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痣鸽
王愆旸撑着伞站着车子另一头问他:“还不下车吗元幸?”
元幸这才恍如梦醒,慌忙地“哦”了一声,关上车门,带上他的文件夹小步跑到王愆旸的伞下,很自然而然地拉住他的宽大的手。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路上有不少水洼,踩上去时溅起水花,打湿了白色的鞋边。
房檐下,王愆旸收了伞,伸手去摁单元门前电子门的密码。
雨声里,元幸看着王愆旸高大的背影,看着他左肩被雨水打湿的那块颜色偏深的布料,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可是,我,我已经喜欢了啊。”
第六十七章
这场春雨从昨天持续到了今日, 不仅没有减弱的趋势, 雨势反而又增强不少,抽芽的纸条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都在风雨中飘摇着。
今天早上还是王愆旸送元幸去康复中心,不过在吃早饭的时候, 他对元幸讲今天自己中午恐怕不能按时接元幸,如果他去的晚的话, 就让元幸在楼里多等一会儿。
“记得啊小元幸。”王愆旸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元幸咬着面包,迷瞪着脸点点头, 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临走前他特意又跑回书房一趟,把床头的那个泥偶给装进书包里。毕竟这也不是自己的东西,还是要还给别人的, 昨天出门时元幸忘记带了, 今天必须找机会还回去。
到了康复中心,元幸例行还是先去方秋月的办公室走了一趟,把昨天的文件夹带着卡片一起给她看。
卡片还和昨天长得一模一样, 空缺处还是没有填上任何字, 方秋月问:“元幸怎么没写呢?”
元幸看着卡纸上的空白处,说:“我,我没问出来。”
实际上他问出来了。
“这样啊。”方秋月放下老花镜, 将文件夹还给他,“那元幸要尽快哦,今天是三月二十三日了,距离开心先生的生日只剩下一周时间了呢。”
“好,好的奶奶。”元幸在心里头默默记下这个时间。
同时, 元幸自己在心里头分辨着开心先生的“喜欢”和自己的“喜欢”有什么不一样。自己明明已经很喜欢开心先生了,为什么开心先生还在等着自己赶快喜欢上他呢?
是多和少的问题吗?元幸眨了好几下眼睛想。
好像在平时的相处中,开心先生关心自己的多一点,好吃的糖还有餐桌上的鸡腿,都是开心先生买给自己的,自己好像除了带了张嘴带了个胃过来吃饭,其他的好像没干什么,就连每天的早安晚安也先是开心先生主动说的,然后自己才会给回应。
元幸又眨了几下眼睛,脑里转了几圈。
文件夹里除了有那张生日惊喜之外,还有最开始元幸填写的那张姓名年龄带着“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卡片。
方秋月把第二张卡片拿了出来,看一眼后愣怔了一下。
显然是因为看到了新补上去的那句,那句“想开一个医院,帮助小朋友们变得更开心快乐的元幸。”
窗外风携裹着雨,将临窗大树的枝条狠狠拍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嗒”的声音,方秋月看着卡片上歪歪扭扭的字体,微微睁大了眼眸,她取下老花镜,把目光挪到正低头思考的元幸身上。
除了年龄过于小或者病情过于严重的患者,其余的患者都要送到她这里来填写这张卡纸,算是他们在这里康复的一个短期规划和目标。
大部分的孩子都会在她的引导下写下一个两天内可实现的,具体的小目标,小愿望,偶尔有的会写的稍微长远一点,但都没有一个像元幸这样的,几乎是将人生目标给写了上去。
“元幸。”方秋月喊了他一声,打断元幸的思绪。
元幸抬起眸子看着方秋月:“怎,怎么了呀奶奶?”
方秋月指着卡片上最后那句话,问:“这是元幸的愿望吗?”
元幸低头一看,不好意思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是的,不过只,只是有这个想法,奶奶你,你不要笑我的。”
毕竟,他是想向方秋月学习的。
细密的雨声里,方秋月伸出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摸了摸元幸的脑袋:“奶奶怎么会笑你呢?”
康复中心虽是三甲医院,但因为所有的费用都在聘请专业护工人员和购置设备药品上,所有员工包括她这个院长在内,都只拿一份数额相当的工资,并不存在暴利,且康复中心和许多基金会都有合作,所以也算是半个公益组织了。
如今现在的成年人都少有会主动做慈善,从事公益事业的,她又怎么会嘲笑这么一个好孩子呢?
元幸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实现的,但就是很想,像奶奶您这样,让小朋友们都高高兴兴的。”
方秋月的手还没有从元幸头顶拿走,她轻轻用力,在发丝间拍了拍元幸脑袋:“好孩子,会实现的,你以后……等你长大了以后,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来问奶奶。”
“嗯。”元幸开心地勾了勾唇,梨涡里的笑意毫不吝啬。
门口有护士敲门来找方秋月:“院长,您该去看孩子们了。”
方秋月应了一声:“好,你稍等下。”
元幸的思绪一下被这句话拉回,他跟着方秋月一同起身,攥紧了书包袋,问:“是,是那天的,小朋友们吗?”
