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痒 第54章

作者:阿漂 标签: 近代现代

他心里觉得诧异,又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第一次发现,厉逍原来也会不自信,也会觉得自己有不好的地方,会不招心上人的喜欢。

这个意识一浮上来,就像一枚子弹击中心脏似的,心口蓦地传来一阵酸麻,使他头脑眩晕,然后他往前半步,突然地抱住了厉逍。

时郁说:“我怕的。”

“我怕你不喜欢我,怕你突然离开没有归期,怕你爱别的胜过爱我,怕你不开心,怕你难过,怕你明明有事情,却瞒着不跟我说。”时郁声音渐低,说,“最怕你会讨厌我,要赶我走。”

被他抱住的人身体微微僵硬,厉逍一边心软又心疼,一边几乎是难以理解,为什么时郁好像就是看不到他身体里恶的那一部分,只盲目地,一根筋地爱他。

他觉得时郁可能还是不够了解自己,所以会说出这样天真可爱的话。

他伸手抚上时郁的背,沉吟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上了车,时郁一开始不知道厉逍要带自己去哪里,直到车子在市中心穿梭 ,经过了几条时郁很熟悉的街道,时郁渐渐有些意识过来。

等车子开进了小区,时郁看到门口醒目的“天伦景城”标志之后,终于确定这是当年厉逍住过的那个公寓小区。

时郁转过脸去看厉逍,车里灯光昏暗,厉逍的脸在光影下显得影影绰绰,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下巴绷得很紧。

时郁莫名心跳很快,竟觉得忐忑。

厉逍说:“下车吧。”

两人从停车场里的电梯上去,电梯叮的一声——直达十八楼。

时郁仿佛被这一声惊醒,然后电梯门开,他走出来,看到熟悉的楼道,走廊里摆放的植株,过往的回忆悉数涌上来。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上这里来,心里充满不安和渴望,脚下都是摇晃的,那时他前途未卜,却又孤身奋进,一往无前。

他在这里有过许多美好的回忆,还拿到了厉逍亲自给他的钥匙,也在这里睡过地垫,狼狈地被赶出去。

厉逍走在前面,时郁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一幕很熟悉,曾经发生过很多次。

他又觉得鼻酸起来。

厉逍拿出了钥匙,正要开门,又停下来,把钥匙给了时郁,说:“你来开吧。”

时郁愣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又听到厉逍说:“这是我给你的那把。”

“后来你还给我了。”

时郁抿住嘴唇,没有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下钥匙的齿痕,感受到了锯齿擦过皮肤时引起的微弱通感。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碰到这把钥匙了。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里,身体还留有记忆地,顺时针扭了两圈。

咔嗒——门开了,时郁进了门,打开墙上的灯。

然后他瞳孔放大,瞪大了眼睛。

35.1

入目所见,墙上满是用油性笔写的字,笔迹或者工整或者凌乱,泼满了整面墙壁,而且一层盖一层,几乎看不清原本都写了什么,但是有两个字出现频率实在太高,即使在重重的覆盖之下,也依然能让人一眼捕捉到。

那一整面墙的杂乱无章里,出现最多的,是时郁的名字。

而那团团浓郁而深重的墨迹,好像落笔者本人,心思被这一个人搅成了一团乱麻,全部显形在了这一面墙上。

时郁看到右手墙边有一句话,大概是在太角落的位置,没被覆盖过去,看起来还算比较完整:

“今天加班,从公司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时郁,我把车速放慢,多看了他几眼。”

下面还写上了很具体的时间。

时郁看到那句话,就先愣住了,看到时间,又是一愣。

那应该是他才被厉逍赶出去不久的时候,他每天都去厉逍公司楼下等,但是厉逍不肯见他。

他突然想起了阮星桐说的话,说厉逍加班,其实是为了出公司时能看他一眼,当时他其实是不信的。

时郁愣愣地:“你真的……”

厉逍沉默地看着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段时间频频加班,到底是不是为了能看他一眼。

他以为自己并不很爱时郁,即便有过一点喜欢,很快也就能够消磨干净,他跟时郁提分手的时候,心中既不觉得不舍,也没感到懊悔,只是知道这个人每天会过来楼下等自己后,忍不住会出神,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出公司,刚好能够看时郁一眼,看他一个人呆呆地,顽石一样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实在很傻,又很可怜,于是忍不住又多看几眼。

厉逍不理他,也不赶他,纵容他每天守在楼底下,又送自己玫瑰花。

然后阮星桐出事了。他知道关云山是在警告他,他也想,既然要分,就分得干净一些,何必给人留念想,他亲自把时郁从自己的公寓里赶出去,也熄灭了他眼里最后一点的希望,他觉得到此为止了,却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派人跟着时郁,每天听人汇报时郁的动静,他告诉自己,虽然他和时郁已经分手,但也不能完全确认关云山就会放过时郁,他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于是心安理得。

但是在自己结婚的这一天,时郁自杀了。当时他刚刚收到了时郁的那封信,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对时郁有太深的感情,可那一瞬间,眼前发黑,心脏阵痛,手脚抽搐,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心里又陡然升起一股极大的恐慌和不安,他让人去找时郁,他要知道时郁人现在在哪里。

然后他们告诉他,时郁躺在酒店的浴缸里,水已经被血染红,时郁被淹没了。

当时他眼前脑中都是空白的,心脏好像停跳,他甚至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

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要脱下/身上的礼服,他要去找他,要去救他,但是彭隼一拳敲醒了他:他人还在婚礼上,婚礼还没有结束,关云山也还活着。

