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极鱼
清之笑道:“这也不奇怪,就有许多人不耻这商事儿,更有寒门士子说‘侮辱圣贤’,可哪个世家没有些产业?又不是咱们亲自去管,自有人去打理,出面的也不过是咱们的随从管家罢了。”靳康笑:“很是,很是!说什么金银粪土,难不成要清高到饿死自己和父母妻小才算‘斯文’么?”
只双佑细心,思量一阵,犹豫问道:“臻玉,你说他在你所有铺子里都有参股?那……”林臻玉知道这是好友为自己担心了,靳、顾二人也听出不对来,都担心的瞅臻玉。“不必忧心,他在南边的作坊产业也给了我些股分儿!他这人有些冷肃,出身又好,对外人极是难处,自拿我作至交后,总想着要护着我罢了。再不必担忧他的!”只臻玉没说,水泱那些南边的产业是他哥给他的两处私矿和大片的庄子土地。
双佑笑道:“是我小人之心了。”臻玉道:“这原是挚友才说的,我心里再受用没有的!”说的大伙儿都笑了。臻玉没说他那好友的名讳,三人也没提,想是林大人在京中的世交罢。
一时商定,席双佑叹道:“这可帮了大忙了,我家老爷子早说明年会试若是得中,就交我叔叔走走路子,少说也得某个六部的缺儿,肯定是要长在都城了,这般一来,倒是全了我的心事儿,不必和叔叔一家子挤在一块儿。他家虽大,可人也太多,几个堂弟很不省事儿,我再不想参合进去的。”
臻玉道:“铺子开起来,倒是置办几个好庄子是正经,不打眼不招诟病不说,若以后你成家立业,这才是能支撑的妥当产业。”靳康道:“说的是,咱们家里公中的产业大多是庄子,铺子什么的多是爷们和太太手里的私产儿。”又说起仕途事儿,林臻玉只说明年的会试他是不考的,待下科罢。众人皆明白,臻玉实在是有些小,就算是真过了会试,恐怕也不得用,不如下科再考。
自此后,各行匠役齐集,金银铜锡以及土木砖瓦之物俱全,一应摆设点景等事,又有水泱门下的唤山形的制度,很快便按林臻玉的大体要求修葺完,林臻玉不过无事时来看望看望,最紧要处和他商议商议罢了。
半个月后,林臻玉召集各好友来看,只见这两间铺子相隔不远,竟都在铜驼大街。都城有四五处大商用街,铜驼大街是世家豪门的公子哥儿及高门大户的采办们最爱来的,都城比南边儿民风开放,也有些夫人太太带着帷帽,乘车来逛。早几年铜驼大街的店铺就没得卖了,这儿热闹但不喧闹,路能并行四五辆马车,是个好去处。当然,这里每家铺子卖的东西都是上品,价格不菲。
店铺布置的很华贵秀雅,雕栏画栋,大手笔用玻璃镶的窗子,各色名贵花草,精致的摆设,二楼的精巧雅室,后院招待贵客的楼阁,看的人十分意动,席、靳、顾三人都思量着再补写银钱给林臻玉。
林臻玉招呼三人坐下,席双佑发现窗边竟挽着两匹丝布,不解,因问:“这是什么?”臻玉走过去将之解开,拉上。三人发现原是纱帘子,这帘子细密鲜亮,十分清透,雨过天晴色上面用银线绣着百蝶穿花,底下坠着穿珠子的石青络子,精致秀美。
臻玉笑道:“这铺子卖的净是女子用的东西,北方那些太太们是常能出门的,就是那些个小姐,若是受家里爱宠偶尔也有出门来的机会,将这玻璃窗子用纱帘儿遮上,外面就看不清里面了,又透光。”又道:“当然,若是太太小姐,自然有人迎去楼上的雅室或者后院阁里去。但是,别忘了,大户人家的专管这些胭脂水粉、布匹首饰的买办也都是些妇人,再有那规矩不甚严的富户,家里的有余产添嫁妆的小户,来这儿的都是些女子,自然要巧些。”一席话听得三人晕头转向,只叹:“竟这般玲珑的心思!想到这些……”
说笑一会,林臻玉道:“这儿都收拾好了,只待将货摆上就好了。”靳康道:“运布料的船已到了直隶,明早就能搬运来。”靳大人是扬州布政使,掌一省之政,而靳夫人娘家是姑苏世家,着亲随去办,自有那做纺织的大商人凑上来,选了数家,定下契约,很容易就解决了货源问题。
