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冉尔
“就是要让你瞧见。”白小少爷揣着手,盘腿坐在床上,振振有词,“我巴不得你来看才好。”
封栖松不上当:“未经允许,我怎么能看呢?”
“你是知道我没写好话吧!”
“鹤眠写什么都是好的。”
……
他俩又闹了片刻,千山敲门,说晚饭准备好了。
“卧柏呢?”封栖松随口问,“让他别出去乱跑,这几日不太平。”
“三爷午后好像出门了。”
“去哪儿了?”封栖松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微微蹙眉。
“好像是……山那边?”千山斟酌着说,“二爷,您是知道的,下不下雨,三爷的那几个朋友都……”
“他那些个狐朋狗友算什么朋友?”封栖松一边将雨伞递给白鹤眠,一边头疼地吩咐千山找人,“你也别跟着我们了,在家里能出什么事?快去把卧柏找回来,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赶紧回家!”
“您的腿……”
“去吧。”眼见千山酝酿起长篇大论,封栖松赶忙头疼地挥手。
千山拗不过封二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仿佛他不在封栖松身边,白鹤眠就能把封栖松的腿彻底折腾残废。
“我留洋走了几年,回来的时候,三弟已经被我大哥宠坏了。”等千山走远,封栖松冷不丁叹了口气,“鹤眠,他不及你。”
白鹤眠不知道封二爷所谓的“不及”指的是什么,他也没和封三爷有过太深的接触,只能答:“我也不成器。”
但凡他再成器些,也不至于在父母惨死后,卖身进花楼。
他们顺着游廊缓缓往前厅走,汇聚成溪流的雨水顺着屋檐瀑布般跌落,明明没有溅到水花,白鹤眠却觉得全身都笼罩着水汽。
他不舒服地缩了缩脖子,忽听封栖松问:“疼吗?”
“什么?”
“身上的刺青。”封栖松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轮椅的扶手,“文那么一大片……很疼吧?”
白鹤眠沉默许久,笑了:“疼。”
可是再疼,也比不上家破人亡来得痛彻心扉。
“蛇盘牡丹,富贵百年。”白小少爷隔着布料,按住了肩头的刺青,“封二哥,你笑话我迷信也好,为我不值也罢,但我身为白家的人,自然有我的打算。”
“什么打算?”
“白家的家产都用来还债了。”白鹤眠不介意将家事告诉封栖松,反正白家已经彻底没落了,他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语气平静,“我之所以当花魁,也有还债的目的在。”
还有什么比卖身进花楼,更容易摆脱债务呢?
“那时我天真,做着东山再起的白日梦,觉得在花楼赚够了钱,就能给自己赎身,把白家的产业买回来。”白鹤眠垂下眼帘,自嘲地笑,“后来才发现,进了花楼,哪还有自由可言?流落风尘的人,又如何能沾手正经的生意?”
封栖松忍不住说:“若你想要——”
“罢了。”白鹤眠冷静地打断封二爷的话,“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就算你把白家的产业全买下,现在的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根本没能力让白家发扬光大。”
别看白鹤眠年纪小,他却比任何人想得都要冷静。
在花楼里的时间,足够让白小少爷认清人情世故。他清楚地知道,重新赚钱,将产业买回来,并不是难事,但是当过花魁又嫁了人的他已经没法再服众了。
就算能,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承受的。
他们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了正厅,那房门紧闭的卧房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鬼鬼祟祟的人影蹲在书桌下,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可惜无功而返。
他不甘心,又来到床边,正正好翻出了白鹤眠写的“罪状”。
一缕微弱的光透进了窗,照亮了来人的脸,竟然是千山口中下午就出去花天酒地的封卧柏。
封卧柏起初并没有意识到“罪状”是白鹤眠写的,直到看到末尾的总结陈词:“封二哥实属过分。”手指不禁微微颤抖。
他将白鹤眠写的信揉成了一团,又展开,不信邪地反复阅读,试图在字里行间寻到虚情假意的证据,奈何无果。
这怎么可能呢?
封卧柏瘫坐在地上,不信邪地将信纸举到头顶,对着光看。
白鹤眠明明是被他哥抢回来的,怎么会……怎么会动心呢?
信纸上字字在骂封二爷,可字字也流露出了丝丝缕缕的依赖。
封卧柏知道封栖松的为人。他哥在外面念了许多年的书,学洋人那套“绅士”的做派,就算把白鹤眠脱光了塞进被窝,他也不会做出格的举动。
这是封栖松骨子里的坚持。
所以封卧柏被抢了媳妇也从不觉得白鹤眠会和二哥走下去。
他们的婚姻或许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但只要他插手,白小少爷最终还是会成为他的媳妇。
就像很多年前爹娘在世时那样,他看上的东西,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封卧柏想到这里,恨恨地将白鹤眠写的“罪状”重新叠好,塞在枕头底下。
他后悔了。
后悔醉酒后,在狐朋狗友的怂恿下撕毁了婚约。
当时那群人是怎么说的?
