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汽车的鸣笛声急促交织,有人在惊叫呼救,来来去去的脚步凌乱不堪,所有乱七八糟的声响在他耳边忽远忽近,眼前的世界颠倒扭曲成一幅斑驳诡谲的荒诞皮影戏。
他想挣脱出去,却像梦魇一样,明明意识醒了,身体却还睡着。
他在这样的光怪陆离里看到了谢择星——
被压在完全倾倒的车下,玻璃窗后的那张脸模糊苍白,覆着斑斑血迹。
谢择星一直在流泪,眼里却不见哀戚,只有一片空洞的、麻木的、极致的冷漠,那些滑出他眼眶的泪也逐渐变成了血的颜色。
傅凛川开始变得恐慌,甚至恐惧,他拼命挣扎,想去到谢择星身边,想朝他伸出手。被黑暗束缚的身体过于沉重,不被他的意志控制。
火烧了上来,逐渐吞没他眼前的世界,谢择星在那片火海中沉寂无声,那双流着泪的眼睛里也始终波澜不惊,就这么静静望着他,直至将他的灵魂钉住,让他生生世世困于这片没有尽头的黑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爱的人被烈火彻底吞噬。
不、不要——
傅凛川倏然睁开眼,噩梦中的意识被抽离,空白一片的大脑里闯进尖锐的疼痛。
正在跟医生小声交谈的徐寂转头,看到他转动的眼珠愣了一下,回神立刻提醒身边医生:“他醒了!”
傅凛川在朦胧视野里捕捉到隐约的光亮,再是依稀的人影,眼前像被蒙上了一层雾,混沌不清。
医生靠近摆弄他做各种检查,傅凛川并不配合,额头冷汗涔涔,极力地重复闭眼睁眼的动作,奢望能在这些模糊的身影里看到谢择星。
徐寂凑过来,问他:“还认识我是谁吗?”
傅凛川咬着的牙根打颤,许久,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问:“择星、择星……在哪里?”
他的嗓子干得厉害,也许是昏迷了太久,也许只是单纯胆怯,挤出喉咙的声音颤得不成调。
昏迷之时看到的画面过于清晰,不断刺激着他本就疼痛不堪的脑子。原来痛到极致,是任何痛感训练都模拟不出来的。
徐寂没有回答他,继续跟医生交谈,问他的身体状况。
他们的说话声时高时低,傅凛川一句也听不清,他只想知道谢择星的情况,迫切想知道谢择星安然无事,嗓子眼里却似堵着一团沙,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让他只能发出沙哑失措的喘息。
实在太疼了,傅凛川没有坚持多久又昏睡过去。
就这样断断续续睡去醒来又睡去,直到第二天傍晚,他的情况才勉强稳定,眼前的那层雾散去,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光亮,彻底睁开了。
他抬手想按住自己不断突跳的额头,触到粗粝的包扎绷带,迟滞的思绪半天没有反应。
病房里只剩徐寂,知道他已经清醒,先问:“还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傅凛川脑中唯一所想只有谢择星,回神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择星,择星怎么样……”
徐寂不客气地将他按回去:“你车祸严重脑震荡做了开颅手术,昏迷了整十四天,老实躺着吧。”
傅凛川没有因为他的话生出丝毫惊动,坚持问:“择星……在哪里?”
徐寂自说自话,告诉他这里是哪间医院,他是怎么被送进来的,以及他的伤势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
傅凛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持续的嗡响声让他头痛欲裂,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焦虑和焦躁,他用尽仅存的力气,抬手扯住了徐寂的领子打断那些没用的废话嘶声问:“告诉我,择星在哪里?!”
