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蒙莎
阿利利送邵云和李勋出去。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荣启元和白辉。电视机已经关掉了,荧幕上只剩下他自己扭曲的影子和办公室的缩影,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潭水。
白辉走去关上门。荣启元说:“咖啡,谢谢。”白辉倒了杯白开水给他:“您已经很多天没好好睡觉了。”荣启元推开茶杯:“谁说的?我不是每天都睡吗?”
他这里是整个国家的中枢,他就是死了也不能不工作。为了让自己有点力气做事,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每天吃安眠睡一觉。然而一颗心总是悬着的,不是担心孩子们出事,就是怕自己睡着的时候错过了最新的消息。每次总是睡不到一个小时就会醒过来。
虽然还在勉强坚持工作,样子却已经完全不能见人了。
“如果您那个能叫睡觉,我们是不是该叫冬眠了?”白辉很体贴地替他拉开了休息室的门,“孩子们肯定会没事的。我们和阿美利加的特种部队都出动了,一定能把人救回来。如果他们回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但会很难过,说不定还要怪我照顾不周。”
荣启元摇摇头,脸色苍白。
他不是不知道,虽然两国的情报部门都在很努力地搜寻,但是他们现在就连人被抓到哪去了都不知道。
他当然希望特种部队能赶在国会审议之前把人救回来。那样他们也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把那个荒谬的法案否决掉。
但是……如果不成功怎么办?
距离国会开会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这两天够干什么呢?
他实在乐观不起来。
“对了,这几天……媒体有没有什么说法?”
无论是荣景笙、景筠还是景筌,他们在国外的时候始终都有记者在不停地跟踪。这些天他们突然人间蒸发,荣启元也突然取消了所有公开的活动和采访,全国都在猜究竟出了什么事。
目前最广为接受的一种说法就是:荣启元忽然病重住院,所以匆匆忙忙地把孩子们都召回国见最后一面。
因为打电话的人曾警告“不要走漏风声”,荣启元便默认了这种说法。
白辉苦笑:“他们每天都留着登您的讣告的版面。”
“我真希望……他们绑架的是我。”
白辉很执意地拽他起来,往休息室那边推:“什么都别说了,快睡一觉。说不定等您醒了,景笙他们就都回来了。”荣启元拗不过他,终于还是躺到了那张小床上。刚闭上眼,荣景笙被那个人踢打的情景立刻又回到眼前。
心狠狠地揪了一把,立刻又睡意全无。
睁开眼,却见白辉在床边坐下了。
白辉看着他微笑:“我知道您是担心孩子们,所以总是睡不好。这样吧,我就在这里陪着您,哪里都不去。只要一有消息立刻叫您起来,这样好不好?”
荣启元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地下室里不见天日,又闷又潮又热。“埃解”人大防备得很紧,地上连一根稻草也没有。祝爱莲怕孩子们吃苦,让景筠和景筌伏在自己肩膀上睡。荣景笙就只能直接睡在湿而硬的水泥地上。哪怕只是睡着一小会儿,醒来之后都会全身疼得要骨头散架。
“团聚”之后过了两天,他终于看不过眼,说:“你们两个做儿子的不知道照顾妈妈就算了。还这样让妈妈受累,算什么呢?”
祝爱莲对他依然有些防备,只管抱着两个儿子缩到一角去狠狠地瞪他。
荣景笙叹息:“你们这些蜜罐里长大的,还真是经不起折腾。喂,我说祝女士,你恨不恨我爸爸呀?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今天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的吧?”
祝爱莲抿着嘴不说话,眼神却变得有些复杂。
“那么冷血无情的家伙,你当年怎么会愿意嫁给他呢……居然还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你行的。”
“住口。”祝爱莲只回答了这么两个字。
他们的对话被铁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有个人闪身进来。正是那天指挥摄影师给他们拍摄、还踹了荣景笙两脚的人。
祝爱莲本能地抱着孩子们又缩在一起。荣景笙吹一声口哨:“嗨!”
那人挑挑眉毛。两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架起荣景笙就往外走。祝爱莲他们惊恐地看着荣景笙。他回头笑说:“景筠,景筌,别怕。怕死就不是荣启元的儿子!”
