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 第10章

作者:冉尔 标签: 近代现代

  千山将封二爷推进了一条小巷,巷子的尽头有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进去吧。”封栖松拿出帕子擦额角的汗,不耐烦地问,“姓温的今天怎么会来?”

  千山苦笑着推门:“二爷,我要是知道她在金公馆,哪儿敢让白小少爷去打牌?”

  “都是老三惹的祸。”封栖松低声抱怨,见门开,自己摇着轮椅进去,眼镜腿上的细金链子随着动作晃出一片粼粼的光。

  温小姐正坐在院中的凉亭下喝茶,循声急切地起身:“二爷。”

  “你和老三的事情,我无意干涉。”封二爷压下语气里的烦躁,开门见山,“你也不必背着我试探白小少爷。”

  温小姐闻言,搅紧了手中的帕子:“二爷,我跟三爷根本没什么!”

  “……我今日为什么和白少爷说那样的话,您不明白吗?”

  封栖松低头,将骨节分明的手指交叠在身前:“不明白。”

  温小姐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二爷,您明白!您就是自欺欺人。”

  “您为白小少爷做了那么多,他却一点也不知道感恩。他根本不爱您!”温小姐想起白鹤眠打牌时望向自己的轻蔑眼神,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根本不懂您为他放弃了什么,就连腿……”

  “够了。”提到腿,封二爷厉声打断温小姐的话,“千山,推我回去。”

  温小姐见状,顾不上封栖松的身份,疯了似的追过去:“二爷,我不嫌弃您的腿,也不贪图你们封家的钱,我对您是真心的!”

  回答她的,是门关上的轻响。封栖松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千山,老三最近是不是又去喝花酒了?”一出门,封二爷就阴沉着脸问,“要不是他之前喝多了,对着姓温的说胡话,哪还有今日的事?”

  “三爷……三爷年轻。”

  “鹤眠跟他一般大!”封栖松又开始夸白小少爷,“家里还出了事,也没学酗酒那一套!”

  “……你瞧瞧他喝醉了都干了什么好事?先是把我腿受伤的事情说给什么温小姐,后来又撕了和白鹤眠的婚书……”封二爷的呵斥戛然而止,因为他口中的白小少爷正站在巷子口呢。

  白鹤眠听见了轮椅的沙沙声,并没有抬头,而是叼着没点燃的烟,随手拉住了过路的行人,见那人也在抽烟,直接攥着对方的衣领子,两根烟一碰即过。

  封二爷搁在扶手上的双臂瞬间绷出了青筋。

  白鹤眠伸长的脖颈上,青色的纹路遍布,行人缓过神,立刻想要抱他的腰,却被白小少爷毫不留情地推开。

  “鹤眠!”封二爷腾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攥着白鹤眠的手腕,将他拉到了怀里。

  行人不认识封二爷,见千山撸起衣袖,讪讪地离开,走时嘟嘟囔囔:“没瘸坐什么轮椅?”

  “是啊,没瘸坐什么轮椅。”白鹤眠低低地笑,将烟喷在封栖松的面上,“二爷,办完事了?”

  他嫌弃地往男人身下看了一眼,真情实感地评价:“真快。”

  封二爷不为所动,抢过白鹤眠手指间的烟:“别抽了。”

  “刚刚就没抽成,现在也不让我抽。”他慵懒地笑,“封二爷,您管得太宽了。”

  封栖松没搭腔,却当着白鹤眠的面,将烟按灭在了墙上。

  他盯着四散的火星,不无可惜地嗤了声:“什么意思?”

  “抽多了,伤身。”

  “你是我什么人,管我?”白鹤眠一把推开封二爷,往巷子深处眺望,“你还是管管自己吧,秘密暴露时不要牵连上我!”

  封栖松被白小少爷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抓住千山的手臂才堪堪站稳。

  千山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想把封二爷按在轮椅上。

  封栖松挥开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鹤眠:“我和温小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是啊,最好没发生。”他冷笑,“否则你也太快了些。”

  “鹤眠,温小姐是老三……”

  “你不必解释。”没了烟,白鹤眠又从怀里摸出一盒,捏在掌心里把玩,“我们是合作关系,你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只是提前来告诉你一声,我也有旧相好。”白鹤眠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就被讥笑填满,“我希望我和他联系的时候,封二爷也像今天的我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微凉的风从巷子尽头吹过来,白鹤眠臂弯里的西装外套微微颤抖,他看着封二爷以一个极其缓慢的姿势坐回轮椅,神情如剥茧抽丝般褪去,连眼底的情绪都消散殆尽。

  “旧相好?”封二爷的手抚上了眼镜框。

  “嗯。”白鹤眠撩起了额前的碎发,似笑非笑,“二爷您知道的。”

  “我知道?”封二爷又推了推眼镜。

  “那个雨花石。”白小少爷“好心”地提醒,“我相好送的。”

  “哦?”封栖松闻言,上半身微微后倾,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像是坐在轮椅上,而像是坐着王位,“说说看。”

  “有什么好说的?”白鹤眠冷哼,“我知道在金陵城,没人比你封二爷的出身好。但是出身好算什么?”

  他自嘲道:“我白鹤眠的出身也算不差,结果呢?荣华如过眼云烟,一朝落魄只能卖身当花魁。”

  “所以呀,你千好万好,也没我的心上人好!”

第10章 接客

  封栖松静静地听着白鹤眠说话,镜片遮挡住了眼底翻涌着的不甘。

  白小少爷还不知道自个儿的心上人就在面前,一个劲儿地嘚瑟:“二爷,我相好的就算没钱,也懂我的心思。”

  “平生所求唯一知己,你懂吗?”