声音一提起,后脑立刻似扎进了一根刺不断里面钻,他额头上滑下豆大冷汗,即便这样却不肯松手,通红的眼睛死死钉在徐寂脸上,一定要问对方要一个答案。
徐寂别开眼,扯下他的手没好气说:“择星的事情你别管,顾着你自己吧,你才捡回一条命,脑子里还有血块没有清干净,随时还会有生命危险,你最好是冷静点别再发疯了。”
傅凛川不安的预感愈强烈,徐寂不肯告诉他,他便想自己去找谢择星,没有犹豫地扯下了左手背上正在输液的针头,挣扎着想要下床。
徐寂见状气急败坏地按住他欲意阻止:“你别疯了!我说了你这条命还在阎王手里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傅凛川刚重伤从昏迷中醒来浑身虚软无力,但一个陷入绝境中的疯子是毫无理智可言的,徐寂被他粗暴推得撞到旁边的输液架上,他跌跌撞撞地下床,脚掌刚踩到地上便无力滑下去,身体倒地。
若不是徐寂眼明手快扑过来拉住他,后脑或将经受二次撞击。
“够了!择星没事,他离开海市了,不想再跟你纠缠,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
徐寂把人扯住,要不是看他伤得半死不活,恨不能再给他一拳:“他不想去报警,他放过你,你最好也放过他,别再纠缠不休了,你要是还有点良知,就彻底放手,到此为止!”
傅凛川浑浑噩噩,嘴里反复说的只有一句:“我要见择星。”
“他不想见你。”
徐寂不再理会他,快速按了床头铃。
医护赶来将傅凛川扶起按回床中,他完全不配合,最后只能上约束带、注射镇静剂,曾经用在谢择星身上的东西,现在也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主治医生是他们以前的同学,直言提醒徐寂:“他再这样,脑子里的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必须让他冷静,情绪不能再有大的波动。”
徐寂扶额苦笑:“我要是有这个本事就好了。”
镇静剂起了作用,傅凛川再次陷入昏睡中。
他又落进了那个黑洞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看着谢择星被烈火吞没,他撕心裂肺地哀嚎,想要冲出屏障去救谢择星,想要让一切停止重来,却无能为力。
他曾经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后悔、不能后悔,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承认他其实早就后悔了,漫无边际的愧疚、心疼和恐慌溺毙了他,他没有机会了,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漫长不见尽头的黑将是他从今以后的永久惩罚。
傅凛川从噩梦中惊醒,已经是又一天早上。
病房里只有护工,他木愣愣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直到徐寂和他的主治医生说着话推门进来。
见他已经醒来,徐寂上前说:“你一会儿要做全面检查,你要是不再发疯,我们可以解开你身上的约束带。”
傅凛川仿佛无知无觉,没有起伏的嘶哑声音吐出四个字:“我要出院。”
“不行,”旁边医生说,“你这个情况,不再住上至少半个月不能走。”
傅凛川坚持:“我要出院。”
对方强硬道:“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说了算。”
“你真是疯了。”
徐寂很想骂娘,他以前只觉得傅凛川个性冷了点没那么好相处,现在才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同学情分上,这个混蛋又没有家里人在这边,他是真不想管这摊子糟心事。
他索性也不再搭理傅凛川说的那些屁话,反正人必须押在医院里,不配合就绑着,不达到出院标准绝不放人。
傅凛川的情况算不上好,即便从昏迷中醒来,但脑中还有没清除干净的淤血,他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只是瞪着天花板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护士在走廊上聊天,说起那场发生在出城高速上的大型车祸,死伤者众多,伤患全部就近送来了他们医院。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傅凛川一直死寂一般的目光终于动了,第一次主动向看护他的护工开口提要求,他要看那晚发生事故的新闻报道。
护工打开手机,找出新闻递给他看,上面是一张张惨烈的现场照片。八车连环相撞,到处是撞击变形的车辆残骸,其中一辆小车发生爆炸,火势蔓延烧到别处,火光滔天,翻倒的大巴在照片里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和他梦里看见的画面一模一样。
傅凛川只觉浑身发冷,如被按在数九严寒的冰窖里,从未尝过的冷意无孔不入地渗进他身体每一处缝隙、每一根神经里。
护工察觉到他的神色不对,立刻拿开手机,不让他再看。
徐寂接到电话赶来时,傅凛川已经逃离病房出现在医院急诊部,情绪激动地要求查询那日发生车祸后被送来这里急救的伤者名单。
几名医护保安一起上前按住他,癫狂中的Alpha狼狈难堪至极,近乎在哀求他们:“我只想知道名单,让我看一眼,看一眼就行……”
徐寂赶紧上前,他头一次见傅凛川这样向旁人卑微低头,也十分无奈,冲人说:“我们一个朋友当时也在车祸现场,我们想知道他有没有被送来这里救治。”
导诊台的护士请他报出名字,立刻在系统里帮他们查询,几分钟后说:“抱歉,那晚车祸送来急救的伤者名单里没有这个人。”
徐寂示意其他医护和保安松手,攥着浑浑噩噩的傅凛川将他推到一旁按坐进椅子里,厉声道:“我说的话你不信,你现在听到了,择星没有事。”
傅凛川不敢信,那辆车翻成那样,如果真的没事,为什么他会一直做那种噩梦?为什么……谢择星不来看他?
