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星 第56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ABO 强制爱 近代现代

那时他跪在入夜时分光线昏暗的客厅茶几旁,盯着那两枚在灯光下闪动光辉的戒指,脑子里的思绪有一刻甚至是完全空白的,过去一幕幕像流沙悄然淌过,他什么也无法思考,更抓不住。

即使不闭上眼,他也能想象出谢择星买下这两枚戒指将卡片一起塞进去时,眼神里生出的是怎样的期待和雀跃。

是他亲手打破这一切,毁了谢择星的梦,也毁了他自己的美梦。

他坚持戴上了戒指,属于谢择星的那枚用黑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固执地想要留住一点什么。

哪怕他十分清楚他做这些其实毫无意义,他根本无力留住任何东西。

就像他一厢情愿不愿相信谢择星已经离开,甚至去找过谢择星的那个表姨,拘谨局促的中年妇女红着眼睛搓着手,亲口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希冀。

他最终只能接受事实。

那天以后他离开了海市,先去了川西,之后入藏,由南至北。

之前做年假旅游计划时,谢择星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记下了这边很多处不同的地名,当时可惜他们时间不够,又把大部分地方都划去了。那张纸也塞在那个抽屉里,就在戒指盒边,他找到之后便带在了身上,按照上面记下的地名,来替谢择星亲眼看一看。

藏北的古城和雪山,是他的最后一站。

傅凛川靠着座椅,在车轮颠簸的节奏里逐渐入梦。

难得一次他的梦里不是那些血和火,他梦到了二十岁出头的谢择星。

也是在这里,那时他们走下火车坐上去往古城的大巴,谢择星就坐在他身边位置,兴致盎然地戳他手臂让他看窗外那些从未见过的高原景致,然后举起相机,镜头对准车窗外,不间断地按下快门。

“造物主真是神奇,这个地方好像处处都是奇迹,怎么弄出来的。”

“可惜我们时间有限,要是能够在这里住上几个月半年就好了。”

“你说我以后还是不要当医生了好不好,我觉得做个自由摄影师更适合我,你要不陪我一起吧?”

谢择星的一字一句还似在耳边,傅凛川想说“好”,他在恍惚间睁开眼,身边的位置却是空的,梦里的人不在这里。

谢择星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傅凛川侧头靠向车窗玻璃,缝隙间灌进的冷风针刺一样扎着他后脑,缺氧的不适感让他分外痛苦,但再多的痛都不比心头那道破损的缺口更让他撕心裂肺。

于是他也只是忍着,忍一忍就好了,反正,就快结束了。

一小时的车程,之后又转当地的私家车,他到达自己第一处目的地,雪山脚下的那座寺庙。

藏式建筑的寺庙建在山坳里,很小的一座庙,也不知名。

他是今早第一位踏进庙中的旅客。

傅凛川不信神佛,从前那次来这里他甚至不想进门,是谢择星强硬将他拉进去。后来他们几人每人买了一个祈福灵符,挂到了寺庙后院的转经长廊上。

那时他藏进灵符里的,其实是他对谢择星从来隐晦难言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意。

傅凛川一路走去后院,转经长廊静卧于初染的晨曦里,朱红的梁柱斑驳褪色,层层叠叠地撑起那些飞檐金瓦。

雪山在不远处沉默伫立,云影游移其中,偶尔漏下一缕明亮天光,长廊便忽明忽暗地浮在这些光影里。

铜铸的转经筒一列排开,光影与铜色交叠,这一刻静得仿佛能听见风穿过经筒缝隙的些微响动。

傅凛川放慢脚步朝前走,推动那一个接一个的转经筒,听铜铃低吟,回忆起当年谢择星一阵风似地从这条长廊上跑过去,指尖拨动经筒接连转动,然后在尽头处停下回头大笑冲着他们说:“经筒全转,无病无灾、无苦无难。”

那时那样开怀笑着的谢择星一定不会想到他日后要经受怎样的苦难。

谢择星所有的苦难都是自己带去的,傅凛川想,如果转动这些经筒真的能让人生生世世无苦无难,他希望谢择星以后都能平安,报应留给他一个人就好。

走至长廊尽头,这边的护栏上挂满了祈福灵符,当年还只有零星几个,如今重重叠叠几乎不见缝隙。

傅凛川蹲下,不抱希望地在那些灵符中翻找,堆叠在下方的很多都已破损,他竟然当真找到了当年谢择星挂上去的那个——浅黄色绣着卍纹的三角灵符袋,谢择星拿笔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这么多年笑脸早已模糊,只依稀可辨。

傅凛川拿下这个灵符袋,艰难地拆开,取出了其中的符纸。

他小心翼翼地将之展开,背面是谢择星当时写上去不肯给别人看的字。

【凛川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是没抢到别人给的鲜花荷包不高兴吗?早知道我让给他了。

神佛有灵,就让他一直开开心心吧。】

傅凛川捏着符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当年的祈福灵符里,谢择星原来是在为他求开心。

他好似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明明有无数种方式可以得到他想要的,却因为偏执选择了最让谢择星不能接受的那一种。

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这么久以来他痛到麻木都没有流过一滴泪,却在看到这张符纸的这一刻泪腺终于决堤。

砸在符纸上的泪水洇开,谢择星的字迹在他视野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傅凛川的脏腑,痛得他蜷缩成一团,血腥味在胸腔里蔓延,却盖不过心头不断翻涌的苦涩。

未停稳的经筒仍在风中缓缓转动,他那些绝望嘶哑的哀鸣散入苍茫里,不会有回音。

第59章 去结束这一切

天亮之前,谢择星起身进去,前台的小姑娘笑着跟他说“早安”,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择星原本想说不用,顿了一下改了主意。

餐厅就在旁边,他进去看了看,自助式的早餐种类不多,但都是刚出炉的新鲜食物,他是第一个光顾的客人。

谢择星要了一份当地特色的面条和一碗酸奶,坐下吃东西时那小姑娘过来,好奇问他:“你半夜里是不是一直在外面拍星空啊?能不能给我看看你拍的照片?”

