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谦少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迷迷糊糊地睡到中午,饿得醒了过来。
爬起来去做饭,顺便洗了个澡,把空调打到最高。又趴回床上,躺在床上看书。
我有很多生活习惯是很不健康的,晚睡晚起,赖在床上可以趴一整天,不饿到快休克就不吃东西……
我从小就是可以看书看一整天的人。最喜欢的就是躺在床上看书,我眼睛视力极差,而且问题不只是近视而已,用佑栖的话说,我的眼睛要是哪天忽然瞎了,他一点都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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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就着昨晚剩下的菜吃了点饭,倒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平板电脑,最后决定还是去研究所转一转。
今天是大晴天,小白这个沉迷游戏的不良少年倒是很懂得享受生活,搬了桌椅到休息室的阳台上,面前摆着一杯大可乐和一大袋子零食,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在那玩游戏。
我拿了一本书,也坐到了阳台上。
这几年来,我越来越畏寒,也开始喜欢晒太阳。阳台上有很多花,是组长王治种的。
我看了半天书,忽然肩膀上被人狠狠一拍,小白大叫:“你怎么来了啊?”
“我来了很久了。”我头也不抬。
小白大概是玩累了,对我那本书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伸手就抢:“你这是什么书啊?给我看看。”
“明朝著作,你看不懂的。”我作势护住书。
像小白这种青春期还没过的少年,如果你想让他去做什么事,只需要告诉他不许他去做那件事就行了。
于是,他很凶悍地一把攥住我的书,嚷道:“快给我看!”
“不给。”
“快给我!给我!”小白凶狠地朝我龇牙:“不给我我就撕了它!”
逗这孩子实在太有意思,他性格单纯,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想要什么都会说,不给他就抢,简直和林佑栖以前养的那条萨摩耶是一模一样的性格。
“你们在抢什么?”蒙肃的声音传了过
来。
我新到A组,对我这些同事的家世背景都研究不多,只知道齐景家世显赫,现在看来,蒙肃家境应该也不错,至少,他身上这件烟灰色的大衣,我就只在李祝融的对头郑野狐身上看见过。
蒙肃很年轻,但是身量高,气质又冷,表情淡然,他靠在阳台和休息室之间的门上,看着我和小白抢书,倒像是来主持公道的人。
“蒙肃,他看色情小说。”小白忙不迭地告状:“他自己说的,还不给我看。”
我笑得开心:“是啊,你是未成年人,不能给你看……”
小白登时出离愤怒,扑上来就抢。
小白年纪小,心性还没定下来,组长王治怕他学坏,把书架上的藏书里不适合少年儿童观看的都收到一起,禁止他看。他们都拿这件事当笑话说。
“哎,别抢了。”蒙肃很熟练地一手抓着一个,把我们分开,然后把小白扒到一边,顺手没收了我的书,看了一眼:“你没事逗他干什么?”
“就是因为没事才逗他啊。”我好整以暇地说。
蒙肃不赞同地看了我一眼,朝小白扬了扬那本书的封面:“这是《拍案惊奇》,书架上还有一本,你抢什么?”
小白顿时情绪低落下来,哀怨地看着我,不甘心地说:“骗子。”
显然,我遮遮掩掩的态度,成功地让他以为我看的是另外一本号称中国第五大名著的明代小说。
本来还想再逗一下小白的,但是,忽然回到休息室的林森让我打消了这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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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蒙肃性格冷,但真正表情一天到晚没有一点变化的人,其实是林森。
这个下午,我和林森之间,发生了一段让小白笑得在沙发里打滚的对话。
“林森,你昨晚上什么时候回去的?”
“九点。”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算了算,他大概在客厅等了有半个小时。
“那你昨晚吃的什么?”我心虚地问他。
“饭。”
他的回答让小白笑得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没别的事我去实验室了。”他很从容地说完,不等我回答,转身朝着他来的门又走了回去。
我站在休息室里,一时竟然不
知道说什么好。
我不是没有眼力的人,林森这个反应,显然是生气了。
“你怎么惹着他了?”蒙肃抱着手,靠在门上,虽然我的注意力放在林森身上。但是我也察觉到了,他今天和以前的那个冷冰冰的蒙肃稍有不同,似乎有了点人情味,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天气,他竟然显出了一丝慵懒。
他的脸很端正,鼻梁高,眼睛并不算狭长,而是带着点“星眸”的意思,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里就透着寒意。
我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刚拆了石膏,又有点感冒,流着清鼻涕,鼻头都擤得通红了。眼睛也不大睁得开,迷迷糊糊地被李祝融扔到这里,王治有重要的事,负责接待我的是他。
我当时晕晕沉沉的,只记得他是个高大的男人,一见面就替我接过了行李箱,只说了一句“我是蒙肃”就再没开过口。我跟在他后面,一层层爬楼,他穿的似乎是一件黑色的大衣,背脊宽厚。他腿长,走得快了,又停下来等我。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好,因为整个上午,他都在指挥搬家的人把我的家具摆好,还给我画了张学校的的地图。
后来带我参观研究所,他的态度也是让人感觉自在的那种疏离。不刺探,不废话,也不是态度恶劣。我那时候心里对他已经有了个谱,用文绉绉的话说:“此子非池中物。”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我没必要隐瞒什么。
“没事,昨晚上我家有客人,和林森有点冲突。”我回答了蒙肃的问题。
“上次掐林森脖子的那位客人?”蒙肃的眼神几乎可以刺穿人心。
我默认,从他手里把那本书拿出来,放回书架上。
“我饿了,回家做饭了。你们两个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
小白忙着玩游戏,头也不抬,朝我摆了摆手表示没空。反倒是蒙肃,顺手拿起了衣架上的帽子,跟着我出了门。
我一直很好奇,他家的家境应该是怎样的?他家境至少是殷富,衣着做事的风格都很西式,却看过中国的古文,当然,最奇怪的是,他还是一个物理学家。
他和小白都住在我楼上,蹭饭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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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吃蔬菜,买的都是些能放得久的东西,冰箱里有鸡蛋,一把韭黄,鸡肉,我心血来潮,走到客厅去问蒙肃:“我做蒸饭给你吃吧?”