至于珠钗首饰的店铺,却有些不好办。他四人派人四处去收玛瑙琥珀、红蓝宝石和翡翠玉石以作原料,而珍珠臻玉道他那好友在南海边有处采珠厂,他亦有一分的干股在那儿,不必去他处收购。又在江南高价求请好手艺的匠人。因此,这首饰的店铺这几日是开张不了了。
四人品着茶,吵吵嚷嚷一会子,定下了两处铺子的名字:“锦绣坊”和“珍宝轩”,虽简单却易记上口,又比其他铺子用“同”“泰”“和”“茂”“瑞”“昌”等字的名字雅致些。
酉时,金乌西坠,红霞轻移。臻玉正与好友道别,却听身后门扇轻响,有人进来了,臻玉嘴说:“铺子尚未开张。”转身看见水泱,笑道:“今日不是有事么?怎的这时候来了?”又笑着向好友道:“这是……沈泱!”指着好友道:“席双佑、顾清之、靳康。”“想是听我提及过对方。”水泱早知道臻玉几位好友的身家底细,如今对号入座罢了。那三人却有些怔愣,没想到是这般出色的人物。众人寒暄几句,水泱对林臻玉道:“回家罢。”臻玉对好友道别。水泱向几人微微点头,就牵着臻玉的手上了马车。
一直到车马远去,三人才回神,一个说:“不知这沈泱竟是这般毓秀人物。”一个道:“为人确实冷淡,但看着与臻玉倒十分好。”一个说:“我最不喜这般人物!若同其一道儿听曲赏香,还不得沦为陪衬?!”另两个皆不屑:“哧!”
第17章 急回扬州府
时值秋季,桂花盛开,十里飘香。因此乡试放榜也称“桂花榜”。
是日,马寿带着人三更天不到便去都城尹署前等着。直至日头高挂,依旧不曾回。便是林臻玉饶有把握,也不禁有些惴惴。水泱拉他坐下,也在心里有些后悔,他对臻玉中举很有信心,是以也没使人去问名次,这会倒有些紧张起来。
巳时,马寿满面喜色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恭喜大爷!大爷中了第二名!贺喜大爷!……”“靳大爷中了第三名!席大爷第六名!顾大爷十一名!”臻玉一颗心落到实处,很是欢喜,见他衣衫褴褛好不可怜,忙赏了他大封的赏儿,又赏府里众人。
马寿喜气洋洋的自去,心里还有些嘀咕,原来这榜是由第六名写起,末名写完后再提写前五名,由第五名倒写至第一名呀,以往林家无子,他哪经过这好事儿,这次他带着小厮们好容易挤到前面,好家伙!从前往后越看越心凉,生怕自家大爷不中,看到最后大爷的名讳、籍贯才发现这前五名是写在最后面的!真坑人,方才他脑袋嗡嗡的,哪里记住大爷那几位朋友的名次了,不得已又挤过去,好在大爷这几位朋友都是能人,名次都靠前,不是写在榜最前儿,就是和大爷写在榜的最后儿。饶是这样,也差点儿没挤掉他半条命,多亏了几个小子拼命护着他。
马寿来到中庭,瞅着几个衣服烂的不成样,脸上都有几块淤青的小子们笑眯眯道:“都赏!几个小子赏银一两!另府中皆赏一个月月银!”众人都喜笑开颜。
快马加急与林府报喜,着人送信与周姨娘报喜不提。
次日,林臻玉去“鹿鸣宴”,几个好友相见都十分欢喜。此次都城秋闱,解元是直隶人,历届顺天乡试的解元都点直隶人,这是惯例,众人也不奇怪。只此次顺天秋闱,亚元、经魁、亚魁、第十一名都是扬州府学荐到都城乡试的扬州官员之子,倒不由得让人不赞叹江南文风鼎盛。
本科主考一品殿阁大学士李仲笑道:“此番秋闱,才子倍出,且不少仕子据为少年英才,今上甚慰!尔等需得勤奋兢业,以期明岁会试得中,为国之栋梁!”说着笑眯眯看了一眼林臻玉,林臻玉忙做危坐倾听模样,心里有些疑惑,这朱衣官员,有些面善呀~至金乌西斜,方回府。一入院门就见水泱坐于石凳之上,脸色暗沉,心里一咯噔,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水泱握住他的手,注视着他的双眼,慢慢道:“方才贺三飞鹞传信说,林伯母病重……恐怕不好!这会儿林家的消息还在路上,你……”
