保护双方的安全。
屋内无人回答,程名又耐着性子敲了一遍,门内终于传来一个很细的女人声音:
“你是柳大师吗?”
就在这个声音传出来的同时,外门猫眼上也映出一只朝外观察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在仔细观察了门外的两大一小后,应该是对所谓的“柳大师”产生了怀疑,毕竟没听说哪位大师做法的时候还拖家带口。
柳安木说:“是我。”
门内的动静又消失了,过了一会,又从门里传来了好几道开锁的声音。这种开锁的声音一直持续了将近半分钟,厚重的防盗门才被从内拉开了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苍白憔悴的中年女人,即使保养的很好,但她的脸上依旧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她先是抬起头,惊魂不定地打量了一下门外,才取下门链,将门缝稍微拉开了一点:“请你们快一点进来,那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外面。”
走进屋内,顿时一股馊臭的味道混着烟味扑面而来,呛得程名直咳嗽。靠门边角落里堆放着两个巨大的垃圾袋,里面堆满了吃完的泡面盒子和自热火锅。
房间里的布置更是中西结合,几乎每个墙面下都供奉着一台神桌,桌上供奉的神像从道家三清、佛家诸菩萨,密宗的人皮唐卡,再到西方的耶稣,泰国的白玉象神……甚至角落里还供着五仙牌位。
明明还是白天,可整个房间里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室内只靠灯光照明。客厅的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正在抽烟的中年男人,和裹着毯子白着脸依偎在他身边的少年。
“你们这是养蛊呢?”柳安木先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屋内的布置,当他把目光移回到客厅的时候,才发现沙发上的两个人都正在打量着他。抽烟的中年男人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内,皱眉打量眼前的过分年轻的“大师”,甚至连眼底的失望都不屑于隐藏。
男人声音中自带一股气势:“就派了个毛头小子过来?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厅长放在眼里?”
面容憔悴的女人面上也有些尴尬,锁好门后,又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好了,人不可貌相。既然柳大师能接下这个单子,就说明人家一定有这个实力,老侯你就少说两句吧。”
说完,女人又有些抱歉的看向柳安木,只是失望还是从她的目光透露了出来:“柳大师,您别介意,他就是那个臭脾气。这段时间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无论和和尚还是道士、神父,甚至连出马仙都请了,可没有一个能帮我们解决这件事,老侯也是心疼儿子,才会说出那种话。”
柳安木十四岁出师,因为年纪小没少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一行说到底还是吃资历,虽然他没必要用这些虚名给自己撑场子,但有时候一个名声大的师门,的确可以为他节省不少事。
“没关系,在下龙虎山第九十六代弟子柳三,这两位是我的师弟。”柳安木有意停顿了片刻,摆足了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
话音刚落,程名满脸震惊地看着他,心说你不是网上报风水班学的吗?什么时候成了龙虎山第九十六代弟子了?难道你这个风水班还是龙虎山开的?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程名的腰杆也不由自主地直了起来。既然三哥是龙虎山的弟子,那他跟着三哥混,当然也算是半个龙虎山弟子。
余光扫到墙角一个裂开的香坛,柳安木走了过去,用手捻了一点香灰,又扫了一眼开裂的香炉,心说:“连香坛都炸了,这家人到底干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烧完的香灰上都没掉下来,而是凝固香杆上,炉里的香能烧成这样,至少说明外面那东西是个厉鬼,而且凶性不轻。
“先说说情况吧。”柳安木拍尽手上的香灰,才不轻不重地开口:“能把泰国阿赞弄死的厉鬼,这种鬼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上你。”
“……”话音刚落,女人的双眼猛地睁大,嘴唇不受控制颤抖。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就连坐在沙发上抽烟的中年男人动作很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夹在指缝里的香烟还没点燃,就被又塞回了烟盒当中,只是塞烟的时候两根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第一次正视面前的年轻人。随即他从旁边的公文包内取出两沓百元大钞,放在桌上,语气也变得恭敬起来:“柳大师,刚才是我失敬,这些钱先给您赔个不是,等事情解决以后我来做东,再好好给您摆一桌接接风。”
男人停顿了一秒,才接着往下说:“不瞒您说,出事的是我儿子。缠上他的那个鬼,是他的同班同学,原本只是小孩子之间发生了一点口角,不过那孩子心理素质太差,被老师批评了几句,就接受不了自己跳楼了……也许他是把我儿子当成了他假想的仇人,所以才一直想找我儿子复仇。”
柳安木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的男人,国字脸,脸型很有立体感,眉目都长黑如点漆,嘴唇和耳垂宽大厚实,是个有福的面相,难怪能够做到厅长的位置。不过此人晶状体非常浑浊,充斥着暗红色的血丝,这说明此人长期被欲望浸淫,而且十分精于阴谋算计。
柳安木想了想,又问:“你们被这东西缠上有多久了?”