彼时蒙肃正在研究我放在茶几上的那一缸鱼,听到我的话,抬起眼睛问我:“蒸饭?”
“比炒饭好吃。”我从流理台上掏出几个巴掌大小的陶碗,一字摆开,拿了盆开始淘米。
我最讨厌的事就是洗锅,尤其讨厌洗煮饭的锅,这道蒸饭还是我从一个广东饭馆里学来的,先把饭蒸到半熟,然后韭菜切段,和鸡肉一起炒香,盖在饭上,放进蒸锅,又把调好的蒸蛋放进锅里,然后就等着饭熟。
蒙肃反正只知道拌饭,我又不想吃饭,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你家是哪里的?”我坐在蒙肃对面的沙发上,把整个人都弯进沙发里。
“你怎么会做饭的?”蒙肃不答反问。
他不想回答的意思太明显,以至于我有了一种说错话的愧疚感。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父母都不在家,只能自己做饭。”
事实上,我读小学的时候,我爸经常很早就下课了,但是他不会做饭,我也不会,于是我们两个人就坐在客厅里,饿得大眼瞪着小眼,等着我妈回来做饭。
我爸是个脾气古怪的物理教授,他不会交际,不会做饭,他甚至也不会像别人的父亲一样,拍着我肩膀和我聊一些男人之间的话题。他戴着高度眼镜,永远沉默,清瘦,穿着我妈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他只会教书,只会研究物理。
但是他教会了我一件事,叫做信仰。
他一辈子都在为物理忙,当学生的时候学物理,当老师的时候教别人学物理,我仍然记得小时候我妈没空,让他带我,他带我去上课。把我放在讲台上玩粉笔,他自己给学生讲课,写板书,粉笔灰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讲台和地板之间有个落差,他总是忘记,写板书后退的时候一脚踩空,险些摔倒。
他对钱没有概念,他也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只要温饱就好。他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有人听他讲物理的时候,那时候他两眼放光,那清瘦身体里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样。
他这样不谙世事的老师,不会点到,不会讲笑话,不会请学生吃饭。按理说,他教不出太好的学生。但是,整个C大,最好的物理学生都是他班上出的。
我永远记得,当他看着一个学生,用一种孩子般迷惑不解的眼神盯着他,问他:“你为什么不学物理呢?
物理很好啊……”
是啊,物理确实很好啊。
但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许煦,我辍学太久,再拿起书来,一字不识。
我是他教出来的最得意的学生,却也是唯一一个让他心痛到半夜睡不着的学生。
我十七岁的时候,进了他梦寐以求的学校,四年过去,眼看着我就要进入那个作为国内物理学界标志的研究所,却因为情感丑闻而退学,葬送了我身为一个物理学生的未来。
我去考法学学位的那天,回来的时候,我妈和我说,我走之后,我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四十多岁的大学教授,在书房里呜呜地哭。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爸哭,我仍然记得,我小的时候,他怕我乱动,把我扛在肩膀上。遇到他的同事,他红了脸,笨拙地介绍:“这是我……我儿子。”我仍然记得,我考上R大那天,从来不喝酒的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瓶酒来,一定要和我“干杯”,最后喝了两杯,就醉得昏睡过去。
我从没想过,我爸会哭。
李祝融一直问我,我到底在犟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在为什么而犟着不肯让步,也许,就只是为了那个曾经在书房里哭了一夜的老男人。为了那个已经葬送的他教给我的信仰。
这段时间以来,我对李祝融说过很多话,其中有很多假话。但是有一句话,是真的。
那是在C城的医院里,我躺了半个月,然后苏醒过来,我对他说:“李祝融,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你。”
第10章
蒸饭做好,香味四溢。我向来喜欢做鸡肉,不擅长做蔬菜。
蒙肃大概是饿极了,只稍微拌了两下,就端着碗吃起来。
他身量高,手指也长,那碗端在他手里,简直像个小孩子的玩具一样。我看他这样吃也辛苦,给他拿了个碗来,把他把饭全弄到一个碗里递给他。
蒙肃在一边看着我弄,忽然来了一句:“你心情不好?”
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管别人去死”那种的,忽然来这么一句,我简直是受宠若惊。
“没事,最近比较忙而已。”
蒙肃露出了一个我从来见过的表情,那个表情的大意是:像你这种周末躲在宿舍睡觉的人也能说自己忙?
“好了,吃饭吧。”我把碗给他,自己也埋头吃起饭来。
我并不是能和人推心置腹的人,我不习惯把自己的事全盘托出,交给别人来评判。
大概也是因为我知道,不会得到什么好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