谢择星很好脾气地将相机递过去,小姑娘翻着他昨夜拍的那些星空照,连连感叹,问他是不是专业摄影师,他也只是笑笑。

“能不能送我一张?”对方大方提出请求,“我想印出来贴到我们店里那面照片墙上。”

谢择星没多想点了头,让她自己挑了一张通过蓝牙将照片传过去。

小姑娘高兴笑着跟他道谢。

吃完早餐,谢择星也彻底没了睡意,索性出门。

他又去了古城遗址那边,继续拍摄昨日没拍到的日出景象。

对焦时他有一瞬间失神,下意识抬头,前方玛尼堆上的经幡在风中簌簌颤动,晨曦在夯土城墙上交错出斑驳光影,这一幕似乎也在记忆里出现过,那时来这里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但回忆其实是一件没有太大意义的事情,所以也只是须臾,谢择星敛回了心神,将全副心绪都投入拍摄中。

收工才不到九点,离开时他在外面看到有遗址保护的募捐项目,顺手捐了五百,但拒绝了对方在签名簿上留下姓名的提议。

这会儿时间还早,他打算再去别处逛一逛。

他离开这里的火车发车时间是明天中午,这次走后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边了。

公交站停车点,谢择星迈步上车时另一辆公交自反方向开进来,停在了几米之外的后方。

傅凛川随人流下车,忽而顿步倏然转身,前面那辆车已经开出去。

他愣了愣,抬手按住疼得厉害的太阳穴,只以为自己又生出了幻觉。

这种情况最近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他总是分不清梦境现实,时常醒着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入梦却又被过于真实的梦魇反复纠缠。但无论梦里梦外,无一例外谢择星都不肯再回来,不肯再回头看他一眼。

傅凛川深吸一口气,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吸进肺腑的冷空气却呛得他不断咳嗽。

他弯下腰尝到鼻腔里倒流的液体,难受闭眼,只觉糟糕透顶。

实在太狼狈了,若是被谢择星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知道会怎么想他。

……他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美梦?

傅凛川自嘲苦笑,勉强撑着膝盖站起来,缓步转身。

在古城遗址的入口处,他也看到了那个募捐项目的宣传,同样上去扫码捐了五百——谢择星很热衷于做公益,如果他在这里看到,一定也会捐钱。

傅凛川这么想着,顺手翻起那本捐款签名簿,薄薄两页的名字,他一个一个扫下来,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到最后自然是落空,合上签名簿时他怔神了须臾,所有的情绪都沉下去,沉到了再也捞不起来的地方。

他一个人在这里逗留至下午,离开时拦了一辆拉客的私家车,爬上车累得闭眼只想就这么睡过去。

热情的藏族司机没有看出他的精神不济,操着一口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跟他搭讪,问他是从哪里来的,打算在这边玩几天。

傅凛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始终心不在焉。

他靠着座椅,在昏昏沉沉间感觉到脑子越来越重,急促的呼吸很快让他喘不上气,最后是身边司机焦急的喊声勉强将他拉回:“嘿,你还好吗?”

傅凛川的眼皮沉重得快掀不起来,察觉到车停下,迷糊问:“到了吗?”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高原反应?”司机担忧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买个氧气罐。”

他想说不用,司机已经急匆匆地推门下了车。

傅凛川艰难地睁眼看去,发现他们其实还没有离开古城遗址的范围。

他在浑浑噩噩间伸手摸进冲锋衣里侧的口袋里,摸出谢择星当时夹在戒指盒中准备送给他的那张卡片。

卡片收在透明的密封袋里,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口子,低头嗅到仅存的一点谢择星信息素的冷香。

即便再怎么仔细地收藏想要留存得更久一些,时间长了这上面的味道也还是淡得快消失不见了。

傅凛川很挫败,愈觉得疲惫,那种心脏被压着喘不上气的感觉也愈强烈。

司机很快回来,拆开氧气罐的包装袋,插上喷头递给他:“按在鼻子和嘴巴上喷,快。”

傅凛川根本没力气伸手去接,司机索性直接帮他按下去,用力压了几下喷头。

缺氧的不适稍缓,傅凛川终于挣扎着接过氧气罐,跟对方道谢。

“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司机拉上安全带,重新发动车。

傅凛川哑声道:“不用了,还是去旅店吧。”

“你这样很危险,”对方提醒他,“高原反应严重了会死人的。”

傅凛川微微摇头,依旧是拒绝。

他吸了半瓶氧,其实已经缓过来不少。

“送我去旅店吧,麻烦了。”

司机看他这样坚持,也不好再劝。

车开出去,翻过一道山梁,傅凛川的目光转向车窗外,瞥见前方山坡上矗立起的石台,周围聚集了十多人,似乎在举行某种仪式。

司机见状随口说:“那是我们这边的天葬仪式,经常有外面的游客特来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