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罗
叶雪山眨巴眨巴眼睛,已经淡忘了二哥其人。顾家老二也是庶出的孩子,姨娘养的,似乎是一直不受待见。叶雪山在十二三岁时,还曾收到过二哥寄来的一封信和一本翻译小说。信上写了什么,他早忘了,只记得未等自己寄出回信,二哥就染上急病死了。
二哥死就死了,他是毫不关情。时隔多年再想起来,他明白了人事,开始暗恨二哥死得太晚——家里已经有了两个男孩子,当然显不出他这老三的可贵。二哥若是早死几年,兴许他就有机会回去认祖归宗了。
叶雪山懒得介绍这位倒霉二哥,只想搂着吴碧城厮闹。两人正是拉扯嬉笑之际,顾雄飞却是毫无预兆的来了。
顾雄飞把副官卫士留在汽车里面,独自走进了叶公馆内。叶雪山和吴碧城一起下了楼,双方见面,吴碧城羞羞答答的问候一声,然后便要告辞离去。叶雪山并不挽留,只让家里的汽车夫送他回学校去。
待到吴碧城走了,叶雪山这才把心思转向了顾雄飞。把一杯热茶双手送到对方面前,他开口笑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到天津的?应该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也好去车站接你。”
外面是个细雨靡靡的阴凉天气,顾雄飞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然后若有所思的看向了他:“接我?你有那么欢迎我吗?”
叶雪山别有心肠,故而笑微微的完全没有脾气:“说老实话,大哥今天来得正好,大哥不来,我下个礼拜也打算再去北京一趟。”
顾雄飞盯着他问道:“此话怎讲?”
叶雪山笑着低下了头,用手指描画茶几上的花纹图案:“行李还在大哥家里,上次走得匆忙,竟然又没带上。”
顾雄飞饶有兴味的笑了:“有点意思,你是不是打算将来就靠着那箱行李活了?”
叶雪山有些尴尬:“大哥真是看扁了我。”
顾雄飞点了点头:“对,对,你的朋友遍天下,除了我顾某人,还有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未必非在一箱子行李上吊死。”
叶雪山听到这里,真是怕了顾雄飞。顾雄飞仿佛天生的带有攻击性,张口便要射出明枪暗箭。
“你误会了。”他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虽然不务正业,可也没到下三滥的地步,交几个上等朋友,还不能算是别有用心的高攀。”
顾雄飞听了这话,几乎要有几分相信,可是再一看他装束,简直随便到了凌乱的地步,哪里是个会客的模样?忽然欠身伸出手去,他想要摘下对方头上的一丝白色羽绒;可是叶雪山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闭上眼睛一缩脖子。
顾雄飞怔了一下,随即摘下那丝羽绒:“怕什么?难道以为我要打你?”
叶雪山垂下眼帘,似笑非笑的低下了头:“的确是有些怕。”
顾雄飞顺势一拍他的脸蛋:“既然知道怕,就给我听话!”
第12章 舍身取利
天空阴到了一定的程度,开始飘下小雨,客厅里面一片黯淡,凉意像水一样,在空气中无形的流动。
顾雄飞并非初次登门,此时环顾四周,就觉房内处处洁净,唯有面前的叶雪山衣衫凌乱,仿佛是朵半开的白花,冷不防的被人狠攥了一把。一颗明星在他指间一闪,顾雄飞看得清楚,知道那是中指上一枚陌生的钻戒。
这倒是很正常,因为叶雪山又有钱了。他若是不把钱花在这些无用的奢侈品上,又怎会隔三差五的就闹穷?
在轻不可闻的雨声之中,叶雪山开口说道:“大哥若是没有公务在身,这次就在天津多住一阵子吧。反正哪里都是热,天津还比北京更好玩些。”
顾雄飞有感而发的答道:“你就知道个玩!”
叶雪山看了他一眼,脸上微微笑了一下:“花开堪折直须折,人生得意须尽欢。”
顾雄飞一愣,随即似笑非笑的一点头:“这诗拼凑得好,正是你的写照。”
然后不等叶雪山辩驳,他转移话题又问:“债务还清了吗?”
叶雪山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语带迟疑的做了回应:“债务问题,是已经彻底解决了,还剩了一笔余钱,我想做些投资,大哥以为如何?”
