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谦少
他是天生的政治家,哪怕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答应我任何事,他只是说,不逼我。这句话太过活泛,尺度任他拿捏,我没有拿到切实的条款,只能把这件事当一个暗号一样,频频提起。
其实我心里,很不愿意把这事当成一个杀手锏来提。但就像我今天下午说的那样,我没有别的办法。
就算这样像一个寻死觅活的女人,就算这样显得我当初坐在栏杆上的勇气像一个笑话,我也只能这样。
他不可能放我走,我也不可能真的死,我还有父母要赡养,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我做不出来。
我只能这样。
反正是要被绑着一起过,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我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总得想点办法,让自己和家人好过一点。
好在,他还是怕我死的。
我们就像是坐在赌桌上的双方,他有这样那样的特权,我只有随时说不赌的权力,他利用他的特权,来来回回地欺负我,我却不能轻易地选择不赌,因为人的命只有一条。我只能拿不赌去威胁他,换得一点点底线,让他不要越过我的底线。
我们都痛恨这个威胁,然而我不能不威胁,我没有别的筹码了,过去的十年里,我输得精光。只剩一条命在这里。
这本来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赌局,他是天之骄子,我是平头百姓,你情我愿自然好,但要是撕破脸了,实力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他不让我走,我就一辈子离不了北京。他一句话下,我的父母亲人事业朋友,都可以成为他威胁我的砝码。
当年林尉宁死也不肯接受郑野狐,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这些特殊阶层,爱你的时候,自然是把你当个宝,两情相悦,平等自由。等到发生了冲突,撕开了爱情这一层光鲜亮丽的面具,他们手上握着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权力,你却一无所有,你说那时候你还算个什么?
亏我许煦自诩为天才,看连这一点都看不透,所以落个这样的下场。
看,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算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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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李祝融在我身后冷冷道:“不过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你竟然这样维护她……”
是的,我很维护这个老女人,即使代价是触怒你。
那是因为,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呆在我身边的是这个老女人,而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人觉得许煦很懦弱。
其实一个人,在这情况下,能做什么?
我想,也只有拿命威胁而已,而且,他还不敢真的去死。
这就注定了败局。
事情的转机,要么是李祝融良心发现,要么是借助外力。
两个人相处,一旦一个人拥有了压倒性的力量,另一个人的平等自由就会受到威胁,因为他可以束缚你的自由,他不怕你,他对你不好你怎么办?走?走不了,骂会触怒他,打也打不过。难道真的为了一个男人去死?
许煦唯一能做的,是不爱他。不妥协,不松口,就算心里再挣扎,他也没有主动对李祝融示过一点好。
也许很多人还是觉得许煦懦弱。
就像封建社会,三妻四妾是伦常正理,身为三妻四妾中的一个,深宅大院,逃不出来,休夫更是天方夜谭。难道去死?难道为了婚姻的不幸福把自己父母给予自己的生命也放弃掉?
现代人看古代女人,可以觉得可怜可悲,可以觉得时代进步了,旧社会真黑暗,但是你不能骂她们贱。
比喻也许不恰当,但是大致道理是这样。
这是我为许煦辩解的一家之言。
OVER。
第27章
难得回趟家,自然要装出生活健康精神抖擞的样子,定了四个闹钟,终于在八点起了床,太久没这么早就起床,我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晃去洗漱,路过客厅,发现李祝融和我爸对坐着,像是在下棋。
我觉得,除非下纯靠运气的翻面棋,否则我爸是下不赢他的。
但凡每个家族里坐到李祝融这个位置的人,无一不是从小就把控制人心和勾心斗角的能力当语文课在上的。要说搞学术,李祝融这种人肯定不行,他是喜欢治世多过治学的人。他喜欢掌控别的人,而不是掌控着知识。
果然,等我一边漱口一边走出来,我爸已经眉头紧锁,一脸纠结的表情,两眼紧盯着棋盘。
“你把这个象飞上去嘛,他吃你的车你就搞他的炮嘛,也不太亏啊。”我站在我爸身后,咬着牙刷,指点我爸。
我爸本来最不喜欢别人支招的,这次是输得太惨了,也没说我,思考了一下,把象飞了上去。
李祝融默默地把炮移开,准备将军。我太了解他个性,他太骄傲,喜欢完胜,那种两败俱伤的胜利在他心中是下下之选。现在这场面,摆明是他赢,他自然还想赢得漂亮点。
“上士,飞起犄角士,不怕马来将。”我用当地方言和我爸说着。继续指点。
李祝融瞟了我一眼,皱着眉头。
“爸你转着弯来嘛,别直来直往的,先跳这里,一样可以跳到这,别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继续戳着棋盘,李祝融吊着一双凤眼,瞪了我一眼。