“择星他去了哪里?”
傅凛川抬头,满布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徐寂:“告诉我,他到底去了哪里?”
徐寂欲言又止,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
同来的何悄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傅凛川发疯,这个时候忽然上前一步,凉声开口:“你真想知道择星哥去了哪里?”
傅凛川的目光缓缓转向他,涩声问:“他在哪?”
何悄冷笑,眼底的神色既鄙薄又厌恶:“你有什么资格一直追问他的下落?你把他害得还不够惨吗?”
“我要见他,”傅凛川固执地重复,“我一定要见到他。”
“你见不到他了。”
何悄咬重声音,像故意报复他一般,在徐寂阻止前吐露出最残酷的话语:“他死了,择星哥死了,伤者名单里没有他是因为他当场就死了!”
第56章 所谓万箭穿心
周遭所有在这一刻变得静止,傅凛川耳边那种持续的嗡响又开始作祟,刺激得他头疼欲裂。
何悄的说话声和那些杂乱的背景音一起变得遥远且不真实,连他眼前的人影也是,逐渐地模糊,变成了道道虚实难辨的重影,一团血色出现在其中,然后慢慢扩大。
“你在……说什么?”傅凛川听到自己涩哑颤抖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他嘴里发出来,格外的割裂。
何悄恶狠狠地重复:“我说,择星哥死了,他死了你听到了没有!”
徐寂拉住何悄,阻止了他再说下去。
傅凛川忽然扑上来两手扯住徐寂的衣领,指节攥紧扭曲:“你告诉我是假的,是假的……”
徐寂别开眼没做声,他的沉默似一柄尖刀,缓慢但锋利地一寸寸割向傅凛川的心脏。
“说话——!”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别这么激动了。”徐寂终于开口,避重就轻地说。
“回答我!”傅凛川提起声音,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明白。
徐寂回避了他的目光,点了一下头,干巴巴地道:“是……真的,那场车祸死了十几个人,择星也是其中之一。”
“不可能,”傅凛川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摇摇欲坠,“这不可能……”
他的大脑拒绝接受这个信息,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怎么可能,谢择星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他不许,不许!
哪怕早已有预感,真正听到时傅凛川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他松开了攥住徐寂的手,站不住地往后退,无力滑坐到地上,眼前的那团血色彻底覆盖了他全部的视野。
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咽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扼住,他竭尽所能地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破碎且怪异:“啊——”
一声、再一声:“啊——”
冲出嗓子眼的那些声音最终都变成了撕心裂肺地哀嚎。
傅凛川痛苦蜷缩在地,红得能淌出血的眼睛大睁着,却流不出哪怕一滴眼泪。
最后是徐寂和医院保安一起将他架回了病房,重新给他绑上约束带,注射了镇静剂。
医生给他检查过后十分恼火:“他的情况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徐寂疲惫摇头,何悄冷眼看着病床上重新陷入昏睡中的傅凛川,凉薄道:“他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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