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薇诺拉
好一会儿后才打开对讲机,对着早已整装待发的特警精英们说,“逃犯枪杀了副局长,目前还在逃窜,极度危险。”男人的唇边浮出一个浅笑,阴阳怪气的语气在说着,“我不要求你们抓活的,一旦看见褚画,就击毙他!”
※ ※ ※
手臂已经被子弹打穿了,皮开肉绽不止,还露出一截森然的白骨。腹部也有伤口,每动一动几乎就疼得他要当场昏厥过去。强咬住牙,褚画低头看了看,从腹壁创口的切割形状和自己此刻的感知来判断,还好不是子弹直接射入造成的贯通伤,只是跳弹的弹片或者爆破的瓷器造成的切线伤。
衣服已被染了透红,简单的包扎看来毫无用途。
恨不能阖起眼睛长睡不醒,可警笛的尖啸撕裂了夜空,他不得不提醒自己必须得走了。
嘴里咬着牛皮文件袋,褚画捂着腹部躲避着警笛声的追击,在一幢已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房子外停下了脚步。
一个特警精英追到了这里,他听见那个特警精英冲着对讲机回答,“明白!一旦看见逃犯就将他击毙!”
褚画仰起头死命地抵住残破的墙壁,小心地敛着呼吸,竭尽可能地贴身躲藏,祈祷自己不会被对方发现。
汗水涔涔而下,湿透了他的单薄身体,而鲜血滴滴答答,已在身下聚成一小片红色的湖泊。
一条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野狗突然蹿到了褚画的面前,舔了舔滴落在地的血,两颗黑幽幽的瞳子便紧紧盯住了他。
那个特警还未离去,他再没有反抗的力气。
野狗望着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又龇了龇牙——看上去它就要吠叫出声了。
“Please…”绝望之感从天而降,褚画侧脸以无比恳切的祈求的目光回望向那条狗,朝它连连不止地摇着头,无声地动了动唇,“please…”
可笑的是,他竟抱着侥幸之心,期望对方听得懂自己的语言。
所幸那条狗终于还是不吭一声地走了。
特警同样走了。
他吁出一口气,还没走出几步,竟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褚画!”
虽然屠宇鸣还没资格加入特警精英的行列,也被排除在了每一次与褚画相关的行动之外,但他探听出韩骁的命令,便自己跟了过来。他和那个特警一同追到这里,就要离开时却发现了一条踩出血脚印的狗。
拔枪指着一团糟的昔日搭档,疤脸警探摇头叹气着说,“你杀死了范唐生。你真的不能回头了。”
“我没有……没有杀人……”已经无力重复这句这几日不断重复的话,褚画捂着伤口返身而去。
“你别再往前走了,我会开枪的!”
“那就打死我。”停下脚步,他将双手举过头顶,抱扶于脑后,背对屠宇鸣跪在地上。“就在这里枪决我。”
“你……”终究无法向对方开枪,疤脸警探仍试图劝说对方自首,“你受伤了,你跑不远的。你现在跟我回去,如果你真的是无辜的,就应该相信陪审团——”
“陪审团?去他妈的狗屁陪审团!”褚画恶狠狠骂出一声,停了一会儿,才无比凄凉地说,“连你都认为我是凶手的时候,我就真的满手鲜血了。”
春天明明已经深了,可凛冽的寒风却方兴未艾。稍远处有一片面积不大的花畦,盛放的铃兰正于风中抖着身子,颤颤嗦嗦。
“如果你还有疑惑不解,可以去问向笛。”他自顾自地起身而去,一步一晃着身体,“我现在还不能和你回去,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得去做……”
屠宇鸣到底还是没有追来,耗尽所有气力的褚画一头栽向了花畦。他嗅着混合着血腥气息的花香,伸手轻轻摸触上一朵铃兰——指尖的鲜血滴落于雪白的钟形花朵,淌下一道泪痕般的红色痕迹。
被弹片洞穿手臂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的年轻人,突然孩子样的痛哭起来。
为自己居然向一条狗摇尾乞怜。
为曾经亲密无间的搭档都向自己拔枪相向。
为还来不及向那个男人道歉。
“对不起……康泊,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①伊索寓言,人与狐狸
有人仇恨狐狸,因为狐狸经常危害他。有一天,他抓到了一只狐狸,想要狠狠地报复一下。于是他把油浸在麻皮上,并绑在狐狸尾巴上,然后点火。神明却将狐狸引进那人的田地里,那时正是收获的季节,这人于是一边赶狐狸一边痛哭,因为田里什么都收获不到了。
这故事是说,当一个人处于极度的愤怒时,总难免会丧失理智,从而招致更大的灾祸。文里更有范唐生与韩骁这对“人与狐狸”两败俱伤的意思。
第72章 伟大的婴儿(1)
萨莎从月光下的池水中露出了身来,如同一枝初露头角的芰荷。踩着泳池的瓷砖,女孩以个扭摆上肢的诱惑姿势走向身处岸上的男人。当两人咫尺相距之时,她揭开了自己上身的比基尼,露出一对浑圆挺拔的乳房,一个自信的笑容随之浮现于她的漂亮脸庞,“My name is Temptation.”