“怎么,不服气哦?”我得意地看着他。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棋盘,嫌弃地道:“你的牙膏沫子溅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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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和林佑栖打了个电话,林太后听说我现在进退两难,很悠然地指点我说:“你这人,就是太爱计较,好歹也是理科出身,怎么像林黛玉一样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嘛,他现在又没搞什么幺蛾子出来,你就好好过着嘛。等他搞了什么幺蛾子出来再和他翻脸嘛!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知道了他想要搞什么幺蛾子,你也阻止不了,不如放下心来,好好在家休息,别和他吵架。他又不是没脑子,被吓了一回,自然知道收敛。他这种家庭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一样的,他比你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
林佑栖说得兴起,还给我打比喻,他说:“你们两个人,就像是在合伙抬一件东西,你怕那件东西摔了,所以百分小心,用了全部的力气在那抬,还要被他威胁。你以为他不怕那件东西摔了吗?他就看准了你不敢和他翻脸,不敢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所以才往死里欺负你。他拿你家人威胁你,是因为他知道你不会乖乖接受威胁,他知道你在把握着这个度呢,所以他敢放心威胁你,他要的是你听他的,不是真的要对你的家人怎样。换言之,要是你真的不接受他的威胁了,他能对你的家人怎么样呢?他难道真的去搞你的家人,那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又不是绑匪,难道还会撕票?他敢让你真的恨他?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
我被他的异想天开震慑到了,辩解说:“你不知道的,他这个人生起气来什么都不管的……”
“得了吧,你是被他吓破了胆了。”林佑栖对我的说法嗤之以鼻:“你还真以为他是天王老子不成。我告诉你,越是位置高的人,受的约束越多,忍耐力就越强。他要真是跟琼瑶剧里的男主角一样,整天脑子里想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一失控起来就让全世界都陪葬,他能在那个位置上呆这么久?早就被人搞下来了。他心里那笔帐比你清楚多了。他之所以吓你,就是要你听话,乖乖的,这人是个狠角色,我告诉你,别看我现在说得轻巧,要是我碰到这种人,当局者迷,也会被玩得渣都不剩。”
我当即心凉了:“他是在把我当猴耍吗?”
“你想多了。”林佑栖在那边吸了一口烟,笑道:“你耍起来绝对没有猴那么好玩。他只是喜欢你而已。”
“喜欢我?”
“确切点说,是爱你。”林佑栖笑得幸灾乐祸:“一个混血帅哥,还是个太子党,整天抓着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不放,费尽心机就为了控制住你,不是爱你是什么。你又不傻,你比我清楚他对你是什么感情,何必要我帮你推理证明一遍。”
“……但他对我不好。”
“谁告诉你别人爱你就要对你好?要关怀备至浓情,蜜意,要事事都听你的?你看爱情小说看多了?”林佑栖悠闲地道:“我当初不是给你看了篇明代小说,那强盗看上了富家小姐,抢上山去做压寨夫人,他对那小姐凶声恶气,但是金银财宝都交给她保管。后来有人抢他的压寨夫人,强盗还险些为她送了命。这算不算爱情?你是看童话故事长大的,别人未必是。没人规定爱一个人就要对他好,爱一个人也可以是占有,胁迫,争夺。坏人也有坏人的爱情。”
我听他的异端邪说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能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我现在只想知道,他要是再拿别人威胁我怎么办。”
“很简单啊,不接受他威胁就是。”林佑栖轻巧说道:“你见过大人教孩子没有?先是教,教不听就骂,骂不听就打。他威胁你也是这样。如果他拿你朋友威胁你,你不怕,他就会寻找一个对你来说更重要的人,比如说家人。家人不行,就再找一个别的。他和你又不是仇人,他喜欢你,他只想让你接受他的威胁,就算你不接受他的威胁,他不会真的搞一下你家人好泄愤。现在你要做的很简单,淡然处之就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别考虑后果。他会拿捏着那个度,不会让自己和你的关系闹翻的,还记得那个抬东西的比喻吗?要是你不操心了,他就该操心了。”
我扶额:“真不知道你整天脑子里都在琢磨些什么,说起这些来,简直头头是道。”
“那当然,我是医生!”林太后得意得很,还不忘安慰我:“许煦啊,其实你脑子比我们几个都聪明多了,只不过你的注意力没放在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上。你人老实,总想着和人好好相处,能退让一点就退让一点,当然会被欺负。你也别怕,先这么着吧,他肯定还有后着,咱们呢,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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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佑栖教育了一顿,对于沈宛宜的到访倒没那么提心吊胆了。
沈宛宜是快中午的时候到的。
天气转暖,她穿了一身米白色的套裙,头发挽起来,画淡妆,她是漂亮的杏仁眼,显得很干练。站在门口,后面跟着个她律师事务所的实习生,帮她提着那几只野鸡。
情绪最高涨的是我妈,一大早就做好了糟鱼在那等,还买了不少菜。李祝融自然是觉察到了,所以整个上午都在和我爸下棋,把我爸杀得片甲不留。我爸人好,不但没生气,对他反而没以前那么讨厌了,大概是觉得他跟那种谣传的纨绔子弟不同,不是绣花枕头,还有点真材实料。
沈宛宜快半年没见我,跟我爸妈打了招呼,看见我,顿时笑了起来:“哟,这是谁把你养胖了?”
