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靡宝
而公爵府的大门口,久违了的罗德管家迎接伊安的光临。
“好久不见了,罗德管家。”伊安朝这位老人微笑,“很高兴你能回来。”
“我也很高兴再见到您,神父。”罗德管家依旧不苟言笑,比机械侍还要刻板严谨,“您的客房已准备好了。不过莱昂少爷叮嘱,您还未用晚餐。他让我务必让您用了晚餐再就寝。”
晚餐是伊安十分喜欢吃的蔬菜浓汤和蒜蓉烤面包,显然厨子玛莎太太之手。
伊安本以为经历了过去几个小时的事,他会全无胃口。但是闻到了食物的芳香后,冰冷僵硬的身躯突然活了过来,胃激烈蠕动,渴求着食物。
“路易斯皇子还没有消息?”
“是的。”罗德管家道,“但是他家人们都还在府里。禁卫军上门的时候,他们一度非常惊慌,险些和卫兵们产生了冲突。”
显然,路易斯逃离帝都,却将妻儿丢在了新皇的手中。
如今这个文明的年代,拉斐尔当然不会太过为难这些家眷老小,但相信路易斯的妻儿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伊安甚至确定,奥兰公爵肯定在暗中对路易斯的出逃提供了功不可没的帮助。
哪怕路易斯毫无准备,甚至可以算是个蠢蛋,他也会有惊无险地离开帝都,返回自己的封地。然后,在一些人有意的怂恿和支持下,公开反对拉斐尔。
权利的更替,似乎总难免摆脱阴谋和血腥。
伊安坐在客房卫生间的浴缸里,看着热水中泡得发红的双手出神。直到男仆有点担心,敲门提醒,伊安才匆匆起身。
伊安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睡,可是沐浴过后,倦意疯狂侵袭着他的神智。他甚至来不及做睡前祷告,勉强钻进被子里,就沉沉地坠入了黑暗之中。
他做了许多零碎的梦。
小时候,伊安生活的那间教会孤儿院建筑古老,钟楼上住着一大群雪白的鸽子。小伊安穿着白衬衫和黑短裤,同小伙伴们排排坐,聆听神父为他们讲解圣主的故事。
小小的黑发男孩就此对那个没有具象,却无比睿智、强大的神产生了深深的敬畏和崇拜。
少年伊安,依旧穿着最朴实的衣裤,已是神学院里最年轻,却也最优秀的全A生。他喜欢游泳,也会和同学们一起打篮球。
那时候,伊安也开始意识到Omega这个性别,让他受到比普通人更多的关注和照顾,以及爱慕。
他收到过情书,被神学院里的Alpha表白,甚至撞见过和自己一同在孤儿院里长大Omega男孩同他的Alpha男友在寝室里偷欢。
伊安对那种野兽一般的行为大为惊恐,想象不出怎样的感受才会让人发出那样不堪入耳的声音。
“可是,和相爱的人亲热,是天下最美好的事了。”朋友这么告诉伊安,“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愿意为他做一切。你会想把自己整个人交付给他。我们Omega在情事上是被造物主眷顾的人,我们会享受到无与伦比的快活。伊安,你就不想尝试那个滋味吗?”