说他堂堂封家的三少爷娶一个男人太掉价,配不上封家的门楣,更何况白鹤眠还流落了风尘,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个残花败柳,听说还有旧相好,谁娶就是给自己戴绿帽。
封卧柏倒不在乎绿帽不绿帽的事情,他单纯喜欢白鹤眠的脸和身段。小时候不懂事,闹过悔婚,长大以后动了色心,就算白鹤眠没和他定过亲,封卧柏都想去花楼一亲芳泽。
奈何自尊心作祟,被朋友们一起哄,封卧柏也觉得娶男妻掉价。
若是娶成妾也就罢了,偏偏爹娘给他定的是正房的婚事,外加他二哥向来公事公办,不可能为了他的脸面就改变婚约,于是封卧柏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婚书撕得粉碎。
他原以为封栖松会把自己痛骂一顿,再押去给白鹤眠道歉,最后,婚事原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谁知,封栖松竟然半路将白小少爷抢到了府上,趁着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直接办了喜宴。
封卧柏也是在那时才察觉到二哥对白鹤眠的感情的。
他恨恨地盯着藏着“罪状”的枕头——原本该嫁给他的白鹤眠动心了。
封卧柏百思不得其解,面对抢婚的封二爷,白鹤眠不应该是气急败坏,巴不得早点和离解脱才对吗?
到那时,他就可以像救世主一般登场,顺理成章地带走白鹤眠,至于娶不娶的,就由不得白小少爷了。
但是封卧柏的美梦被这封看起来是“罪状”,字里行间却透出丝丝甜意的信击碎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般清醒,他无论如何也带不走白鹤眠了。
封卧柏从床边站起来,早已忘了自己是来找什么的,他摇摇摆摆地走到门前,又僵住,扑回床边,颤抖着将白鹤眠写的“罪状”拿出来细看,然后神经质地笑起来:“二哥,对不住……我,我实在是……”
第22章 入V第一更
封卧柏将信塞回枕头底下,仓惶逃离了卧房,快跑到自己的书房时,撞上了从外面赶回来的千山。
千山浑身湿透 ,瞧见封卧柏,心里的石头才落地:“三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封卧柏心里有鬼,支支吾吾:“刚刚。”
千山不疑有他,伸手拉住封三爷的手:“这两天您可千万别往外跑。”
“怎么了?”
“二爷和陈家杠上了。”千山对封卧柏并没有过多的隐瞒,“迟早的事,您心里有个准备。”
封卧柏徒劳地张了张嘴,低头喃喃自语:“我们封家有我二哥就够了。”
“您说什么?”千山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狐疑地望过来,“三爷,您听点话,过了这段时间,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在咱们二爷不让您出门,是为了您好。”
封卧柏躲到了屋檐下,面色苍白地笑笑:“我晓得。”
千山见状,颇为欣慰:“那您先歇着,我去找二爷。他要是知道您已经回家了,准高兴!”
千山边说,边冲进了雨幕。
暴雨如注,遮住了封卧柏逐渐阴郁的目光。
千山找到封栖松,说封三爷已经回家的时候,白鹤眠正抱着一碗浇了青梅酱的冰酪吃得头也不抬。
冰酪里还有切碎的西瓜和甜瓜,白鹤眠嘎嘣嘎嘣地咬碎了冰块,抬头望了一眼千山,颇有“二少奶奶”的自觉,替封栖松说:“去换身衣服吧。你看看地上,全是脚印。”
“多谢小少爷关心。”千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临走前,问封栖松,“二爷,还有没有什么话是要我传达给三爷的?”
“让他安生些,别总想着喝酒就行了。”封栖松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鹤眠湿润的唇,“对了,你帮我去查查,他最近都和哪些人出去。”
“……我总觉得他这段时间出门的频率高得不对劲。”
千山连声应了好,替他们贴心地关上门,走了两步又扭头喊:“小少爷,少吃点冰酪,容易害肚子!”
白鹤眠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气鼓鼓地把碗往桌上一磕:“封二哥!”
封栖松笑眯眯地望着他:“嗯?”
“你也不管管千山?”白鹤眠捏着汤勺,愤愤不平,“他也没比我大几岁吧?真能操心。”
“是为了你好。”封栖松顺手接过碗,看着被白鹤眠吃得只剩一点碎冰的冰酪,目光不由落在了他的小腹上,“难受了怎么办?”
白鹤眠老神在在:“不会的,我以前常吃,从未害过肚子。”说完,又去抢封二爷手里的碗。
“封二哥,还剩点呢,别浪费。”
封栖松自然不会让他乱吃,直接抬高了手臂,不让白鹤眠够着,后来见他不死心,干脆将碗端起,三两下吃干净了碎冰。
“封二哥,那把勺子……”他面上一红,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句,不吭声了。
封栖松假装没发现他的窘迫,弯腰凑到白鹤眠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微微发红的面颊和红得滴血的耳垂,手指发痒。
如果视线真的有热度,白鹤眠此刻绝对已经被灼伤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封栖松的目光真的蕴含了不太一般的情愫,总之他坐立难安,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慌张地起身,磕磕绊绊地走到门前,又被门外扑面而来的潮气惊回封二爷身边。
被瓢泼大雨一搅和,白鹤眠也就顺势忘记了窘迫:“封二哥,什么时候才能天晴?”
他浑然不觉自己问了多么幼稚以及无理取闹的问题,只是面对封栖松的时候,不自觉地将心里话说出来:“再不出太阳,我就要发霉了。”
白鹤眠搓了搓手臂,把不存在的湿气揩去。