顾雄飞没想到他居然也会生出一点正经心思,不禁有些惊讶:“投资?好!无论赚多赚少,总胜过坐吃山空。”
紧接着他向后一靠,摆出了老太爷的派头:“你若穷了,还不是要打我的主意?”
叶雪山慢慢转动了手上戒指:“只是关于投资,还有一事想请大哥帮忙……”
顾雄飞一皱眉毛:“投资就是投资,拿钱就行了,还要让我帮什么忙?怎么?难道你还打算让我替你把钱也出了?”
叶雪山和他交谈许久,就没听过一句顺耳的话,句句都是顶着来。压下怒火沉默片刻,他开口做了解释:“我不是要钱,只是我投资的那批货物要从热河过来,沿途若是无人保护,恐怕会出危险。”
顾雄飞越发狐疑了:“你做什么买卖,要从热河进货?热河那地方也没什么啊!”
叶雪山心知此事终究是隐瞒不住的,所以索性和盘托出:“是一批烟土。”
顾雄飞当即一拍茶几,高声怒道:“好你个混帐小子,我就知道你做不出什么正经生意!你——”
叶雪山没想到他嗓门这么大,连忙欠身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大哥,别吵。”
顾雄飞直勾勾的看着他,同时抬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还是软而温热,顾雄飞握着攥着,忽然起了欲望。这欲望让他露出牙齿,在叶雪山的手上咬了一口。
叶雪山疼得一咧嘴,随后却是压低声音,认真说道:“大哥,我可以让你咬。但你若想咬个痛快,就必须帮我的忙。”
顾雄飞垂下眼帘,审视着他手背上的清晰牙印——叶雪山总是像一阵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要把他抓到手里,不捆不绑是不行的。顾雄飞的心思越转越快,一时觉得叶雪山不算什么,不值得自己如此劳心费力;一时又觉得不甘心不满意,非把对方生吞活剥了才能饱足。心如乱麻的沉默良久,他忽然将叶雪山的手用力一甩,随即挺身而起:“我走了!”
叶雪山当即一怔:“大哥,你去哪里?”
顾雄飞冷笑一声:“我要去英租界赴沈将军的晚宴,你当我来天津是专为了你?笑话!”
叶雪山不假思索的站了起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大哥,赴宴可以,不过散席之后你得回来!”
顾雄飞听了这话,气愤之余,又很想笑:“怎么?我不帮忙,你还想绑我的票不成?”
叶雪山松开了手,长叹一声:“不敢。”
顾雄飞上下打量了他,看了良久,末了却也叹了口气:“晚上给我留门吧!”
顾雄飞出门上车,绝尘而去。而叶雪山心事重重的在楼内踱来踱去,不知怎样才能降服顾雄飞。如果没有顾雄飞的支持,那他和金鹤亭的合作就要化为泡影,而他不要泡影。
不能再浑浑噩噩的穷混下去了,时光易逝红颜易老,他虽然不是红颜,可也明白自己不会永远讨人喜欢。老家伙再会玩乐再会周旋,又有什么用?况且人穷志短,穷得久了,真就不成了人。一年之前,他绝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因为一年前他的生活还能维持下去,只有他玩人,没有人玩他。
窗外雨声越发急了,叶雪山沉下一张面孔,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一时回顾往昔,一时展望未来。最后他咬紧牙关,心想自己横竖已经卖过一次,如今索性全豁出去,一旦真搏出了荣华富贵,占据了人上之人的位置,又有谁敢低看自己一眼?
再说顾雄飞到了沈将军公馆,遇到许多军界友人,好一番欢声笑语。及至晚宴过后,又有舞会。顾雄飞英武魁伟,本是个出众的人物,然而沈将军暗暗管住了自家几位花蝴蝶似的小姐,因为听段巡阅使发过牢骚,说顾雄飞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差劲,谁家姑娘嫁给了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顾雄飞搂着不知谁家的少奶奶跳了几支曲子,跳得心不在焉,可若说是在想着叶雪山,又不准确,总之脑子里像是在过火车,轰隆隆的不清楚。最后他借着酒醉之名提前告辞,心想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我回去咬死你!