方秋月点头,猜出他的心思:“是的,不过元幸你要去做自己的康复训练了。”
元幸低头从包里翻出那个泥偶,递给方秋月:“那麻烦奶奶你,你把这个东西,还给那个弟弟吧,我那天不小心给,给带出来了。”
方秋月识得这个泥偶,她垂眸看了一眼,紧接着又说:“元幸你跟我一起去吧,你亲手把这个泥偶还给弟弟。”
又是上次那间宽敞的屋子,有所不同的是,这次一进去就鬼哭狼嚎的,几名护士忙得焦头烂额。
方秋月皱了皱眉:“把孩子们带到不同的房间里去,一对一。”
又吵又闹的小孩们被纷纷带走,轮到那个小男孩时,方秋月点点了他:“鹏鹏就留在这间屋里吧。”
元幸看着那个一直留着流口水的小男孩,眨眨眼,原来他叫鹏鹏呀。
今天的鹏鹏和那天相比之下要安静了不少,但嘴巴里一直在说些什么,咿咿呀呀的,元幸一句都听不懂。
“去吧元幸。”方秋月示意他一声。
元幸紧张地攥着那个泥偶,蹲下身去,清亮的眸子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冲鹏鹏打招呼:“你,你好呀鹏鹏。”
鹏鹏并不理他,眼睛也不看他。
方秋月及时说:“元幸,你把他的玩具给他。”
元幸急忙从包里拿出泥偶,顺便又翻出几张王愆旸塞给他的纸巾,不嫌脏地拉住鹏鹏的手,说:“鹏,鹏鹏你稍微扭一扭头,我给你,给你擦一擦的。”
鹏鹏还是不理他,甚至还想挣脱,把自己的手从元幸手中抽出来,不过元幸也颇具耐心,依旧在方秋月的注视下帮他擦掉嘴角和衣领上的口水。
擦干净后,元幸这才拿出泥偶,在他面前晃了晃,努力逗他开心:“鹏,鹏鹏,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的呀?”
鹏鹏这才肯给元幸一点眼神。
他看到元幸手中泥偶的一瞬间,飞快伸手去拿,力道没控制好,在元幸手上留下一道印子,不好还好没有流血。
但元幸还是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不过元幸还没来得及觉得多痛,就听见鹏鹏开口说了句话,语调轻快,说的是重复的几个字,他自己的名字。
“鹏鹏,鹏鹏。”
元幸看着他这幅似乎高兴了一点的模样,不自觉地也带了点微笑,晃晃他的小手,说:“我,我知道你叫鹏鹏啦。”
说完元幸又伸手指着自己道:“你来,来喊我,喊哥哥。”
结果鹏鹏充耳不闻,仿佛没听到元幸说话一样,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泥偶,一个劲地重复着“鹏鹏”。
方秋月忍不住拍了拍元幸的肩膀:“鹏鹏他只会说自己的名字。”
元幸在雨声里愣怔了一下。
鹏鹏被护士接走了,方秋月把元幸送到他该去的治疗室那里。
小孩子都被送走后,此时走廊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沉闷的脚步声,一声长一声短。
脚步声停在一扇门前,方秋月指了指房间号给元幸看:“4-09,元幸记得以后就来这间屋子来找里面的哥哥姐姐。”
“嗯。”元幸闷闷地点头,在方秋月离开之前叫住了他,“那,那个,奶奶,鹏鹏他以后,会恢复的吗?”
鹏鹏是先天性的重度智残,而且是个因病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是福利院把他送到这里来的。
从出生就带着疾病的他,完全恢复的概率几乎为零。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方秋月回身,看着元幸说:“如果是元幸的话,鹏鹏一定会很快乐的。”
推开4-09的大门,里头还有一个白色的门帘阻挡了视线,屋内人的影子透过天光投射在白布上,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方秋月看了眼腕间的手表,指针指向10:25,她对元幸说:“还有五分钟。”
结果话音刚落,白色的帘子就被人撩开,令秋迟推着轮椅从帘下而过。
“弟,弟弟。”元幸看着令秋迟眨眨眼,“你怎么在,这里呀?”
令秋迟此时的脸色有点差,心情也不佳,一口就怼了回去:“谁他妈是你弟弟?”
“小秋,刚刚怎么和你讲的?”屋内还没走出来的医生厉声道。
令秋迟咬着牙朝身后看了一眼,面色不甘地回头跟元幸不痛不痒地道歉:“对不起啊小白菜。”
“我,我不叫小白菜。”元幸生怕令秋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急忙道,“我的名字是,元幸。”
令秋迟眯起好看的眼睛看了看他,撇了撇嘴:“那对不起,元幸。”接着便径直推着轮椅出了4-09的门,留元幸一个人傻愣。
一上午的心理疏导过去了,元幸在心理医生的指导下,非但没有开导心思,反而心头更郁结了一些。不过这也不能怪心理医生,只能说是元幸现在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有开心先生的喜欢,鹏鹏的泥偶还有令秋迟不悦的神情和残肢,统统都压在元幸那颗本来就装不了多少东西的心里。
不过这颗心还是在看到王愆旸的一瞬间就被他的开心先生给填满了。
今天王愆旸虽然早上被元幸打了预防针,但中午还是准时接他回家。
见元幸第一面,王愆旸故意逗他问:“小元幸想好了吗?”
元幸刚扣好安全带,疑惑问:“什么呀?”
王愆旸一边倒车一边说,语气愉悦:“什么时候喜欢我啊?”
元幸忍不住拿文件夹打了王愆旸的膝盖一下,语气有一点点急:“我,我一直很喜欢开心先生的。”
“不是这个喜欢。”王愆旸把车子的方位调整好后,伸手在元幸鼻子上刮了一下 ,“好了不问你这个了,中午想吃什么?”
元幸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想,想吃鸡腿的。”
“天天吃鸡腿啊小元幸。”王愆旸笑着说。
“没,没有天天的,昨天还,还吃了小白菜的。”元幸努力为自己辩解。
可他刚提到“小白菜”三字,便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刚才喊他小白菜的令秋迟。
小秋是开心先生的弟弟呢,是不是因为开心先生知道弟弟在这里,所以也把我带到这里呢?还是说碰巧呢?元幸看着王愆旸认真开车的侧脸想到。
左思右想了一会儿,元幸决定主动开口问:“开,开心先生。”
“嗯?怎么了小元幸?”开车中的王愆旸目不斜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