“没有什么比一具美丽的裸体对我更具有诱惑力。”康泊微微笑了,倾下身仔细注视女孩的身体,并用手抚摸了它,“无须以虚伪与狡诈蔽体,它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无瑕又伟大,了无这个世界的肮脏痕迹……”
男人那冰冷惨白的手指滑过自己的肌肤,可女孩失望地发现,对方那赞美的口吻虽显真诚,可目光的终点却似穿透了自己的身体落在了别处,萨莎甚至感到被康泊温柔触摸的这具肉体并不属于自己,至少这不该是两个已经肌肤相亲的男女之间该有的抚摸。
“所有人在我面前都表现得像个廷臣,只有你与众不同。”女孩仍试图引诱眼前的美丽男人,她往后游出一些距离,冲他娇声笑起,“来吧,下水来追我!我听人说水池里的性爱别有乐趣。”
“所有的媒体都披露了今晚上总统千金将在这个地方举办慈善晚宴,我们会被别有用心的狗仔扔上报纸的头版。”拄着手杖站起身,男人摇了摇头,似乎根本不想下水。
一开始接受一个有妇之夫的追求只是为了向自己古板威严的父亲“宣战”,可现在这个女孩越来越觉得自己已被对方完全迷住,她颇有些懊丧地喊出声,“我以为我们之间有爱情!”
“没有爱情,”康泊微微勾了勾嘴角,礼貌又斩钉截铁地回答,“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风流韵事。”
“好吧,是我被你的魅力迷得神魂颠倒,差点将我们间的约定抛于脑后。”总统千金虽然任性十足,却毫无疑问是个果敢又大度的姑娘,她光着上身爬出水池,随意裹起了浴袍。又冲不远处一个正向自己走来的侍者招手,“替我将矮杉树旁的礼服拿来,”她回眸看着背对自己而坐的康泊,大显无畏地耸了耸肩说,“我得去像个真正的公主那样,用笑脸应酬那些廷臣了!”
男人却没有动身的迹象,只是淡淡地说,“我想再坐一会儿。”
※ ※ ※
总统千金离开了,那个独自前来的侍者却没有。
“即使距你千米之遥,我也能闻出你那独一无二的体味——”一直背身相对的男人突然出声,随即慢慢转过了身。望着身前一身侍者礼服的年轻人,他阖眸作了个闻嗅的表情,轻轻挑高的红唇浮出一个极其美丽的微笑,“那就如同铃兰的花蜜,具有将人轻易致死的香气。”
逃亡中的警探先生从报上得知了总统千金今晚会现身的地点,几乎不假思索地决定冒险前来。不能顶着被抓获的危险前去就医,他用自制的铁钳将卡在皮肉里的弹片取出,用从药店偷出来的医用棉线和缝针替自己完成了急救缝合。
活儿干得不算漂亮,年轻人一向吃不了疼,缝合的过程中他大汗淋漓,手也止不住地抖。
用手枪劫持了一个司机,一路风驰电掣地赶来这个地方,褚画悄悄潜入度假山庄,打晕了一个年轻侍者,并和他对换了衣服。
四目相视的瞬间,褚画倒愣住了。他本有满腹的委屈想要倾诉给这个男人,可由这一眼对视催生的情绪像流速迅猛的大河,一下子将他整个人都覆顶淹没,再也开不了口。
静静相视片刻,康泊再次微笑,问,“为什么要来找我?”