身旁的女人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似乎把面前的年轻大师当成了救命稻草:“整整两个月了,那孩子家庭不好,平时手脚就不干净,心理上肯定也有不少问题。我们力力心地善良,主动想和他做朋友,没想到他却把遭遇到的不幸都怪在我们力力身上。可怜我的力力,一到晚上就说听见那孩子叫他,我们想了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那孩子就是要把我们力力一起带走。”
第146章
两夫妻的话柳安木挑挑拣拣, 听了一些重点。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有时候说谎能连自己都给骗了,你不让他们吃点苦头, 他们大概率都不会说实话。
不过这两夫妻的话也不是完全没用,从他们的话里至少能得到一个信息:缠上这家人的鬼魂是这家儿子的同学,在与这家儿子发生过口角后坠楼身亡。
不过多数加害者在描述案件细节的时候, 都更喜欢将自己描述成受害者,以此寻求社会关注和同情, 维护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同时逃避法律的制裁。
所以这些人的话,听一半也就得了。
借着屋内的灯光, 柳安木在屋内环视一圈, 只看了一半, 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们请回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吗?”
两夫妻的对视了一眼, 女人嗫嚅道:“力力的房间还有一些, 是我们从泰国请回来的。”
……好,很好。养蛊都没有这种养法。
程名左右看了看,挠了挠后脑勺没有说话。虽然他不懂这里的门道,但也能看出来不对劲,即使是普通人家,也很少会在家中供奉两种完全不同的宗教,这算是信教之人的大忌。
屋内的东西大体能分为六个大类, 除掉国外的法门和那些不入流的东西,道家有关的主要是铃铛,香炉,还有门上张贴的符咒和八卦镜。佛教的东西主要是桌上抄了一半的佛经,菩提金刚塔, 还有一尊菩萨像。除此之外这家墙上还挂的唐卡,桌上散落着嘎巴啦,而且在藏传密宗的法坛下还摆放着一个木神龛,不过只有一个角从藏风供布下露出来,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
这个神龛看上去不是很新,表面的漆壳都掉了大半。不过当视线落在那神龛的一角时,柳安木的视线却钉住了。
少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盯着那神龛的一角打量了一会,随即便朝着那密宗神坛走了过去。注意到少年的动作,那两夫妻的眼中划过一抹不自然,女人似乎想要上前阻止,但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
自从被那孩子的鬼魂缠上,他们一家人每天都生活在最深的恐惧之中。现在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都已经成了他们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女人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也许这几个人真能帮我们……”
少年的身量刚好和供桌平齐,弯身的时候,道袍束出的线条恰到好处地贴合少年肩膀和腰身,显得瘦削却挺拔,好似风沙中伫立的白杨。
法坛下的神龛被他抱了出来,这个神龛的样式非常古旧,表面的黑漆都有些斑驳。
隔着一层黑手套,少年将神龛的门打开,空气中飘散开一股怪味,像是腐肉的味道和尿液的骚臭味混杂在一起,闻着就让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神龛上,为木漆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可神龛内却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息,腥红的肠子被放置在神龛的中央,肠壁上被蛆虫钻出不少孔洞,看上去有些像是白花花的蜂窝。
“不是人,是犬类的肠子。”少年面色如常地抬起头,这句话是对柳安木说的。
程名瞠目结舌:“这种东西为什么要供起来?”
柳安木扫了一眼神龛内的东西,语气如常:“这东西你们哪搞来的?”
两夫妻沉默地对视了一眼,过了半晌,那中年男人才终于开口:“这段时间家里来的人太多,我也想不起来这东西是哪位大师拿过来的了。”
蜷缩在毛毯里的初中生看了看神龛里的狗肠子,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他整个人缩在毛毯里,嘴里嘀咕着说道:“一条狗肠子而已,问那么多干什么?”