臻玉眼一黑,险些立不住,连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母亲她……”嘶声急唤马寿,“快准备船!我要立刻回扬州去!”唬的马寿心惊胆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水泱忙搂住臻玉,沉声道:“是昨天的事!我已经帮你准备好小舟,让秋千跟着,收拾几件衣服,立时派人送你们回去!我知你心急,且稍宽些心,这小舟极快,顺水两三日必到!”臻玉早已眼眶通红,方寸大乱,只道:“多谢!”水泱吩咐马寿看管好别院诸事,又派人给臻玉的好友送信儿,请他们向同科士子担待一二。
水泱心知臻玉心急如焚,必定等不得明早行船,只好寻了两个最好的船工,几个水性好的侍卫草草收拾一番急急上路。
小船顺流直下,林臻玉心急也不补给,只和众人一同啃干粮就清水饱腹,两个船工轮流掌舵,臻玉也帮着拉帆,日夜不停,这样第三日早晨就到了扬州,林臻玉雇了一辆马车便急急回府。
林臻玉一路闯到正院,贾敏已到弥留之时。如海脸色灰白,竟如老了十几岁般,黛玉、馥玉眼睛红肿,凄凄不成声,三人见臻玉也顾不得惊诧,只推他到床边,如海道:“……见见你母亲罢……”
臻玉红着眼见母亲面容枯白,形销骨立,竟似只剩一把骨头架子般,悲从心来,强忍着:“娘,娘?你看看,臻玉回来了!娘?……”贾敏微微睁眼,看见臻玉在她旁边,眼中闪过一丝神采,闭了眼躺着,喘了一会子,道:“扶我起来。”如海见贾敏精神好些,知是回光返照,心中悲恸,伸手把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贾敏颜色如雪,并无一点血色,拉着臻玉的手喘吁吁的说道:“好孩子,娘终于等到我儿了!”林臻玉满面尘色,颗颗泪珠早就噗噗直落,抖着起皮干裂的嘴,好容易嘶哑道:“娘,你养着,定不怕的。”
贾敏微微一笑,枯瘦灰白的手颤颤地摸摸臻玉的手道:“娘难好了,只舍不得你们几个……”喘了一会子,又道:“老爷,好生照料我三个孩儿!”如海含泪应下,贾敏挨个儿看过三个孩子,又抖手摸摸黛玉、馥玉的脸蛋儿,忍不住泪道:“你们还这般小……记得,好好儿听父亲和哥哥的话!”两小早禁不住细声哭出声来,贾敏挣扎着对臻玉道:“我儿自小最孝顺友爱,且得顾着自己些才好!……”臻玉握住贾敏的手,颤声道:“娘放心罢,臻玉定会照看好父亲和弟妹!”贾敏含笑看着四人,眼角一串儿泪珠滚下来,双眼一闭,香魂一缕随风散……
枯叶飘零,亲眷哀恸……
贾敏亡故,似是将林府色彩俱抹尽般,往日花红柳绿言笑晏晏变作灰黄残叶凄声漫天,林臻玉浑浑噩噩,硬撑着为贾敏守灵,照料老父和幼妹弱弟,又扶灵回姑苏,折腾月余,将回府便病倒,只吩咐秋千,不得惊动老父和弟妹,只悄悄熬副药来吃便是。
浑病了几日,方好些,便听人来报,馥玉上吐下泻,眼见不中用了,慌得丫鬟们先来请示大爷。
臻玉大惊,忙使人扶去那里,心中深恨自己竟忽视了弟弟体弱,一时来到暖阁,便见馥玉小脸儿苍白,眉头紧皱,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忙乱,馥玉的奶娘方嬷嬷抠着馥玉的舌根,只叫他吐,两三个穿着不一般的秀丽妇人见林臻玉进来,在旁劝道:“大爷也不必太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也免得受这好苦。”