“我……”不愿开门见山地就承认自己的错误,褚画抿了抿嘴唇,好一会儿才说,“我想确认我上次给你的那枪,没有给你造成多大的伤害……”
“你看到了,”康泊朝对方摊摊手,挺客气地点了点头,“我很好。”
名人美女环伺,他当然知道他很好。这个男人对于自己的出现全不热情,在对方视线投递处的死角,褚画正感到自己身上的某处已经疼得四分五裂。但他马上固守起自己的骄傲,故意轻描淡写地露出一笑,“那就好。”
“你是家喻户晓的逃犯,你出现在这里极有可能会被人当场击毙。”那个没有语调起伏也丝毫判断不出情绪的声音在说着,“你甘愿冒这样的危险前来,只为确认我没事?”
“不,不只是这样……”缝合不久的伤口在和侍者纠缠的过程中重又崩了开,一点点血迹洇出他的白色衬衣,“我很抱歉……玛丽莲的事我知道与你无关……”
“我说过你永远不需要向我说抱歉,”并没有等褚画把话说完,康泊就神情淡漠地打断了他,“所以如果你是为道歉而来,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褚画再次怔住,康泊居然要将自己赶走!从决定逃出警局的那刻开始,他就没停止过去幻想与这男人再次相见的场景,滚烫的眼泪、狂暴的亲吻、露骨的情词……甚至每一次他想阖眼倒下之时,就是这些支撑着他走到了这里,但绝没有料到结局竟是如此。
是的,此时此地的褚画万念俱灰,他知道自己是真的被抛弃了。
处于左下腹的伤口渗出更大一片血迹,黑色礼服已经无法将其掩去,为此夺去目光的康泊极不为人察觉地皱了皱眉,问,“你受伤了?”
“不,我很好……”眸前浮出一层白花花的雾气,褚画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却仍固执地不愿让对方瞧见自己软弱地掉泪。他慌忙背过身,打算趋步离去,“我要走了……”
转身之际,插于后口袋的那一小束铃兰花就这么露了出来。
康泊立即拄着手杖上前,在对方迈动步子前将铃兰花枝握在了自己的指间——那一小束花朵已经枯了,白色的花瓣打着不精神的蔫,边缘处还染着铁锈色的瘢痕。那是鲜血凝固后的痕迹。
“你要走,可你一个亡命之徒,又能走去哪里?”尽管音调仍无起伏,听来却柔软了不少,也带着层清晰的笑意。
“我他妈爱去哪里去哪里,干你屁事!”全然未曾听出对方的揶揄之意,心灰意赖之下再次口出恶言,轻颤不止的肩膀却泄露了他的心伤,“总之我会如你所愿地马上从你眼前消失,绝不会拖累——”
还未等褚画说完康泊就从身后将其搂了住。将轻轻颤抖着的家伙完全裹进自己怀里,将自己的脸与他的脖颈交错相埋,他贴着他的耳畔轻问道,“为什么要送花给我?”
过多的失血使得他的意识更为模糊,褚画晃了晃身体,试图从对方的怀里挣扎脱身却根本使不出丁点儿的力气。天旋地转间恍然仿佛时空扭转,他竟以为自己回到了俩人的初见之日,目光茫然向前,口中喃喃自语,“这是……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曾经看见过不少你的照片,我从中猜出那是你很喜欢的花……我想一个被孤独囚于黑暗中整整六年的人,收到一束自己喜欢的花该会多么高兴……”
这个分明嫉恶如仇的小警探,却在面对最穷凶极恶的罪犯时,也总不忘叩开门闩,为对方带去一束光。
“我不是问我们初次见面,我是问现在……你为什么要送花给我?”