中年男人皱起眉头,显然这些时日的折磨已经耗尽了这个男人本就不多的耐心:“侯志昊,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一点规矩都没有,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缩在毛毯中的侯志昊咬了咬牙,露出毛毯的眼睛朝着几人的方向瞪了一眼,那种眼神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好像是在看自己的杀父仇人。
可几人不过今天才见面,之前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柳安木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那小屁孩,他施施然提起两个黑色塑料袋,“既然二位信不过我,那就另请高明吧。”
女人听见他这么一说直接急了,连忙伸手来拦。她红着眼睛看向自己的丈夫,声音拔高了几度:“都什么时候了,就实话实说吧!”
中年男人面色有些难看,眼底露出一丝挣扎。
神龛边的少年面色没有任何变化,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他关上神龛的木门,朝青年走去,只不过在路过沙发上的初中生时,他略微停了一下脚步。
少年微微偏头,目光居高临下,没什么血色的唇轻轻动了动,无声吐出两个字:“废物。”
“你说什么!”这两个字卷在毛毯里的侯志昊听得很清楚,他顿时暴跳起来,额头上青筋鼓出。
这个壮硕的初中生两步上前,就要去扯少年的领子。眼见马上就要被他一拳撂倒,那少年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是继续用那种淡淡的眼神睥睨着他。
侯志昊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上下牙床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把对面大卸八块。
“嘭!”一拳挥下,意料之中的打击感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他一下扑空,失去重心,像是风中落叶一样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这一下把自己摔的不轻,侯志昊顿时抱着膝盖“哎哟,哎哟”的痛呼起来。
“力力!”女人尖叫了一声,心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恨不得这一下是自己摔在地上。
她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突然面目狰狞的站起来,随即就重重摔倒在地上,自然而然就以为又是那东西在作祟。
“……”
中年男人看见这鸡犬不宁的景象,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实不相瞒,这东西并不是什么正道…… ”
前因后果其实说来也很简单,三天前中年男人的下属为他引荐了一位出马仙,这个出马仙身上的仙家来看了看,又给他们做了一场法事,但这场法事根本没用,反而还惹怒了那个鬼,让它这几天的报复变得更猛烈。
无奈之下,出马仙只好给他们介绍了一个人,说他们家这事求正神没用,只能找偏方。
柳安木很是无语:“仙家过不了山海关,你们找的是哪门子出马仙?”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接着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也许介绍这位出马仙给他的下属只是好心办了坏事,但他自然也不会这么简单放过那个人。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机。
中年男人顿了一顿,很快又调整好了表情,继续往下说:“通过这个出马仙,我们和这个”偏方“取得了联系。对方先是问了我们家里有没有养了两年以上的宠物,在得知我们家有一只养了两年的萨摩耶后,那人就直接告诉我,让我们过去请个神龛回来,然后把狗放血,但不能让狗死,要在狗活着的时候,开肠破肚把肠子掏出来放进神龛供着,再把狗皮做成毯子,裹住我儿子,恶鬼就近不了他的身。”
听到这儿,程名忍不住愤愤道:“好歹也是你们养了两年的狗,这样做也太残忍了吧?”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一点凶狠之色:“再亲也不过是一条狗,能救主人也是它的一件功德。而且我们特地问过师傅,在庙里为它立了长生牌位,来世它就能投胎做人了,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少年对这凶残的方法置若罔闻,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乖顺地站在柳安木身边,伸出手牵住青年的手指。柳安木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睛,目光移动,看向门口旁边趴着的那条“肉狗”。
趴在门口的肉狗浑身都是血,身上的血肉坑坑洼洼,因该是剥皮时操刀之人并不熟练导致的。肉狗蜷缩在门口的垫子上,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家人可能并不知道,他们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并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坛,而是因为这条蠢狗的灵魂在冥冥之中依旧忠心护主。哪怕被主人活生生剖出肠子,又扒了一身的狗皮,这条萨摩耶也依旧执着地为主人一家看守着大门。
肉狗垂死地趴在地上,嘴巴里发出破风箱的呼呼声,显然已经是在弥留之际。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费力地抬起头,混沌的瞳孔中倒影出一道白色影子。这影子蹲在离他两三米的位置,沉默片刻,发出了一声叹息:“都被开肠破肚了还护着这家人,真是条傻狗……”
肉狗此刻嘴里满是鲜血,瞳孔时聚时散,却还是拼尽全力站了起来,龇牙咧嘴朝那白衣人低吼。只不过它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爪子也被折断,只是站起来就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很快又踉跄地倒了下去。
淌着水的鼻孔中不断往外呼着气,失焦的眼睛却固执地看着一家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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