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 第29章

作者:公子优 标签: 近代现代

李惊浊自认为有鼓励柳息风走上正途、认真写作的责任,于是说:“那你回来就要写。”

柳息风说:“再说。”

李惊浊说:“你答应我。”

柳息风说:“那你给我讲故事。”

好嘛,现在要柳息风写作,就已经要用讲故事作交换,那李惊浊什么时候才能听到柳息风本人的故事?但李惊浊终究忍不下心拒绝,喜欢总是小心翼翼,喜欢总是要多费思量,买簪子博美人一笑,讲俏皮话博美人一个瞪眼,把自己有意思的东西全部掏出来供美人消遣,本质不都是一样?

李惊浊想到余年的话,若是想要柳息风的喜欢……

柳息风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也许,应该既要有宝石般美丽无瑕的外表,又要有传奇般千疮百孔的内里,就像用最华美的文字写出来的最能戳痛人心的故事。

这个念头转瞬而过,李惊浊没有多想,只说:“讲了故事你就写?”

柳息风说:“吃了饭,看了水坝,取了山泉泡了茶,再听了故事,就写写看。”

李惊浊心想,这人真可气,无怪乎十年也没写出余年想要的东西来。可是有什么办法?连余年都没有办法,他李惊浊——

他李惊浊只要看柳息风笑一笑,便心满意足了。哪有志气可言!

十六拾山泉

吃过饭,二人便去水坝。

李惊浊领着柳息风,走了好多里路,方听见水声,再沿着山中崎岖小道一路前行,落水拍击声越来越响,又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隔着层层叠叠的树木看见了瀑布般的水流从空中飞下。

李惊浊找到一处不当晒的巨石,邀柳息风同坐。

林荫下,两人并肩在一处看落水壮阔,偶有飞鸟在水上掠过。

李惊浊学着柳息风的样子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①

柳息风瞥李惊浊一眼,说:“你在笑我?”

李惊浊为了逗他,变本加厉,以一种十分悠然的姿态地念:“瀑布半天上,飞响落人间。”②

柳息风说:“我倒不知道,你还会课本上没有的。”

李惊浊早知有一天要带柳息风来看水坝,提前背了十来首写瀑布的诗,此时像个十年寒窗进京赶考的学生,自以为满腹墨水,只怕考官不来多问。

柳息风偏就不问,反从腰上摸出一根笛子,站起身,对着流水的方向,吹起了笛。他这一吹,竟然惊起无数鸟雀,一阵扑棱棱声后,飞鸟无踪,山林更加寂静了。迎面的水风拂起柳息风的长发,笛声悠悠,萦绕在二人周围。李惊浊看得入迷,心里发痒,暗骂柳息风不知是妖是仙,生成这模样也就罢了,偏还什么都会,举手投足都撩人魂魄。他想,柳息风是专来磨他的,长此以往,要么将他磨得兽性大发,要么干脆将他磨成柳下惠,从此一概美色当前都可无动于衷。

一曲吹毕,李惊浊作欣赏之态,彷佛没有半点龌龊念头地问:“这是什么曲子?”

柳息风说:“《姑苏行》。”想了想,又说,“再吹一曲《朝元歌》。”

李惊浊说:“《朝元歌》?”

柳息风说:“是从昆曲《玉簪记》里来的。这一段讲女贞观的尼姑陈妙常与借住在观中的书生潘必正互相倾心,又互相试探的事。”说着,还玩笑道,“陈妙常也算那时的先进女性了。打破禁忌是创作永恒的主题。”

李惊浊说:“你这次,也想写打破禁忌的主题吗?”

柳息风不讲话,竹笛一横,吹起了《朝元歌》。

又是这样,柳息风讲起旁人的事来,可以滔滔不绝,讲到他自己,又不搭理人了。李惊浊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后,柳息风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

思及此处,李惊浊无心再想旖旎之事。在飘动的笛声中,他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不那样旖旎却又避免不了的事。比如他和柳息风之间的禁忌,他也在打破父母与祖父母那一辈的禁忌,不知道柳息风的家庭如何,但是李惊浊已经能想象自己的家庭会是怎样的态度。他也想起了陆游和唐婉,如果他的父母也如陆游母亲一般棒打鸳鸯,那他该怎么办?

李惊浊比柳息风年少,但他的人生一直过得非常有计划,且严格执行。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快、很稳,这一生,他只要不栽大跟头,就足以过上大部分人都羡慕的生活。可是现在,他看着吹笛的柳息风,知道自己必将有一个大跟头要栽,按他的习惯,应该要提前做好准备,以免将来措手不及。这一切,他也知道应该和柳息风一同商量,而不该独断,但商量需要足够的信息做基础,柳息风连一点儿最寻常的事也不肯透露,他根本无从商量。

水声如常,笛声停了。

李惊浊回过神来,抚掌称赞。

柳息风说:“我为你吹了笛,你怎么报答我?”

李惊浊说:“说好带你去看山泉。”他说着,晃一下一把刀,笑说,“等下砍一节竹子来装泉水。你要不要试试?我想你会喜欢。”

柳息风兴致来了,说:“装了泉水回去,竹子也不要扔掉,我可以将它雕成一个竹杯,杯壁上也可以刻些东西。你想要什么?花鸟,还是诗词?”

李惊浊想了想,说:“到时我来勾图,你按图雕刻,好不好?”

柳息风说:“你想画什么?”

李惊浊学着柳息风的口吻,说:“我自有妙计。”

柳息风说:“你先说来听听。”

李惊浊说:“你猜?”

柳息风不像李惊浊听不到答案便索性不问了,他很愿意猜猜看。只稍想片刻,他就满眼希冀地问:“你要画我,是不是?”

这招太毒,李惊浊本来想的不是画他,而是仿照今日所见画一幅瀑布图,可是他这么一问,李惊浊反而不得不承认就是要画他了。美人当前,不画他,画什么?画什么都是犯错。于是李惊浊说:“好吧。居然真的让你猜中了。”

“真的是画我?”柳息风又惊又喜,笑逐言开。

李惊浊本想这时说一句:逗你的,谁要画你?

可是柳息风已经在惊喜之下,一把拉起了李惊浊的手,朝不远处一片竹林走去。

李惊浊心尖上一麻,然后便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和他的手相握的手没受过一点儿苦,手指修长笔直,连骨节都没突出半点来,一看就知道不常做体力活儿。而且,那手的皮肤摸上去也很细致,连拿惯笔的人本该常有的茧也没有,指甲更是修剪得圆润整齐,甲面也十分光滑。

虽然是柳息风拉着李惊浊,但是他的手并不如何用力,只是松松拉着,李惊浊被这种拉法弄得手心**,便变被动为主动,反过去紧紧握住柳息风的手,拉着柳息风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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