他只能穿着这身礼服,将这场婚礼进行下去。

最后是彭隼去救的时郁,而他一次也没出现过。

他知道时郁的伤口在哪里,长的什么样子,知道时郁在医院住了多长的时间,不吃饭也不说话,知道时郁醒来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他。

他也知道,时郁和主治医生在一起了,并且很快就要结婚。

时郁看到一团因为重复在同一个地方写,而被叠起来了的话,但因为内容都差不多,还算好认:

“今天又想起了他。”

“为什么又想起他。”

“不要再想他。”

一句比一句潦草,仿佛心情极度暴躁,最后一句更是几乎乱得看不出来写了什么,是厉逍在他身后念出来的。

他说:“这是你出院之后,和高琦准备结婚的时候。”

“那时候我以为你真的想要和女人结婚,”厉逍说,“娶妻生子,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以为你在……之后,是真的放下了。”

厉逍觉得这样很好,时郁不用再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伤心受折磨,他也可以放心了,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厉逍没有再关注他,也没有再让人跟着他。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开始常常想起这个人,有时候梦里也会见到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怀里空空,有一瞬间会觉得茫然,觉得自己好像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想找也找不回来,他非常地困扰,情绪也一度很不稳定,甚至影响到了工作和生活。

”我开始频繁回到这里来,想不通的,放不下的,把它们都写下来。”厉逍说,“可是全都与你有关。”

墙上有一团墨迹最深,糊得最厉害,什么都看不清的字,全都是厉逍在那段时间里写的,他写下这些并不是为了记录,为了留念,他是想把它们从自己的脑子里挖出来,扔到垃圾桶里,让它们一层层覆盖,让它们消失。

“我想等我再也没什么可写的时候,就一桶油漆泼上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是为什么日复一日的思念竟不会断绝;为什么想到这个人就心口酸胀指尖发麻;为什么想到这个人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有了美满的家庭,真正地幸福快乐起来,自己却如此地痛苦不堪;为什么时郁都已经放下过去,走了出来,而他却要陷在这个四面都是时郁的房子里,像陷入一场梦魇,醒不过来……

为什么自己口口声声说不爱他,不再关注他,却在关云山去世之后,又重新让人跟上了时郁。

厉逍每天听人和他汇报,时郁是个多合格的丈夫和奶爸,早上很早出去买菜,给妻子买喜欢的早点,路上看到可爱的玩具,顺手也给女儿买回去;他回去给她们做饭,bb粥他守着煲三个小时,时真一哭他就好像天塌下来,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他带着时真出去,逢人就说,这是我的女儿,被人夸女儿漂亮,他比自己被夸还要高兴,脸上是新手父亲忙乱而又切实的幸福。

没有厉逍之后,他看起来要开心得多。

每天,每天,厉逍听着关于时郁的消息,看着时郁的照片,他神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心脏却止不住地皱缩。

他想,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偷窥他的生活吗?

你希望他能快乐,希望他有自己的幸福,现在你看到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你在这里不高兴什么?

是你不要他,扔下他,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不高兴?

你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求求你自己,你放过他吧。

你已经让他死过一遍了。

厉逍在这样的自我挣扎里,几乎陷入了对自己的厌恶和仇恨中。

他为什么一定要对这个人念念不忘,为什么就是放不下,为什么看到时郁幸福,自己却更加地痛苦。

但是却控制不住自己,他对时郁有种如饥似渴的欲/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种在他的心里,只要一想起就心口发痒,痒得发了痛,挠破皮也没用,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时郁能止他的痒。

他像一个隐在黑暗里的变态,拿着望远镜,将时郁的生活寸寸收进眼底,他开始调查时郁,从时郁身边的人开始,一个个地翻过去。

“然后我发现,时真并不是你的女儿,你和高琦,也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厉逍的声音很低,很沉,却有种掩藏不住的,隐隐的亢奋,他说:“你为什么要和她结婚,你为什么要抚养一个不是你的女儿?”

他好像隐隐找到了答案,还不能十足地确定,但是心脏好像从沉郁死寂里恢复了一点精神,活泼泼地跳动起来,他要找到那个答案。

“直到我发现你买了很多报纸杂志,但是你没有阅读新闻的习惯,你买回去之后,第二天就把它们扔了,因为里面的一些内容已经被你剪下来,保存好了。”

厉逍说着,嘴唇露出一点当初发现这个小秘密时的微笑,他兴奋极了。

他所有的顾虑,所有的不确定,在时郁的举动之下,全部分崩离析自动瓦解——时郁还爱着他,从来没有忘记他,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他拥有底气了。

“你还爱着我,却和别人结婚,怎么可能会幸福呢?”厉逍说,“你的幸福,还是只有我能给。”

他决心要使时郁幸福,所以他开始筹划着和金家离婚,又找到了高琦失踪的那个未婚夫,将高琦和时真的存在都告诉他。

然后在那个飘着细雨的清明节,他撑起一把伞,站在路边,等待着他即将要见的那个人。

那个人走到他的面前,细雨淋湿了对方的眼和发。

看见时郁的第一眼,厉逍就听到自己心脏仿佛要爆开了一样的声音,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对这个人的强烈的渴望,麻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他想扔了伞,立马将人勒进自己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用力吸嗅他颈间的气息。

只有这样,心里的痒才能够暂时平息。

但是他手指紧绷到发白,最后却只是将半面伞撑到了时郁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