伊安当然不想。他认同经文里所说的,肉体上所有非繁衍后代行为产生的欢愉都是一种罪恶,是一切堕落的根源。
伊安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他并没有举报朋友,但是神却惩罚了他们——那个Omega男孩怀孕了。他的男友是某国的贵族子弟,不可能和一个孤儿结婚。
这个少爷丢下一笔钱就回了自己的国家,音讯全无。伊安的这个朋友不得不退学打工,并且将生下来的孩子送给了领养人。
伊安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男孩时,他又再度怀孕,而那距离他上一次生产才过去了大半年。
那是西林的冬天。那男孩头发油腻,穿着臃肿大衣和旧皮鞋,挺着大肚子走上一辆公交车。
他的神情十分麻木,即使明明看到了伊安同他打招呼,却毫无反应。好像在那具躯壳下,他的灵魂已死去多时。
伊安也是在那个时候,决定做一名戒律士。
他决定尽其所能地克制自己对肉欲的向往,克服这个性别特有的生理弱点,不受欲念的影响,将身心全奉献给神。
他骄傲地戴上了戒律戒,冷漠地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通过服用药物和书本,安然度过了无数次发情热。他坚信自己爱的永远是神圣的光明之神,不会陷入任何世俗情爱的纠纷之中。
哪怕他发觉自己的喜怒哀乐会不自觉地被那个金发青年影响,哪怕他知道自己将越来越多的,本该献给圣主的精力放在那个年轻人身上,甚至哪怕他接二连三地为了帮助莱昂,动用了本该神秘匿藏起来的力量,而让自己和光纪都陷入曝露的危险之中……
伊安都觉得,他只是在关心和爱护一个由自己照顾和教导长大的男孩。他所做的,都是光明经里教导信徒要做到的爱与关怀。不论对方是不是莱昂,他都会这么做。
直到今日,当伊安意识到,如果不阻止菲利克斯四世出声,就将毁掉这一次政变,也会让莱昂面临被毁灭的危险。
伊安做出了一个违背他二十多年来所有的信仰,背弃了他对圣主许下过的所有的誓言,甚至触犯了好几条叛国罪和刑法的行为。
他不顾菲利克斯身体承受情况,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拉斐尔没有杀死他的父亲,是伊安杀死了皇帝!
西林教堂的钟声和弗莱尔的海浪阳光飞速褪去,昏暗之中,心监仪疯狂尖叫。皇帝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正注视着伊安。
“你杀了我。”菲利克斯嘴巴并没有开启,却有声音传入伊安耳中。
“你背弃了你的信仰,爱上了一个世俗里的男人。你为了这个男人,不惜杀了我!”
“你爱上了莱昂,伊安。你终究是个屈服于肉欲的Omega,一个淫贱、无耻的母狗……”
“不……”伊安痛苦呢喃,“我不是!我对神的虔诚经受得住考验——”
他迫不及待地将双手伸向圣光。没想那道光芒落下来,手上的肌肤立刻被灼得冒烟,起泡溃烂,露出森森白骨!
伊安醒了过来,惊恐地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黑,连路灯的光都岌岌可危,随时都能被黑暗吞噬。
伊安踉跄走下床,跪在了窗台前,开始祷告。
“你很难过。”光纪在识海中说。
“我杀了皇帝。”伊安说。
光纪道:“严格说起来,向他注射镇定剂的是我。而我不是人,不受到人类法律的约束……”
“你听从我的指挥。”伊安冷冷道,“我杀了人,光纪!我的罪孽深重到没有任何方式能洗清。”
“你有着苛刻的道德标准,和严格的执行规范。这一次你高度违背了自己的戒律和社会的法律,所以你非常惶恐、痛苦,并且充满了自我厌弃感。如果能让你感觉好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按照你们的法律标准,菲利克斯四世至少是四起恶性谋杀安的主谋。其中一桩谋杀案,涉及一千九百九十一条人命,包括他的亲兄长和其妻子。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他罪该万死’。而你‘为民除害’了。”
“道理不是这样的。”伊安道,“拥有审判权,和执行处罚权的,只有神和法律,我两样都不是。我没有权利去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死!”
“你可以的。”光纪说,“你一直都为人类担任审判者的角色。你是最公正、无私、严明的执法者。”
伊安困惑:“我又弄不懂你在说什么了,光纪。”
光纪的电子音忽而一转,又变成了伊安曾听到过的那个富有柔情的男声。
“你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伊安。你的哨兵需要你。你们还有太多任务需要共同去完成。”
“可是……”伊安呢喃,“我有了洗刷不掉的罪恶……”
“作为人类,就难免有自己的心魔。当你越向光靠拢,你身后的阴影就会越发黑暗。你要学会背负着自己的影子走路,我的孩子。坚持朝光明走去,将影子永远留在身后!”
伊安睁开了眼,眺望窗外逐渐放亮的天空。
漫长的夜终于过去。仲春的天空泛着蔷薇色,如少女轻薄的纱裙。庭院里一片鸟语花香,生机勃勃。
死亡是短暂的,是时间长河中的一个节点。生命湍流不息,轻易就将之抛在了身后。
奥兰公爵和莱昂还没有回来。伊安独自用着早饭,正打算饭后就告辞回修道院的时候,公爵府的门铃响了。
片刻后,罗德管家带着客人走进餐厅里。
他这一番举动有点反常。因为只有当伊安也是主人的时候,管家才会将客人直接领到餐厅来。
所以,阿德维神父好整以暇地朝一脸惊讶的伊安道:“没想到你和威尔曼伯爵进展得这么快,米切尔神父。我要向你恭喜吗?我应该能被邀请参加婚礼?”
