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痒 第13章

作者:阿漂 标签: 近代现代

高琦坐在沙发上,握着杯子,但没有喝,她四下看了一圈,看到地毯上散着几盘影带,游戏机柄,茶几上摆满了开封的零食饮料,沙发背上还搭了两件外套,一看都不是时郁平时穿的款式。

另一个男人存在的痕迹过于清晰,让人简直无法回避。

高琦的脸色比刚开门那会儿还要难看,她问时郁:“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她这话让时郁难以回答,主要是对方说的“在一起”这个概念,就已经很不好解释,时郁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但他自己清楚,事实并非那么回事。

他的沉默不语反而让高琦更笃定了,她气不打一处来,说:“你知不知道他这人有多坏,又多有心机,你不要被他骗了。”

这倒真正让时郁感到惊讶和茫然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时候卧室门又开了,厉逍穿着整齐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时郁偏头看了看他,隐约觉得对方哪里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

听到高琦很小地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骚包,他才恍然,觉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厉逍看起来好像过于英俊了一点。

他穿着羊毛色衫和黑色长裤,布料剪裁都是肉眼可见地好,越发显得他肩宽腿长。因为衣料比较贴身,肩腹隐隐显出了常年锻炼出来的肌肉痕迹,睡后有些凌乱的头发也被全部梳了上去,成熟英俊的眉目无所遮掩,他直直地看向时郁,笑着问:“你们在聊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郁觉得对方看起来好像格外地有种吸引力,仿佛荷尔蒙过溢,他有些不能直视,微微别过眼去,说:“没什么,随便聊……”

高琦突然插话进来:“我们在聊晚上吃什么。”

时郁话音被截断,他停顿下来,感受到高琦频频投过来的眼神,他硬生生拐了个弯,迟疑地嗯了一声。

厉逍仍是微微笑着,说:“那你们讨论出来了吗?”

时郁还没想好怎么圆,高琦又抢先说:“我们准备待会在家围火锅,时郁和我出去买食材,我待会还要在网上点些别的,麻烦你在这里等下外卖了。”

三两句话之间,两个人被冷酷无情地拆散开,安排得明明白白。

厉逍又看了看时郁,后者看起来没有说不的打算。

他又笑了笑,说:“那你们去吧。”

时郁和高琦一起出门,去了小区附近的一个超市。

食材随便买了一点,两人很快从超市里出来,但并没有马上回去,高琦走进一家奶茶吧,时郁知道她让自己出来不是真的只为了买菜,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两人随便点了杯喝的,等东西的途中,高琦却又没说什么,她皱着眉头,好像在出神的样子。

时郁只好先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真真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高琦回过神来,说:“她在她爷爷那里先住着,过两天再去接她。”

时郁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他很清楚现在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过问的权利。

倒是高琦苦笑一下,又说:“她总是闹着要找爸爸,我们都哄不过来。”

这时饮料上来了,时郁喝了一口,才说:“那她的爸爸呢,我是说,她真的那个爸爸。”

“你说靳怀野?”高琦说,“她不肯认,她只叫他叔叔。”

时郁顿了顿,说:“她现在小,还不明白这些。”

“明不明白都是以后的事了,”高琦耸耸肩,说,“反正我和靳怀野那个王八蛋也要分手了。”

时郁一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高琦看他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突然地咬了咬牙,说:“你还不知道吗,靳怀野和那个姓厉的,联合起来,把我们都骗了。”

时郁之前已经听过她说了一遍,现在再听一遍,还是觉得不解:“你说什么?”

高琦咬着牙,恨恨道:“不然你以为,靳怀野那个王八蛋怎么会出现得这么巧,刚好就在你和姓厉的重逢没多久的时候?”