第80章 全民纠结
荣启元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斜。
睁开眼,只见白辉依然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窗外。余晖落在他眼里,变成一点金色的光芒。他似乎是在对着什么东西出神。
荣启元在沉睡的时候当然大脑一片空白。在看到白辉的刹那,所有的一切瞬间又涌进脑海中。
孩子们被绑架。电话。信。录像带。还有录像带记录的一切。
脑子还不是很清醒,两边的太阳穴都在一跳一跳地发疼。身体的疲倦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难以忍受。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几点了?”
白辉猛然回过神。眼里闪过一丝的失望,“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荣启元遥遥头,自己撑着身体坐起来:“睡够了。你——”
荣启元用眼神示意他出去。衣服压得有些皱了,脸上也出了些汗。他想换件衣服洗把脸。在外人面前做这种事总是有些不习惯。白辉会意地点点头,又隔着窗户指指主楼的会客室。荣启元疑惑地挑挑眉毛。白辉压低声音说:“老爷子。”
荣启元手一软,险些从床上摔下来。耳语问:“哪个?”
在这里能被称为“老爷子”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荣启元的爷爷荣为盛,另一个是荣启元的父亲荣正康。
白辉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两个都来了。”
荣启元的脑袋几乎要爆炸了。荣为盛和荣正康平时是不怎么关心他的——然而对孩子们却紧张得要命。就算是荣景笙这个有些来历不明的孩子,荣为盛和荣正康也是关心得很的。他就知道父亲和爷爷如果知道了孩子们被绑架的事,一定会逼他无条件妥协。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吩咐所有人对荣府那边绝对要封锁消息。
没想到,父亲和爷爷还是来了。
他抿着嘴想想,说:“说我在睡觉。”
白辉苦着脸:“他们已经吩咐郑太太准备房间了,说要住下。刚才我说了您正在睡觉,他们说没关系,您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去见他们。”
荣启元:“……”
“要不要——”
“行了,我收拾收拾就出去。你去,打电话问问邵云那边怎么样了——”
虽然只是过去了很短的时间,那盒录像带的光线又是那么地模糊,从里面也许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来。然而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收拾好了出来,白辉说:“邵主任说现在还没有确定的结果,不过他有一个大胆的假设可以供阿美利加那边参考。他说景笙、景筠和景筌他们分散在世界各地,要把他们都集中到一个地方就需要一定的时间。给他们拍摄录像带、然后把带子送去艾斯兰,再从艾斯兰寄回来,同时还要保证带子在国会开会之前寄到,这中间的时间必须计算得很准确。所以邵主任猜想——景笙他们应该是被带到一个和他们三个所在的国家距离都差不多的地方。另外,那个人在录像带里面说会看直播,也就是说这个地方必须是我们的电视转播信号覆盖的地方——”
荣启元摆摆手:“简单点说。”
白辉点点头:“邵主任猜测,他们很有可能就在埃罗南方海外的,‘埃解’盘踞的那几个小岛上。岛上没有电话线,他们只能通过卫星电话和电报和外部联络。所以可以通过卫星信号和雷达找到他们——”
这个消息很是令人振奋。只要能圈定一个地方,就不怕找不到他们。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时间。
从找出地点,再到调动人手去解救,两天的时间究竟够不够?
“我知道了。爸爸和爷爷在会客室?”
白辉点点头,陪他一起过去。
推开会客室的门,荣为盛和荣正康果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偶尔侧耳小声说着什么。两人手中各握着一根拐杖。荣启元只觉得他们仿佛是要随时挥舞起拐杖打人。
荣启元硬着头皮叫了一声:“爷爷,爸爸。”
荣为盛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你进来。不相干的人走远点。”
荣启元抱歉地看一眼白辉。他点点头,闪身出去关了门。荣为盛等那脚步声远了,才把拐杖在地上用力一敲:“你好大的胆子!”
荣启元微笑:“我胆子一向很大。”
荣为盛怒吼:“你胆子大,你不怕死,我不管。但是,你的孩子们是荣家的子孙!我不准他们有事!”