顾雄飞坐上汽车,风驰电掣的回了叶公馆,结果发现叶雪山果然正在等着自己。
这让他心里舒服了一点,觉得对方“孺子可教”,还不是彻底的顽劣。叶雪山没有再提帮忙的话,只是把他引进了楼上卧室:“客房太潮湿,大哥还是睡在我的房里吧。”
他一老实,顾雄飞也随之温柔起来,并且不想咬人了:“你呢?”
叶雪山没回答,自顾自的前去浴室放水。顾雄飞草草洗去一身大汗,裹着浴袍出来一瞧,发现叶雪山坐在床边,一身衣裤整整齐齐,既没有睡的意思,也没有走的意思。
走到叶雪山面前蹲了下去,他抓起对方的左手,仰脸笑着说道:“让不让我咬?”
叶雪山向前俯身,望着他的眼睛问道:“我已经落到你手心里了,你就只想咬上一口?”
顾雄飞点头一笑,随即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好,比上次大方多了!”
叶雪山站起身来,走去关了房内电灯。顾雄飞借着窗外院内的电灯光芒,望着他的身影问道:“又要摸黑?”
叶雪山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其实还是害怕,不但怕,而且羞。可是向下摸上腰间皮带,他决意要把这桩交易做成。
顾雄飞让他开灯,他不开;让他上床,他也不上,自己躲进阴暗角落里,宁愿只露个光屁股出来,连亲吻抚摸都省略掉了。顾雄飞无可奈何,伸手抱他,只觉他颤得厉害,是个战战兢兢的可怜模样。
回想起上次事后他的惨状,顾雄飞起了恻隐之心,轻怜蜜爱的使了种种手段,举动全是斯斯文文。如此春风一度之后,他正像摘熟果子似的,要搂着对方亲热一番,哪知叶雪山提了裤子就走,不言不语的钻进浴室里去了。
顾雄飞无比失望的站在暗处,仿佛是一顿大餐还没吃完,就被人收去了碗筷。听着浴室中传出的哗哗水声,他忽然心中一动,感觉自己方才是犯了错误。
为了纠正这个错误,他堵住了走出浴室的叶雪山。叶雪山没想反抗,然而身不由己的向后退,退着退着靠了墙,也就不退了。
这回顾雄飞骤然变得心狠手辣,使出操练的力气顶他撞他。春风二度过后,正如顾雄飞所预料的那样,叶雪山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就软绵绵的瘫了下去。
顾雄飞席地而坐,心满意足的搂抱了叶雪山。叶雪山昏昏沉沉的偎在他的怀里,气息都弱了。
他握住了叶雪山的右手,又低下头去吻了对方的额头。窗外风急雨骤,越发显出房内的封闭静谧。他仿佛是堕入了温暖的海中,起起伏伏,飘飘荡荡,除了销魂二字之外,再无其它的词语可以形容。
光明也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在黑暗中把叶雪山抱上了床,并且伸出一条手臂给对方当枕头。叶雪山拖泥带水的翻了个身,仿佛是要起床,然而有气无力,反而是侧身贴上了他的胸膛。
顾雄飞抬手搂住了他,心情大好的出声笑问:“你就这么一点本事?”
叶雪山颤巍巍的叹息一声,然后就不再动了。
第13章 南辕北辙
顾雄飞一觉醒来,发现叶雪山偎在自己胸前,还在酣睡。歪过脑袋向下一瞧,他见对方衣裤凌乱,左脚的袜子蹭掉一半,右脚的袜子则是不知所踪。窗外依然是阴霾,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顾雄飞伸手为他扯了扯衬衫下摆,想要盖住他的肚脐,因为小时候总被奶妈追着套肚兜,所以此刻触景生情,也想保护他的肚子。
叶雪山睡得正沉,浑然不觉。顾雄飞躺回去搂住了他,懒洋洋的只觉舒适。叶雪山的呼吸扑上他的赤裸胸膛,又暖又热,带着一点力度。忽然轻轻的哼了一声,叶雪山在他的怀里吧嗒吧嗒嘴,虽然没有表情,但是光听声音,也是个垂涎三尺的模样。顾雄飞当即笑了,低头看他,他却又安静下来,不馋了。
顾雄飞觉得叶雪山挺有趣,无论是当玩意看,还是当弟弟看,都有点意思。
叶雪山大睡之时,天下太平;叶雪山一醒,温暖静谧的气氛就被打破了。顾雄飞以为他今天必要瘫在床上不吃不喝,哪晓得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也不说话,径自就要下床。顾雄飞连忙跟着坐起,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干什么去?”