高琦一说起靳怀野,就是咬牙切齿的口气,左一个混球王八蛋,右一个无赖大流氓,气得不行的样子,时郁只好递给她一杯柠檬水,让她消消气。

省去那些累赘无用,又个人倾向明显的感情用词,时郁听到的版本大致是,厉逍不知怎么找到了靳怀野,将他和时真的亲子鉴定报告拿给了靳怀野看,靳怀野突然喜当爹,却并不记得有高琦这么个人,就来找高琦对质,一来二去之后,靳怀野重新向高琦告白,高琦也确认了对方当初是因为遭了暗算,还倒霉催地丢失了部分记忆,并不是故意在结婚前跑路,但是因为和时郁的关系,她没有决定好要怎么摊牌,于是暂时没有答应。

“谁知道那王八蛋给我设了个局,把我们都给套了进去。”高琦牙齿咬得咔咔作响,时郁在旁边看着,真担心她把手里的木勺给咬断了,又听她接着说,“他知道姓厉的要带你去那家餐厅,还故意把我叫过去,演戏给你看。”

谁也想不到,事情最后会以最难堪的面目直白摊开,即便时郁再通情达理,两人分手时候的场面,到底算不上多么好看,于高琦来说,又更充满了一种类似于背叛的愧疚。

更何况这一切竟然其实都是来自于别人的预谋。

时郁听完了这一场来龙去脉,觉得恍然大悟,便问她:“所以你是因为这个要和他分手吗?”

高琦说:“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恶心。”

时郁沉默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他大概明白对方介意的点在哪里,她可以接受因为不可抗力数年不见,却不能原谅顶着爱的名义而被愚弄,那种感觉可能确实不能算好。

他又设想了下自己,如果厉逍这样对自己,他会怎么办呢?也会如此愤怒吗?

但他一时想不出来答案,想到那个场面,他甚至很难像高琦这样,有生气的感觉。

大概高琦收获了爱意,还要挑选一下这爱意是否真心,好或者坏,而他既然没有得到过,自然也就谈不上去挑挑拣拣什么是好的,什么又是坏的。

但那毕竟是高琦的事情,他也插不上手,只能说:“你不后悔就好。”

高琦用力挥挥手,烦躁地说:“算了,不想再提那个王八蛋。”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重点啊,”高琦用勺子戳了戳杯底,很郑重地说,“姓厉的,他也不是个好人,他和靳怀野是合起伙的,你也被他骗了。”

时郁看看她严肃的样子,却忍不住露出点笑来:“所以你来找我,还这么生气,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啊?”

高琦瞪着他,不满地说:“笑什么笑,你还笑,你是没吃够教训吗,居然又和人搅到了一起去,你们住到一起多久了啊?”

她那满是恨铁不成钢,操心自己傻儿子被妖艳贱`货骗的老母亲语气让时郁一时又忍俊不禁,他说:“你也说了,餐厅那次是靳怀野做的。厉逍也和我说过这个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他不知情的。”

高琦瞪大眼,简直不可思议地,说:“你还信他?他如果不知情,靳怀野为什么会知道你们要去那家餐厅,你居然信他那些鬼话?”

“我信啊,”时郁用勺子搅了搅奶茶里的椰肉,说,“他又没有理由骗我。”

好歹靳怀野骗她,还是打着爱的名义,厉逍却根本不用多此一举。

高琦听出他的话外意,一时竟也噎了一下,无言以对。

但是不过片刻,她又嘀咕起来,说:“那他带着时真的亲子鉴定,特意找到靳怀野挑事呢?我才不信他没有什么企图。”

她这样说,时郁倒也不免想起厉逍这段时间以来的温存,还有对他说过的话,联想在一起之后,一瞬间也让他产生了一些错觉。

但是他摇了摇头,内心里先笑了下自己的自作多情,说:“谁知道呢,可能是一时兴起吧。”

高琦一听,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怒道:“什么叫做一时兴起!他这是什么意思,当初的事情他轻飘飘地就揭过去,现在想起来了,就又来找你,他把你当什么,你居然也真的肯让他进你的门!?”

她太激动,店里其他人听见这里的动静,都看了过来,时郁按住她,安抚一阵,对方却像是赌了气,不肯再理他。

时郁哄不好她,一时哭笑不得,又觉得无奈,说:“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你觉得他辜负我,为我不值。”

“可是,”他顿了顿,说,“本来是我一厢情愿喜欢他,他从来没接受过,这世上没有任何法律规定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后者就一定要给回应,这个没道理的。”

高琦转过来瞪他,仍是气愤未消的样子,眼睛却突然泛起了红:“可是你……”

时郁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他不想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曾经干过的傻事,先打断了她:“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不爱惜自己,我轻视自己的生命,但是他毫不知情,他又何其无辜,要因为我的偏执懦弱而承担过错呢?”