  封二爷像是哑口无言,听白鹤眠说了半晌,一字也不反驳。

  他又觉无趣起来,扭头往车边走。

  白鹤眠自许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身上的少爷脾气却一点儿也没少。

  生来富贵,就算家道中落,心气还是高。

  白鹤眠就是看不惯封二爷的做派,前脚还在外人面前捏他的屁·股,后脚又和什么温小姐掺和在一起,简直是两面派。

  被人瞧见了,怎么办?

  封栖松是金陵城鼎鼎有名的封二爷,不用担心事情败露的后果,可白鹤眠不行,能让封栖松忌惮到装瘸的人,他如何能得罪?

  所以说到底,白鹤眠就是气封二爷不把立下的字据当回事。

  稀里糊涂想了一通有的没的,白小少爷更生气了。

  他走了两步又绕回去,轻车熟路地撑住轮椅,俯视封老二:“可真是见了鬼,就因为和你签了那什么劳什子字据,都不能跟相好的私奔。”

  封二爷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在我面前说私奔,不好。”

  “我管你好不好?”白鹤眠拍开封栖松的手,不耐烦地问千山,“不能推快点?”

  千山绷着脸摇头。

  他眼珠子转了转:“让开。”

  “白少爷,我们二爷的腿……”千山不肯挪步。

  白鹤眠就把他挤开,推着封二爷往车边上去。他推得不快,但是千山跟在后面提心吊胆,好像封二爷是玻璃做的,被白小少爷碰到就会碎。

  封栖松不动如山,还在说之前的事:“鹤眠,下次不要说私奔这样的话。”

  “封二哥,您还真当我们是夫妻?”白鹤眠凑近封栖松的耳朵,冷哼,“我不知道你这一年里要做什么,我也不在乎,但是一年过后你要是不放我走,我照样把你装病的事情捅出去。”

  他威胁人的时候气焰嚣张,像伸出爪子的猫。

  封二爷不怕,反过来捉他的手腕:“我与温小姐没关系,你也不许去找相好的。”

  白鹤眠翻了个白眼,全当耳旁风。

  但是当他真想联系相好的时候,却犯起了愁。

  白鹤眠当花魁的时候,信件都有专门的人送上门,他既没想过日后会被封老二抢回来当媳妇,也没想着问清楚相好的姓甚名谁,就沉浸在寻到知己的喜悦中无法自拔,于是如今再想联系,便难如登天。

  白鹤眠回了趟洋楼,发现相好的还给他交着租金,信箱里却没有熟悉的信。他又不死心地去问下人,结果全部一问三不知。

  兜兜转转,除了过往的信件,二人竟彻彻底底断了联系。

  白鹤眠在这头忙着找相好的,忙得焦头烂额,封老二在家里稳如泰山,就好像当初偷偷摸摸写信让人塞进信箱的不是他似的。

  *

  这日,千山趁白鹤眠不在家,请了医生给封二爷看腿。

  医生姓荀,以前跟着封家的老大。封老大死了以后,他明面上去了华山医院,实际上还是封家的人。

  荀医生来到封栖松面前时,窗外刚好滚过一道闷雷。

  暑热在雨水中蒸腾,封二爷放下了手中的笔:“荀老先生快坐下吧。”

  荀老爷子摆摆手,先去看封栖松的腿,嘴里念念叨叨:“您这腿啊,我保证一年之内给您治好。”

  千山在一旁递药:“就算一年能好,您也得劝劝二爷,别动不动站起来乱跑。”

  “一天是能活动三小时……”荀医生的话因为看到封二爷卷起的裤腿戛然而止,“伤口怎么又流血了?”

  “能不流血吗?”千山憋了一肚子的话,在白小少爷面前不敢说,好不容易遇上了荀医生,不顾封栖松警告的眼神,不吐不快,“先是骑马接白小少爷的花轿,后来又跟着白小少爷乱跑。”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大家都睡了,我也不知道二爷有没有擦药!”

  封二爷无奈地解释:“擦药这种事,自然要等鹤眠睡了。他年纪小,看见这样的伤口,一定会吓到。”

  千山闻言,憋闷地嘀咕:“我看您还是告诉白小少爷真相吧,免得他一直觉得您是装瘸,一点也不当心。”

  “如何说?”封栖松眉头微皱,嘴角的笑意渐渐发苦,“他早已许配给了老三,成婚那晚便被我气晕了过去,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相好的’也是我,怕是不闹个天翻地覆誓不罢休。”

  荀老先生适时插话:“不能说,千万不能说!”

  “……当年大爷死得太过蹊跷,咱们府上必定有奸细。二爷借着腿伤,装了这么些年的瘸子,如今好不容易让那贼人放松警惕,若是在白小少爷这一环上出了岔子,岂不得不偿失?”

  封二爷明知荀医生说的是实话,仍旧冷声反驳:“鹤眠不会出卖我。”

  荀老爷子替他换完药,望着狰狞的伤口幽幽感慨:“二爷,您自己想想值不值。”

  “……当年您受伤,是因为三爷。”荀医生直起腰,缓缓整理着药箱,“我不姓封,没资格置喙您的选择,可您当时是怎么说的?”

  封栖松一哂:“我说……老三是我亲弟弟,我不能看着他去死,更何况他死了,鹤眠年纪轻轻就得守活寡。”

  “所以您在明知道命令有问题的情况下,顶了喝醉的封三爷,进了马匪窝!”荀医生陡然拔高了嗓音,“现在呢?封三爷整天花天酒地,您在轮椅上一坐好些年,值吗?”

  年迈的长者激动起来,浑身都在发抖,封栖松无法与荀老先生辩驳,只能摇着轮椅把人往屋外送:“荀老前辈,您是知道的,我大哥刚出事那段时间,盯着封家的人太多了,我若是公然违抗命令,封家绝对撑不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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