伊安:“……”
阿德维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后拿起了糖罐,以眼神问伊安。得到伊安摇头后,他就把里面剩下的小半罐糖全倒进了咖啡杯里。
“我是来见奥兰公爵和威尔曼伯爵的。看到你坐在这里,我有理由相信这间府邸已经被清扫干净,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了。”
伊安问:“这么说来,你决定了?”
阿德维笑了笑:“这个决定并不是我一个人做下的。虽然我投的是赞成票,但是我还有部分保留意见。你的伯爵毕竟太过年轻……”
“他不是‘我的伯爵’!不要乱造词。等等!你们选中的,是莱昂,而不是公爵?”
阿德维抿了一口咖啡,露出满意的笑:“公爵府的咖啡果真口感极佳。待会儿我一定要向公爵讨一点咖啡豆回去。”
伊安也并不急着向阿德维寻求答案。莱昂会告诉他想知道的一切。
“你来的时候正好,公爵和伯爵就快到家了。”伊安朝朝窗外望了一眼,“大概还有几分钟,他们的车就能抵达门口。”
阿德维挑起眼望向伊安:“如果不是你的信息素闻着还很清纯,我都要以为你真的破了戒,和那位年轻精壮的伯爵发生了点什么,互相标记了呢。”
伊安皱眉:“我只是感应到了他而已。”
“这就是从小就念神学院的坏处。”阿德维道,“他们从来不教性生理学,而你估计也从不自己去看。不然你会知道,这种对对方位置、情绪的感应,只会出现在彼此标记过的AO身上。”
伊安沉下了脸,俊秀的面孔浮现愠怒:“我和威尔曼伯爵并无你说的那种关系!”
“我相信。”阿德维神父从容道,“我也是个Alpha,我闻得出,你还是个处子。虽然和Alpha有些亲昵的接触,但从来没有被标记过。”
伊安板着脸,低头切着盘子里的松饼。
大门外果真传来动静,奥兰公爵父子回来了。
“还有一种情况,也会让AO感应到彼此。”阿德维神父放下咖啡,抹了抹嘴。
“如果一对AO深深相爱,那即使不通过标记,也能产生身心感应。”
伊安顿住。
“哦,爱情,天地间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阿德维站起来,朝门外走去,“这个世界要是没有爱情,它在我们心中还会有什么意义!这就如一盏没有亮光的走马灯。(注:歌德)”
第74章
阿德维神父具有异族血统的面容相当俊美出色, 当他正经的时候,一身冷峻高贵的气质让他就像一只优雅站立着的黑羽鹤。
所以当奥兰公爵父子带着倦色走进书房时, 见到阿德维笔直地站在壁炉前, 让莱昂忍不住出口讽刺。
“原来是阿德维神父,如果不是看到您还穿着法袍,我差点以为咱们又换了一名管家了。有什么事能劳烦您亲自上门?和伊安有关吗?”
“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和你心爱的米切尔神父有关的,年轻人。”阿德维面不改色, 华丽淳厚的男低音里饱含着讥讽,“我这次来,是为了你。我希望能同你和奥兰公爵大人谈一谈。”
“为了我?”莱昂对父亲笑道, “我发誓,不论这位神父要告什么状, 那都不是我做的, 父亲。”
奥兰公爵端详了这个陌生的神父片刻,忽然问:“您同加塞尔皇室有什么关系吗, 神父?”
阿德维眼眸轻闪:“母系那边的远亲。您的眼力不错, 大人。”
“流亡贵族?”奥兰公爵又问。
“移民。”阿德维冷声道, “第三代了。我们可以开始正题了吗?”
“你的血统看起来不像远亲里的第三代。”公爵道,“要是加塞尔皇室还存在,以你这样看起来血统十分纯正的容貌,至少也可以混个郡王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