李祝融本来一副倨傲样子,坐在那下棋,听到这话,瞟了她一眼,我只好给他们介绍:“这是李祝融,我朋友。这是沈宛宜,是我在R大的学姐。”
李祝融懒洋洋地抬了一只手,象征性地和她握了一下。
我满心以为,他这样傲慢,沈宛宜会讨厌他,结果我妈做饭的时候,我和沈宛宜坐在矮凳子上择菜,她愤怒地说:“你没告诉过我,李祝融这么帅!”
我一直觉得女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只有她们,才能在把声音压得这么低的时候语气还这么兴奋。
“你没见过他?”我满头雾水:“可是小幺见过他……”
“陆之栩见过他和我有什么关系!”沈宛宜继续用她那种又兴奋又努力压低的声音说着话:“陆之栩一定是嫉妒,所以压根没说过他长得这么好,你也不和我说……”
我简直为这女人汗颜。
“他一直在胁迫我,他还威胁我说要对付你,你还觉得他很帅吗?”
“你们那些破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沈宛宜很豪迈地一挥手:“从朋友角度,我同情你。但是我又不是你老婆,干嘛讨厌他?对了!你看到他的眼睛吗,是凤眼吧!我一直以为男人长这种眼睛会很娘气……”
“你三十五岁了,女人!”我叹了口气。
“该死!不用你提醒我!”她气势汹汹地扬起拳头,我以为她要揍我,结果她只是用拳头砸了我一下,就用粘着菜叶子的手揽住了我肩膀,在我耳边笑道:“和你开玩笑的啦!我始终站在你这边,那混蛋再帅也没用……”
“我还真是感动啊……”我刚想感慨一下,只觉得背后有点让人不安的危机感,回过头一看,吓了一跳。
李祝融正站在我们后面,冷冷地看着抱在一起的我们。
第28章
我抑制住了自己想从沈宛宜身边弹开的冲动。
“怎么不下棋了?”我竭力若无其事地问他:“开饭还有一会儿呢,你再在客厅等一会吧。“李祝融的脸色沉了下来。
“出来!”他只靠在那里,眼睛已经危险地眯了起来。
我本能地想要站起来。
沈宛宜拖住了我的手。
“我们还要择菜呢,”她抬起头,毫不胆怯地直视着李祝融:“你看不出许煦不想和你说话吗?”
“出来。”他看也不看沈宛宜,径直朝我发号施令。
我看了一眼沈宛宜,她朝我摇了摇头。我想起了林佑栖说的话。
不如,就试试吧。反正情况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我现在真的有事,有什么话等会再说行吗?”我垂着眼睛说道。
我并不想当任人拿捏的泥菩萨,虽然我有致命的软肋,可这样我委曲求全的过下去,我只怕我会疯掉。
他抿住了唇。
“你呆在里面就为了和这女人说话?”他暂时还不能翻脸,又开始胡搅蛮缠那一套,他知道我对这样的他简直没有办法。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办法。
在很久之前,他一来这招,我就会像一个最古板迂腐的教书先生一样,耐心地和他讲道理,直到他受不了为止,但这个方法显然不适合用在现在。
“我有事做,有什么话等会再说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