林臻玉知道方嬷嬷是个妥当有经验的,没理嫂子,连声吩咐再去催何大夫,一时待馥玉吐尽,方嬷嬷灌了水再使他吐,直到馥玉只吐出清水来才罢,馥玉喝了温水,躺在床上,脸色却好了些,方嬷嬷才有空行礼道:“是老婆子唐突逾矩了,只是哥儿这两天虽弱些但还好,只今日方用完饭便不好,生恐他吃了坏东西,才使劲儿让他吐出来。”臻玉心微安,摆手道:“嬷嬷做的对。”一旁秀丽妇人脸色微沉,不做声。
少时,何大夫进来,众丫鬟妇人皆回避,大夫把过脉道:“无妨,只体虚伤了点子元气,慢慢温补罢。”又叫拿来方才用饭所剩和呕吐之物来看,方嬷嬷忙着人取来,老大夫从剩饭中挑出一块白色小块,尝了下,又细看方吐出的东西,道:“是了。”
指着那块说道:“这人参虽补,却非是体弱年小之人可随便用的,用了最是虚不受补,会坏了底子,更何况这还是上百年的参,药性也太烈了些。本来还不会发作这般快,只是这位小哥儿身体太弱,经不住发作出来,现在吐了干净,反倒好了。”又给开了副药方。林臻玉脸色铁青,勉强着人好生重谢大夫。
待外人尽退,林臻玉命人将馥玉房里的所有人除方嬷嬷外全堵嘴绑了压到偏房,交代方嬷嬷和芦荟、薄荷等人好好照看馥玉。
正房内,林臻玉苍白着脸,眼中似有万丈怒火岩浆快要喷出,狠狠道:“查!给我细细的查!谁去过馥玉房里,这饭菜是谁做的,经了谁的手,有谁哪怕是从旁经过过!”水泱被林福带到正房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心里顿时就有些异样,臻玉那被怒气气红的小脸儿和晶亮的黑眼睛都让他心里头一热,好像眼前的色彩都更加鲜亮了。
林福大惊,这几日老爷、大爷生病,府中诸事皆是他和众位嬷嬷在看管。今日见水泱前来,他知道这位身份不简单又在这住过几年,遂亲自接他进来,只他说知老爷病着不好拜会,先见见大爷,他问了二门小厮,方知小哥儿病了大爷去看了,唬的他顾不得别的,领着水泱直去了正院。“大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臻玉闭目养神,脸绷得死紧,旁边儿黄连轻声将之如此说了一遍,林福立刻脸色铁青。水泱见臻玉没注意到他,走上前,伸手轻轻抚了抚拧住的眉角,臻玉一惊:“你怎么来了?!”水泱摇摇头,林臻玉将他拉着坐到旁边儿,也不避着他。水泱正正经经的坐在一旁,看臻玉处置。
一时黛玉听到消息和这几日看顾她的柳嬷嬷急急忙忙赶来,臻玉命人拦住她们,只叫她们直接来正房就行。黛玉顾不上水泱在,急忙问:“哥哥,馥玉怎么样了?”臻玉把她拉到身边儿同坐,安慰道:“没事儿了,你先坐着和哥哥一起处理这事儿。”又向林福道:“封了二门,不许惊动父亲!”
多半个时辰后,杜嬷嬷附在臻玉耳边述说了番,林臻玉抖着嘴唇,衣袖下拳头握的死紧“带那些人前来!”
正厅里站着数十人,方才那秀丽妇人中一个颜色最好的,指着臻玉的鼻子道:“大爷,好生无礼!我们好歹是老爷的姨娘,你的长辈!竟敢这般对我们,看回了老爷,老爷饶不饶你!”
臻玉冷笑:“白姨娘好利的嘴!杜嬷嬷,将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原来这百年人参竟是白姨娘并通房赵氏令身边的婆子买通林臻玉的三等丫鬟沉香,沉香又与馥玉房里的小丫鬟秋玲玩得好,那参是秋玲放进去的。
白姨娘冷笑:“这分明是贼喊捉贼,你房里的丫鬟做的,却赖到我们头上!”
臻玉死盯着白姨娘,眼中黑沉一片唬的白姨娘心内哆嗦,臻玉怒极反笑,道:“姨娘想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带沉香、秋玲,白姨娘身边的白婶子,哦,还有……白婶子的侄子——赵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