叶雪山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他:“大哥……我睡醒了。”
顾雄飞一皱眉头,开口呵斥:“谁让你醒了?给我躺下!”
叶雪山慢慢的躺回床上,满脸疑惑的扭头去看顾雄飞。顾雄飞松松垮垮的裹着浴袍,胸膛下腹全是一览无余。光天化日之下如此相对,叶雪山立刻移开了目光,只觉对方不堪入目。
顾雄飞抬手摸着下巴上的青胡子茬,盯着对方左脚上的袜子发了一阵呆。突然伸手扯下袜子,他转向叶雪山问道:“今天不闹着屁股疼了?”
叶雪山慢慢的红了脸,一言不发。
顾雄飞笑了一声:“这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来了兴致:“二回三回都干过了,我还没有仔仔细细的瞧过你。”他一边说话一边动了手,想要去脱叶雪山的衣裳:“乖,让我看看。”
叶雪山登时恐慌起来,一手捂着前襟,一手抓着腰带,在大床上蹭着向后躲闪,同时气急败坏的怒道:“大白天的,你干什么?”
顾雄飞一瞪眼睛:“这他妈的还分白天黑夜?”
叶雪山看他毛手毛脚的只是撕扯自己,不禁又是愤慨又是羞涩,拼命挣扎着翻过身去背对了他。而顾雄飞本来是想和他闹着玩一玩,没想到他居然气哼哼的给了自己一个脊背,不禁也有些不是滋味,开口骂道:“混帐小子,黄花大姑娘我都不知瞧过多少了,你当我愿意看你?不识趣的东西,你给我滚!”
叶雪山得了许可,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弯腰在地上捡起两只皮鞋,他也来不及穿,打着赤脚就要往外溜。顾雄飞最恨他这个说走就走的劲儿,气得又斥一声:“把你的臭袜子也带上!”
叶雪山扭头回来抓起袜子,然后偷偷摸摸的飞快瞄了他一眼。他留意到了,又气又笑,因为叶雪山的鬼祟样子有些滑稽,也有些可怜。
兄弟二人不欢而散,直到两小时后,才在餐桌上再次相遇。
早餐是仆人从外买回的鸡汤馄饨和烧饼,烧饼享受面包的待遇,被整整齐齐的码在精致篮子里。叶雪山经验丰富的在篮内翻翻捡捡,把烧饼逐个捏了一遍。顾雄飞没想到他竟然没教养到了这般地步,正要骂他,不料他这时终于挑出一只最完美的烧饼,送到了顾雄飞面前的大瓷盘中,口中又低声说道:“大哥趁热吃。”
顾雄飞低头喝了一口鸡汤,顺势把话咽了下去。
两人吃饱喝足之后,仆人进来收拾餐具。顾雄飞细细看过桌上的各式瓷器,末了不动脑子,开口就道:“真是穷讲究。吃个烧饼馄饨,至于摆出上大菜的谱吗?”
叶雪山本来吃得意犹未尽,如今听到这话,登时气得饱了:“我家就是这样。”
顾雄飞直接嗤之以鼻,好像叶雪山连家都不配有似的。
因为外面小雨下得缠绵,从早到晚始终不停,所以叶雪山和顾雄飞可以名正言顺的坐在房内。顾雄飞总想抱着叶雪山亲热一番,叶雪山被他摸得寒毛直竖,先还忍着,忍到忍无可忍之时,他开始躲:“唉,你怎么总缠着我?”
顾雄飞最听不得这个“缠”字,可又无从反驳,因为自己的确是缠了他。直眉瞪眼的看着叶雪山,他最后憋出一句话来:“你知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没人逼你伺候我!你要是有志气的话,就立刻和我划清界限,从此别来向我要钱,也别支使我办事!混蛋东西,还真把我当冤大头了?”
他一说这话,叶雪山就老实了。一声不响的坐在他的对面,叶雪山深深的垂下头去,默默转着手上的钻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