“为、为什么……为什么要送花给你?为什么要送花……”清澈眼睛懵然大睁,褚画失神地重复着对方的问话,一晌后才回答,“那些恋人……那些彼此相爱的人们,他们不是经常彼此送花吗……”
“相爱的人?”康泊把褚画拨转过来,用那种意味温存且隽永的目光对视他的眼睛,慢慢开口问,“我们……是吗?”
“如果你还爱我……”褚画微微仰起脸,原本强忍于眶底的眼泪就这么顺势落了下来。他以一个婴儿般纯真的眼神望着身前的男人,更以同样认真的口吻给予对方回答,“那么,当然……”
※ ※ ※
律师范霍文走进房门时,康泊正倚靠在床上,而褚画则趴在他的怀里睡觉。
腹部的伤口已被处理妥当,他整宿整宿地难以阖眼,担惊受怕,流离失所,终于找到了最能令自己安心的港湾。
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康泊打算从床上起身,可倚坐着的身体刚动了动,褚画就紧紧收拢了箍住他腰身的双臂。
康泊试图一点一点抽身出来,但显然徒劳无用——哪怕只是极其小心地轻轻一动,怀里的家伙就会受惊般颤一下身体,随即把脑袋往自己的怀里埋得更深,以要将自己腰身夹断般的力气收拢两臂。生怕自己会离去似的。
即使已经沉沉睡去,这家伙的手臂仍像钳子的双刀,怎么也不肯稍许松开。
几次都没办法起身,以致于最后他不得不放弃尝试。
“我不会离开……”修长手指插入褚画的头发,轻柔揉动了几下,随即又移动手掌轻抚于他的后颈、背脊……留下一串对方的身体回应给自己的颤栗。那颤栗像细微的电流一样传至了他的掌心,康泊俯身轻吻恋人的脑袋,轻声许诺说,“我从未离开……我一直在这里……”
明明睡得很熟的褚画像是听了见,于是松开了紧箍对方的手臂,将脸蹭于对方的腰窝,找了个让自己能睡得更舒服的姿势。
安抚完自己的恋人,康泊拄着手杖来到了范霍文的身边。这个年轻律师毕恭毕敬地称对方为“老板”,又把目光投向了床上的家伙:几日来他已瘦得不成样子,可柔软的黑发搭在白皙额前,长睫轻颤的模样可爱又稚气。
“不得不说,这家伙从逆境中爬起来的能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你瞧他现在的样子,仿佛什么厄运都不曾遭逢,仿佛一切阴霾都难以停伫在他心上!”这个宁静、安详又天真的睡颜同样深深感染了范霍文,素来嬉皮笑脸的律师以个略显夸张、又极为诚恳的语调呼出自己的赞美,“他就像从沼泽中飞起却丝毫不沾染污泥的天鹅,就像头戴金环、全身沐浴圣光的天使,就像——”
一直蜷着身体安然入梦的褚画突然咕哝一声翻过了身,仰面朝天不止,还把一双手脚全都大喇喇地伸出被子。那模样和天鹅、天使八竿子打不着,最言简意赅的形容应该是,他就像只翻着肚皮的蛤蟆。
“呃……就像……就像……”面对这样难看的睡姿,即使能言善辩如一个律师,也没有办法再违心地用出一些美妙的词汇。范霍文抓耳挠腮,力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康泊倒毫不介意地笑了。
“就像一个伟大的婴儿。”他说。
第73章 伟大的婴儿(2)
褚画伏在康泊膝上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他回到了小时候。
还是孩子的自己推开了房门,一个身穿白衬衣的陌生少年袭击了他的母亲——女人因被勒住咽喉而无法发声,却朝自己伸出一只手臂,投来求救的眼神。
褚画看见那个八岁的小男孩灵魂出窍般瞪大眼睛,似乎也曾蠕了蠕嘴唇,但最终还是选择一声不吭。
女人睁大着仇恨的眼睛倒在了地上,几丛光线恰于此刻渗透被报纸、木条层层封锁的窗户,经纬相织于他的眼前。
那般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与明亮,令他刹那湿润了久被黑暗桎梏的眼眶。
褚画看见那个杀死了自己母亲的少年走向了怔怔不语的八岁男孩,将掌心向上的手递在他的眼前,柔声说着,“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