他按住了自己的手腕,想把那条痕迹给遮住,说:“这条伤疤,也并不是为了要挟他而存在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继续在一起啊?”高琦十分不明白地质问他,她还是觉得生气,连带着对时郁也生起气,“他一时兴起,招一招手,你就又贴上去,不顾一切,你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呢!”

“可是,我也没办法,”时郁像是也因为辜负了对方的期待,而露出有些抱歉的神色,说,“我还是很喜欢他啊。”

“你怎么这样!”高琦被他气得眼泪都掉了出来,她一抬手,用力地抹掉眼泪,直跳脚地说,“那如果他又觉得腻了,又觉得烦了,那你呢,你难道要再死一次吗?!”

时郁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忙拿纸巾给她,一边说:“你别哭了,哭得不好看了……”

他这个安慰不如没有,高琦哭得更厉害,一边哭还要一边骂他,时郁全部都好脾气地受下来。

他知道高琦是在担心他,他也承认,当年他的确是有些吓到了人。

但是其实不用担心的,死过一次的人,怎么可能再死第二次呢?

回去之前,高琦已经不再哭了,她去卫生间里补了个妆,一出来又是明艳照人的模样,只是眼睛里还有点红,大概还是生气,也不怎么搭理时郁。

两人拎着东西回到小区,穿过楼下的小花园的时候,几个小孩在那里踢皮球玩,皮球滚到了时郁脚下,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哒哒地跑过来,时郁便弯下`身去,把球捡起来递给小女孩。

女孩小小年纪敢和一群男孩子踢皮球,可见不是一般人物,她扬起脸对时郁大大地咧嘴一笑,毫不害羞地说了一声谢谢叔叔,声音又响又清脆。

时郁便也对小女孩笑了一下,不自觉地叮嘱一句:“玩球小心一点,别受伤了。”

小女孩乱七八糟地点头答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时郁看她抱着皮球跑远了,无奈地摇摇头。

高琦在旁边看着他,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神色,但时郁已经重新拎起购物袋,又往前走了。

两人在电梯里,看着楼层数一点点变化,但感觉很久都不到。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人都不说话,一时感觉很安静。

高琦突然开了口,说:“你平时如果想真真,其实可以来看看她的。”

时郁说:“还是不了吧。”

“她年纪小,见不到人,再过一阵也就忘了,没必要突然出现又离开,让她伤心。”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她爸爸可能也会觉得不舒服。”

听到靳怀野,高琦先是皱了皱眉,想说靳怀野除了提供过精`子,对时真哪里负过责,有什么资格说不让时郁和女儿见面,但又觉得这话一出口,总有种暗示对方什么的嫌疑。

他们本身不是为了爱情而结合,现在又已经离过一次婚,如果说自己情路不顺,转头又想和对方在一起,也实在有些太可笑了一点,高琦自己想想都觉得挺雷的。

而且时郁虽然说得温和,话里的意思却几乎有种决绝。

两人分手之后这一个月以来,高琦给他打电话,但对方说不联系就再也不联系,女儿也没有想再见的意思。说不好是否冷漠薄情,但对方大概的确是不善维持关系,只要从他的生活和社交圈里一淡出去,从此可能就再也没了交集。

这么多年住在一起,高琦从来没见过他与哪个过去的同学同事保持过联系。曾经时郁刚入职,有个同期的职员和他关系还算不错,两人也一起出去吃过饭喝过酒,但那个同事一离职之后,高琦就再也没从时郁嘴里听过那个同事的消息。

她还记得每年清明扫墓,曾经她也像时真一样,觉得时郁总是一个人,有点可怜,问要不要陪他一起,但时郁拒绝了。

高琦想了下,觉得自己对于时郁来说,大概也就到那个同事的程度,可能稍好一些,但也很有限。而时郁表现出对时真的爱护,也很难讲是不是因为时真需要,所以他就给,而非他渴望从时真身上获取什么。所以时真现在不是非他不可了,甚至在他看来有了更好的选择,他也就抽身而退,不再付出心力了。

所以听到时郁的话,高琦竟也没觉得怎么意外,更不可能生气。

她已经更清楚地了解到这个人的温柔,即便自己一无所有,无力付出爱意,也尽力让身边的人感到幸福。

至于他一身的挂念和心许,都落到了那一个人头上,旁的对他来说便都是无关紧要的虚景,有则有,无也罢,其实他都不是很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