荣启元沉住气,缓缓说:“现在他们也没有事。他们都好好的。”
他到底不习惯说谎,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在微微颤抖。
荣为盛的拐杖再次狠狠砸在地上:“那你倒是说说看,他们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为什么会三个人都不见了?!”
“他们在度假。”荣启元打算死不承认。
“你还撒谎!小叶子啊,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手会抓着衣服不放啊?”
荣启元浑身一震,尴尬地松开了紧紧抓着衣角的手指。
“小叶子。”一直沉默着的荣正康发话了,“咱们,到底是一家人。有事千万别一个人扛着。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就指望你们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再说荣家在沙罗也不是好欺负的,你就说明白了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我和你爷爷,还有你的叔叔伯伯们能不帮你吗?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闷在这里强。”
荣正康年轻的时候长年在外,和几个孩子都形同陌路。荣启元对他也就是逢年过节问一声好,却是从来都不听他的话的。现在也是这样。他这一翻苦口婆心的劝导说完,荣启元只是报以“嗤”的一声冷笑。
荣为盛的怒火消了些:“还能出了什么事?绝对是被人绑票了。要钱么,小叶子你那点家底给爷爷喝瓶酒都不够的。看来人家是要别的了。”
荣正康追问:“叶子,是不是真的?”
荣启元转身走去窗边,看着天边余下的最后一点金辉。
“我的孩子们,我自己能照顾好的。不劳你们挂心。”
这么一说,等于是默认了。
“你——你要气死我呀?”荣正康终于也按捺不住怒火,那边荣为盛却几乎一口气喘不过来。荣正康手忙脚乱地给他拍后背揉胸口顺气,他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用拐杖一头指住荣启元。
“叶子,你要是真的胸有成竹,今天也不会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来见我们。我就跟你说两句话。别人好好的为什么要绑你儿子啊?还不是因为你是总统?这一次你就算是能解决了,以后还说不准还会有别的什么人来打你儿子的主意,说不定还要打我们的主意。到时候你怎么办?一个个地都答应他们吗?你还想不想过日子了?我今天给你指条明路。你,把这总统辞了吧。”
荣启元猛然回头,“辞职?”
荣为盛冷笑:“总统,人民党主席,还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职位统统都辞掉!你辞职了,无权无势,也就再也没什么用处了。那些人还不把孩子们都放回来?”
荣启元焦躁地绕了两圈,“爷爷,事情没那么简单!”
荣为盛眼里闪着寒光,讥讽地说:“或是,你恋栈权位,宁可牺牲你亲生的儿子们也不愿意松手?你别怕。我的遗嘱里面是没有给你留遗产,但是我给孩子们都留了。你好好待他们,他们自然会给你养老送终!”
这话说得过分,荣启元简直忍不住了。“爷爷!我没那么想过!”
“那么辞职。”
“爷爷!如果——如果我辞职就能解决,我早就辞了——”
“别跟我说什么如果不如果。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荣启元知道和他们说不通,转身要走。
“你们自便吧。我还要去国防部——”
“叶子。”荣为盛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身后。“我们家的祖先是皇族,中土三分之一的地方都是我们家的,那权势不是比你这个位子要大得多?咱们祖上为什么还要立下不能出仕的规矩呀?那是因为他们早就看透了仕途险恶。那和经商不一样,身在低位则要察言观色谨小慎微处处受辱,身在高位则高处不胜寒。你看看,你做了一国的元首,还不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做人做到这个地步还有意思么?”
荣启元没有回头,大步走开了。
白辉在走廊尽头等他。他站在那里,深吸一口气:“我们再研究研究讲稿。”
他预备在国会审议埃罗自治法案的时候发表演讲。到现在为止,这个计划依然不变。
地下的走廊很长。脚步重重地踏过去,能听到回声一圈一圈地传到很远的地方去。没有灯,能照明的只有之前来的那个人手里拿着的一只手电筒。前面和后面都一片漆黑。既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离开那间牢房有多远了。身体太就没有活动过,走起路来每个骨节里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刺。他勉强走了一段路就再也站不直身体了。到了最后几乎是被一路拖着走的。鞋子已经磨破了,脚底渗出血来。
荣景笙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上,竟也不觉得疼。他竖起了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可惜除了他们几个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就再也什么东西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